柏若風不信,側著身不理他,任人在背後捉急。底下烈火正旺,柏若風時不時往灶灶膛裏添柴,水蒸氣一陣接著一陣往外冒,瓦蓋子像熱鍋上的螞蟻跳個不停。蹲在底下你一根我一根往裏送柴火的兩個人麵麵相覷,柏若風道:“怎麽才算是煮好了?”隻會吃的方宥丞搖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濃鬱的焦味飄蕩到鼻尖,柏若風叫了一聲,飛快起身,撞倒了和他貼的很近的方宥丞。方宥丞喊著小心小心,直接就想伸手去揭蓋,柏若風轉身去拿毛巾,兩個人又撞到一塊去,暈頭轉向不知往哪個方向忙。眼看鍋蓋抖得要飛起來,方宥丞忙大喊道:“來人!來人”門外等候許久的禦廚和宮人一窩蜂湧進來,一邊把兩位爺恭恭敬敬送出去,一邊去處理事情。柏若風接過溫熱的帕子,洗幹淨臉和手,抖了抖手上的水珠,笑著坐到石凳子上,“你說我們圖什麽?做什麽不好,非要去折騰廚房。”隻見先他一步洗幹淨自己的方宥丞一本正經盯著石桌上那燒得漆黑的瓦罐。瓦罐不光外邊黑,裏邊也黑,一罐子水全給燒幹了。米和夾生的藥材混雜在一起,黏在鍋底,分不清是毒藥還是粥。柏若風搖搖頭,毫不可惜,“丟了吧。”方宥丞瞥了身旁的人一眼,黑白分明的眼神分明是不讚同。他本就麵相陰鬱,一副不好惹的模樣,現在尤甚。隻見他拿了個勺子,在柏若風沒反應過來時,往鍋底刮了一勺,飛快送進嘴裏。“喂!”柏若風都驚呆了,抬手去抓,隻能抓到個空勺,忙伸手抵在人唇邊,催促道,“你怎麽什麽都吃?吐出來!聽到沒有?吐出來!”方宥丞不僅不吐,眉頭緊皺著嚼了兩下,咽下去了。柏若風怕他再來一勺,真把這鍋不明物都吃了。忙叫人把瓦罐丟了,回頭揪著方宥丞領子,“那玩意都黑成這樣了,你怎麽還敢吃!”方宥丞悶聲咳嗽,咳了一陣子,抬手抵著他拉開點距離,去拿茶水漱了漱口,才道:“想試試你第一次做出來的飯什麽味道。”“……什麽味?”柏若風不得不承認,他竟然真的有點好奇!方宥丞砸吧砸吧滿嘴的焦苦味,澀得像在吃燒焦的老樹根,他麵不改色道:“被你嚇到,直接吞了,沒嚐出來。”柏若風有點失望,給人續了杯茶,“沒嚐到就沒嚐到吧,估計味道不怎麽好。”方宥丞朝他安慰地笑了笑,用茶水衝去口腔內的苦意。日頭正盛,曬在亭子內的兩人身上,把衣服曬得暖洋洋的,釣出了瞌睡蟲。沒睡夠的柏若風打了個哈欠,擺了擺腦袋,拉伸著肩頸,尋思著是不是該來個回籠覺。他起身剛要尋去偏殿,身後人低低喊了聲他名字。“還有什麽事?”柏若風轉身,見方宥丞摩擦著杯沿,似在猶豫。最終,方宥丞下定了決心,對他道:“隨我去書房。”柏若風原以為方宥丞是要他打下手,幫忙處理些雜事。以往都是如此,方宥丞曾問過他要不要考取一官半職,全然被柏若風拒絕了。於是柏若風在太子身邊,身份就隻是鎮遠侯府的小公子,最多再添個‘太子伴讀’的名號。隻是他閑來無事,做的雜活多了。偶然被其他人遇到。或是謀士,或是親衛,五花八門,外人怎麽猜的都有。總而言之,在別人眼裏,他儼然是太子黨了。然這回,方宥丞把一張折子,送到他麵前,示意他看。出於避嫌,柏若風極少看下麵送上來的奏折。但若是方宥丞直接送他手上的,他毫不客氣抖開,撐著半邊臉,歪著頭看,“唔,我看看啊。”原是離京城約莫一百公裏的景縣有盜匪占山為王亟需處理一事。柏若風把折子合上,不解道:“那你派人去處理啊,給我看作甚?”前幾年,他曾陪侍方宥丞微服私巡。方宥丞不便頻繁離京,便點了他做欽差大使,給了如太子親臨的令牌,讓他去整頓完的邊軍看看。欽差大臣雖是‘臣’,卻沒有品級,直屬最高領導,權力也止於派遣期間,事情結束後便結束。