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北疆唯獨沒有花,隻有連綿的半沙漠化的荒地,充斥著呼嘯的風,以及如今窗外的大雪,還有夜半時分高掛的寒月。城池名字雖簡單,倒是與地方貼的很。鎮北侯府就位於風城。柏若風並不曾聽家人在信裏提過這回事。乍然間知道自己有個聞所未聞的嫂子,他微微驚訝,還沒來得及問細節。便見陳芸轉頭,與他對視,語調沉沉,“可惜那女孩命不好。”“此話從何談起?”柏若風連忙追問。陳芸歎了口氣,“他們還沒來得及見麵。定親後沒幾天,那女孩攜伴出遊,被毒蛇咬了,沒救回來。因為這事,雲起克妻的名聲傳開來,現在北疆有適齡女子的人家基本都躲著我們走。”她頓了頓,帶著些微期許問柏若風,“雲起七年前曾入京參加武科舉,不知當時是否有女子屬意他?”這話聽起來,怎的像來者不拒了般,莫不是天底下的父母都這樣急著給子女定好下輩子的事?況且,還不知道柏雲起心裏怎麽想。柏若風腦中閃過雜亂思緒,麵上淺淺一笑,“說起這個,大哥當時在京中可受歡迎了。”“真的?”陳芸直起身,十分激動,她揪著被麵,喃喃道:“我這身子日漸衰弱,若是能來得及親眼見到你們成家生子,往後有了著落,那就真是死而無憾了。”柏若風心下一跳,等他意識到自己這份慌張從何而來時,不由有些自嘲。本以為離得夠遠就能疏離,沒發現自己現在還是聽不得這些話了。他眸色微動,“娘莫要這麽說,日子還長。”從陳芸那出來,柏若風斂眉,沉沉思索著什麽。家仆們基本都被喊去廚房準備年夜飯了,因此院裏人少得很。倒是給了柏若風休息的空間。在庭院小徑中,他忽然站住腳,問阿元:“你知道大哥定親那回事嗎?”阿元驚訝,旋即搖頭,“少爺,我這整天跟著你,你不知道的我哪知曉哦?”“也對。”柏若風有一下沒一下拔著院中枯枝。他側了側臉,看向阿元:“娘去年給大哥定了門親事,但他倆還沒見麵,那女子不幸離世了。”阿元是個很好的聽眾,他聽完唏噓一陣,大大咧咧道:“那還挺可惜。不過世子不是有意中人了嗎?”“噓!”柏若風連忙打斷他的話,左右看了看,還好周圍沒人。他朝阿元比劃,“小聲點,那是我瞎猜的。現在看來未必,你也知道大哥那性子,若真喜歡,哪會七年了都沒和爹娘提一個字,估計就是有些好感而已。”阿元滿臉茫然,還沒來得及說話。邊上的草叢裏忽然冒出個人,大驚道:“什麽!大哥他有意中人?!”主仆倆都被這忽然冒出來的人嚇了一跳。隻見來人一身粗糙老舊的暗紅軍服,厚重的帽子蓋在頭上,把頭發藏的一點沒漏。青澀秀氣的麵上還擦著兩抹灰,不知才從哪裏打滾回來,髒兮兮的。這人竟躲在這裏偷聽,不知是何居心!阿元被嚇得魂不附體,正打算斥責一頓,不料身側柏若風竟喊了小姐的名字。“柏月盈!”柏若風看著她,頭疼不已。太陽穴青筋一跳,大掌伸出去,壓在小兵腦門毛茸茸的帽子上,穩穩把人按住了,“你穿的這身什麽?”“嘿嘿!”柏月盈歪了下頭,從柏若風的掌下躲開。她眼睛笑成兩道彎月,抬起手裏那隻咕咕咕直撲騰的肥雞,“二哥你這麽凶幹嘛!我剛從早市回來,見這雞肥美得很,特意買來給娘燉了補補身子,沒想到它半路掙開躲起來了。我好不容易才抓到它,你倆就站我邊上說事。”她背著手,連帶著把那隻雞也藏在了身後,黑白分明的眼睛咕嚕嚕轉著四周看,麵上擺著理直氣壯,“我這可是光明正大地聽!你不能凶我。”鬼靈精怪的模樣叫柏若風頭疼,又好笑,“難怪爹娘天天說你,瞧瞧你這身什麽打扮,連阿元都沒能認出來。”“哼!”柏月盈委屈地衝他哼哼,“我不是你親妹嗎?他不認得我就算了,你不認得我,我就不跟你玩了!”說完跳出去草叢,帶著咕咕直叫的肥雞跑了,身影快得柏若風都來不及喊她。