柏若風本就不愛束縛於一處,見有機會能四處看看,很樂意接這份閑差去當方宥丞的眼睛。隻是如今的折子,算不得巡查那類,須得派武官過去處置才是。方宥丞眸色沉沉,身子前傾,若潛行的虎豹,單手按在桌上,朝對麵撐著腦袋滿身慵懶的人道:“若風,京師三大營雖是在我手中,但他們的職責是護衛京城,不能擅自離開這片區域。而我想要的,是手裏能有一支隻聽從於我,指哪打哪的軍隊。”柏若風清醒了幾分,微眯的眼睛睜開,收了麵上散漫之意,轉過頭來,看著他。方宥丞低聲道:“不瞞你。我想趁這機會,以調遣的名義,從京師三大營裏擇出一批人,組建成隻屬於我的軍隊。”柏若風了然道:“那你為什麽選我?”他挑了挑眉,“丞哥,你這路子是不是走得有點野啊。”柏若風雙指夾起那折子,笑意盎然,“首先,我雖然隨父兄上過戰場,但可沒領過兵。其次,我沒參加過武科舉,是個連紙上談兵都不會的草包。京師三大營可是京城郊區部署的最精銳的軍隊,步兵、騎兵、火器樣樣具備,隨便擇幾百人出來都是精英,他們可未必願意聽我的。最後,你若一定要如此行事,除了塊令牌,我也拿不出叫人信我的事來,說不定,在剿匪之前,他們先把我解決了。”“沒打算讓你直接領兵。”方宥丞頓了頓,一把奪過他手中晃蕩的折子,拍在桌上。“我會安排好總兵的人選。但我需要你去做副將,”他沉沉黑瞳若深淵,凝視著眼前人,鋒芒畢露,“吾絕對信你,但不信旁人。”柏若風與之對視,在心裏掂量了一下事情的重要程度。半晌,他垂眸,站起身,左右拉了拉手臂,滿不在乎道:“好吧,我就當去踏青咯。好困啊,我打算回去睡個回籠覺。你安排吧,我都聽你的。”他打著哈欠,整個人繃直時像豔紅的弓臂,充滿著張力。腳步聲從書房逐漸離去。方宥丞敲著桌麵思索著領兵人選,論首選,他當然最屬意柏若風。他看上的人,遠沒有表麵那般紈絝無用。上書房裏請的先生都是高官大臣,教授武藝的太傅便是最高階武官的大將軍。大將軍愛才,知曉柏若風是柏望山小兒子後,看柏若風的眼神就不對了,時不時就下個絆子,提個訓練難度,還以懲罰的名義給柏若風加訓。柏若風有沒有真的領過兵,北疆離得太遠,方宥丞無從得知。隻看柏若風這些年對大將軍的‘找茬’遊刃有餘的態度,就知道不比考上來的武官差。但是怎麽才能讓這懶骨頭願意幹活呢?此次剿匪就是個送上來的機會。方宥丞心中定下了領兵人選,提起朱筆。他決定下一步險棋。春福恭恭敬敬送上熱茶,低聲道:“殿下,童公公來了。”除了皇帝身邊伺候的太監總管童英,能讓春福叫‘童公公’的,宮內沒別人了。方宥丞唇邊上揚的弧度下拐,滿臉不虞,“父皇召我?”春福肯定了他的猜測:“是。”方宥丞不耐煩地起身,拍了拍坐皺的衣服,大步往門口走去。走到一半,他想起晨間柏若風折騰出的事,便喚春福去準備些補品。怕春福沒聽明白拿錯,方宥丞特地囑咐道:“挑些補氣血的。再準備一份助孕的,送寧皇後宮裏去。”若風說的沒錯,趁父皇還在,他的確需要一個弟弟了。方宥丞想。皇帝方懿近幾年修身養性,養出一身仙風道骨的皮囊。方宥丞去見他時,見皇帝身著黃袍,頭上簪了蓮花冠。哪來的蓮花冠?方宥丞沒忍住,朝他腦門上多看了幾眼,就被皇帝斥責不敬尊長了。皇帝脾性越發大,方宥丞左耳進右耳出,就算唾沫星子砸臉上,也是副死了爹的臉,叫皇帝越看越不順心。他先隨便問了幾句朝政哪怕他很久沒管朝政了,聽了也不放心上。隻是尋著由頭好去罰方宥丞。這樣,既稱了想罰方宥丞的心,又得外人稱讚他心係天下。方宥丞自是知道他為何如此行事。當年奪嫡,皇帝從眾多兄弟中殺出重圍,剛登基時滿腔雄心壯誌,一心為國為民勵精圖治,做個明君。沒兩年,就查出來得了與先帝一樣的怪病。那怪病發作起來全身骨痛欲裂,五官流血,沒幾年便會痛苦而亡。