雖然年方十三,柏月盈身高卻長得很快,麵容清秀,膚色健康。遠遠看去,幾乎要誤認為是個雌雄莫辯的矮個子將士。阿元看著她跑掉的身影,抱臂而立,搖了搖頭,說出了柏若風心聲,“世子和少爺都不算什麽。小姐才是最讓夫人頭疼的吧。”柏若風正琢磨著柏月盈會不會把剛剛的話傳出去,到時候他就成了以訛傳訛的源頭,那可真是罪過。聞言挑眉,“你又知道了?”阿元直言不諱,“小姐不是天天嚷嚷著以後要嫁大將軍大俠士嗎?不過現在天下間哪有家世相當、智勇雙全的年輕郎君?”就算是老百姓都知道,曜國重文輕武最嚴重的地方是朝堂。朝中文官人數幾乎是武官的數倍,高階武官裏除了年邁的大將軍,以及一直以來駐守四方的四鎮將軍外,基本無人可用。曆年的武狀元選出來,若沒有家世支撐,最後大多數淪為護城營或者京師三大營中的守城小將,不受重視。各邊遠駐城的將士一守就是多年,從年紀輕輕到滿麵風霜,沒有新鮮血液輸入,也幾乎沒有提拔的可能。東西南北方,除了北方,三麵臨海,訓練的多是海軍。唯獨北疆,因為麵臨著北越國的威脅,反而是曜國除了京城外陸軍兵力最強盛的地方。不過,如今太子監國。柏若風伴在身側,見他夙興夜寐,常為此頭疼,未來情況或許有所改變。“你想得還挺多啊。”柏若風抬手,敲了阿元腦門一下,笑了笑,“不過鎮北候府辛辛苦苦養出來的大小姐,哪是為了便宜他人的?就算以後寧可不嫁,也不會委屈了她。”“哎喲!”阿元抱頭,眼睛轉了轉,嘀咕道,“那是,說不準就出了個女將軍呢?”柏若風又敲了他腦門一下,這下子力道更重了。柏若風擔憂地看向柏月盈離開的方向,對阿元警告道:“這話別給小妹聽到。她這人固執得很,若叫她認定了這個方向,還指不準怎麽折騰。”頓了頓,他低聲道,“這條路太辛苦了,情願她普通些。”然而晚上這頓年夜飯是吃不成了。第35章 兄妹傍晚時軍中來了消息, 正是年節,北越突襲。好在侯爺和世子都在,沒有出大問題。天元關如今嚴陣以待, 二人今晚不回了。晚飯是母子三人齊聚,柏若風和柏月盈使出渾身本事岔開話題,才叫養病的陳芸吃得下飯。隻是哪怕故意不提,烏雲仍然籠罩在三人身上。晚間, 柏若風把二人送回房尤其是柏月盈, 他看著有些小叛逆的妹妹躺下了,才安心抬腳離開。柏雲起提到過的小妹‘惡跡斑斑’事例在前, 他不敢疏忽。隻是翻來覆去,始終無法睡著。柏若風把手臂從暖被裏抽出來枕在腦下,盯著窗外的圓月, 百無聊賴地想:方宥丞這會兒在做什麽呢?他們會看著同一輪月亮嗎?指尖點了點被麵,柏若風側身,對著床外,閉著雙眼, 試圖睡著。然而輕抖的眼睫暴露了他心中並不平靜。腦海裏閃過二十年間發生過的樁樁件件, 想到陳芸的話,心裏就像落了塊沉甸甸的重石, 怎麽都下不去。二十年了,他在這裏的二十年, 快趕上他的上輩子那般長久了,還一直心存僥幸地抱著一個令人絕望的執念。若拋開執念, 柏若風不知道自己還剩什麽, 一副軀殼嗎?還是要如陳芸所說,成親生子。就這樣在這個時代過完一輩子?可如果要繼續追逐, 他在方宥丞身邊呆了七年,並沒有見到什麽奇跡。所謂的‘曜國大難’就像一場鏡花水月,隻聞其名不見其影。除了方宥丞這個人形線索,他看不到任何實質的東西。難道明空是騙他的?柏若風又翻了個身,睜開眼,清透的眸間猶如淬了寒冰。不對,明空沒理由、也沒必要騙他。實在睡不著,柏若風幹脆起身,穿好衣物,披上大氅,打算出去走走。繞過屏風,他看到隔間裏睡得很熟的阿元,整個人縮在了被子裏,一眼過去隻能看見個隆起的大包。柏若風隻猶豫了下,就放輕腳步走出門去,並不打算喊醒阿元。寒夜裏寂靜一片,唯有走廊兩側的燈籠裏燃著朦朧的燭火。他披著大氅走過,尋了個安靜的地方坐下。坐下沒多久,就聽到了馬叫聲。