皇帝目睹過先帝的痛苦,確診後當即嚇得六神無主。此後名義上是無為而治,實際上是覺得時日無多,一心沉湎在自己的快樂中。既想要享受,又在乎身後美名。把得病的事情瞞得嚴嚴實實。可笑的是,他還沒死,倒把先皇後逼沒了。現在,皇帝許是發現自己活得好好的,甚至還能一直這麽好端端活下去,就開始不滿意眼前乖張強勢的太子了。君王枕畔,豈容他人酣睡。第43章 玉佩待方宥丞稟完, 乾坤殿內久久無聲。邊上的童公公躊躇不安,左右觀察,見聖上沉迷於新送上來的秀女畫像, 而太子也不打算提醒。他小步上前,給聖上磨墨。皇帝眼角瞥見奴才身影,才從畫中醒來,覺出殿內沉默。“咳咳。今年科舉, 準備得如何了?”皇帝放下畫像, 象征性問了兩句政事。既然對方無心聽,太子便不想多費口舌再仔細說一遍。方宥丞眼皮子一抬, 漠然道:“陛下,這事方才已經稟過,詳細的安排稍後自會呈上。”誰料皇帝並不滿意他的語氣, 隻見皇帝胡子翹起,怒目圓睜,猛地一拍桌麵。皇帝雷霆之怒,殿內奴才齊刷刷跪成一片, 瑟瑟發抖。皇帝頤指氣使道:“大膽!逆子, 你怎麽和朕說話的!來人,太子不敬尊長, 杖……”此話一出,他頓住了話音, 看著眼前長身玉立的太子似笑非笑的鳳眼。那雙眼真真像極了元後。猶記得他還是皇子時,逍遙度日, 一把紙扇風流肆意, 文人聚會多以他為聚,兄弟姐妹不以他為懼。段棠頗富才情, 與他相談甚歡,一聲一聲的方公子喊著,眼裏明媚若驕陽。那時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懂他的人。隻是什麽時候開始,這雙眼變得如此陰冷。“陛下息怒,兒臣這幾日嗓子不舒服。”方宥丞連認錯都顯得敷衍,他拱了拱手。見皇帝失神不語,太子皺眉,轉移對方注意力,“陛下方才,是在看秀女畫像?”皇帝冷哼一聲,清楚自己現在拿太子沒辦法,更不可能再賞太子幾大板。他揮了揮手,示意殿外衝進來的禁軍退下。皇帝愛美人,不以為恥,卻又為了那點身後名,宮中除了新後以及幾位妃子,其他全是貴人。太子這麽一提,他眼神輕飄飄掃過桌上的秀女畫像,想起幾次賜婚卻被太子擋回來的事,麵上越發不喜,“你老大不小了,宮中該添新人。此次選秀,朕會讓皇後多為你留意留意。”方宥丞並不在乎。除了公事,父子倆幾乎沒什麽話可說,他拱手謝恩退下。童公公揣手而立,等太子離開,方才上前對皇帝耳語幾句。“太子給皇後送這些?”皇帝稍顯意外,但轉念,他麵露陰翳,捏緊了手中羊毫筆,筆杆斷成兩截。“若不是當年段棠那一刀……”皇帝眸色晦暗不明。若不是段棠當年捅了他腹部一刀,叫他身體受損,再難有子嗣,何至於忍太子至今。當年有多想教好太子,有多迫不及待想讓權頤享天年,身體養好後的皇帝如今就有多想撤銷太子監國,殺了羽翼漸豐的方宥丞。然而給出去的東西想收回來哪有這麽容易,太子隻會想要更多。皇帝冷笑一聲,丟棄掌中斷筆,不以為意,“隨他去。”太子令旨很快傳到鎮北侯府。待柏若風領了旨意,送走來客。回頭便見阿元抱著腦袋上躥下跳,急得不行,“太子發什麽瘋,怎麽敢叫少爺去剿匪?那可是些窮凶極惡的匪徒啊!而且就算帶也是帶咱們自己的人,去京師三大營裏挑人是嫌活不夠嗎……”‘咚’的一下,阿元腦袋挨了一擊。皮猴子可算冷靜下來,委屈地抱著腦袋看少爺,卻見少爺不僅不急,眼中含笑,茶褐色的眸子懶洋洋看著他,含著無形的叫人信服的力量,一下子讓他定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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