馬棚離柏若風的位置有一段距離,然而因為夜裏太過安靜,一點聲音都能傳開來,何況是馬叫聲。誰在馬棚?柏若風警覺地起身,他摸到了腰間的匕首,悄無聲息尋過去。黑暗裏,那道約莫隻到他肩膀的身影利索解開捆住的馬繩,把馬匹從馬棚牽出來,往馬背上嫻熟一跳,輕輕鬆鬆騎了上去。這時,一隻白皙有力的手從黑暗裏探出,猛地拽住了馬繩,把馬繩從那人手中奪了過來。黑影嚇了一大跳,因為沒有防備,手中立刻空了。她身子側歪,尖叫著從馬背上整個摔了下去。柏若風迅速鬆開拽住馬繩的手,轉身接住墜下的人,正好接了個滿懷。他低頭斥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在這裏做什麽?”被打橫抱在懷裏的柏月盈瞪圓了眼,“二哥,這大半夜的,你不睡覺來嚇我作甚?報我白天嚇你的仇嗎?”她從柏若風懷裏跳下來,又蹦上馬去。好在柏若風早有防備,死死拽著馬繩不鬆手,才沒讓柏月盈跑沒影。哪怕心裏早有了答案,柏若風還是問:“你要去哪?”他明明看著小妹洗漱更衣後躺上去乖乖躺好的,怎麽一會兒功夫人又穿成這樣跑出來了。柏若風看著柏月盈那身小兵打扮,太陽穴就開始脹痛。若是個弟弟,這就是欠揍,他非得好好教訓一頓不可。柏月盈嘴巴撅的老高,“去天元關,去看看大哥他們怎麽了。二哥,難道你不擔心嗎?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呀。”她不光自己要跑過去,還試圖慫恿柏若風,她彎腰拉住柏若風的手道:“走嘛走嘛,咱們騎馬跑快點,明天午飯前能趕回來的。”這副模樣,不禁讓柏若風懷疑她到底跑過去多少遍了。二弟,你千萬把月盈看住了,這家夥膽大包天,還泥鰍一樣滑不溜秋。上回如果不是我恰好去營裏巡查,都沒發現她裝成士兵混進去參加訓練,還和其他人勾肩搭背喝上酒了。回想起柏雲起千叮萬囑的話,柏若風試圖勸道:“小妹,戰場太危險了。”“可我不去戰場,我隻是去關城而已。如果父兄他們沒事,那我在城內肯定也沒事啊。如果父兄出了事,人多力量大嘛。我可是從小苦練,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二哥你在京城那麽久,養得皮光肉嫩的,現在未必能贏我。”柏月盈自信地抬了抬自己的細胳膊,對自己能幫上忙很有信心。“天元關離這裏遠,況且夜裏太危險。”柏若風隻覺得她在說大話。“不危險不危險。”柏月盈笑嘻嘻道,“我跑過好幾回了,閉著眼都能走對。”柏若風盯著她笑得明媚的臉龐,終於意識到和她說道理沒用。他圈著柏月盈的手一把把人拽下馬,決定扛也要把人扛回去。柏月盈斂了笑,被拽下馬匹的那一刻,右掌化刀,直衝柏若風側頸。沒想到柏月盈竟要和他動手,柏若風麵色一冷,後仰避開柏月盈的手腕,轉而向前一步,五指成爪朝她肩膀而去。借著身高優勢,柏月盈飛快矮身避開,靈活地從他胳膊下過去就想往後門跑,卻被柏若風拽住後衣領。二哥怎麽這樣!柏月盈磨了磨後齒,抬臂擋住柏若風意圖擒住她的另一隻手,拳腳相對,肉身之間發出最純粹的碰撞聲。她借力回身一掃,長腿帶著疾風而來。卻被柏若風抓住小腿桎梏住。“嗷!”柏月盈單腳蹦了兩下,屈膝想蹬他。全被柏若風避開了。力量懸殊之下,再好的招式都發揮不出來。柏月盈皺起臉,“二哥!”打不過就開始撒嬌鬧騰。柏若風挑眉笑了,明晃晃的嘲笑,還專往她心口插刀:“怎麽?剛剛還說能打得贏我呢。”柏月盈癟了癟嘴,“你都不讓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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