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沾濕了衣裳,被熱水暖過的人體溫度隔著春日薄衫如此顯目。方宥丞掌心微微收攏,掌下皮肉充滿著韌性,卻也叫他看清了軀體上短短幾年間新增的深淺不一的傷疤。隻匆匆掃視幾眼,眼角上挑的弧度便平添一陣陰翳。他一直珍視的人,竟讓那些該死的敵人塗抹上髒兮兮的痕跡。然而柏若風關注點顯然與他不同,側臉,隻輕描淡寫瞥了對方一眼,“蠢貨?你在罵誰呢?”柏若風正要罵回去,才一動作,便被別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柏若風低下頭,疑惑地看了幾眼,忽然抬手按了按方宥丞腰間,滿懷好奇,“丞哥。”“嗯?”“你武器硌到我了。”“什麽武器?你說的是……”方宥丞那不容置喙的強勢硬生生被他這一句話給打得煙消雲散,腦子被刺激到一片空白。柏若風說的武器當真隻是冷冰冰的武器。哪有男人不愛兵器,他已經忍不住伸手去扒拉,篤定道,“是傳說中的軟劍吧?你把軟劍纏腰上了是不是?脫下來給我瞧瞧。”雖早知道這人在某方麵一根筋的泥古不化,這輩子都不知是否有開竅的時候。可這時,方宥丞仍不知是該鬆口氣還是有些遺憾,心頭有些疲軟,“鬆手。”他頗有些頭疼,“劍刃鋒利,我等會再拿下來給你看,不許自己亂碰。”好不容易給人換上衣物、打理好長發。柏若風坐在輪椅上拿著新鮮到手的軟劍愛不釋手地研究,每一縷長發每一寸衣物無不是被精心打理過的貴公子模樣。反倒是本來一身華貴威嚴的男子狼狽不堪,袖子全被卷起方便做事,外衣被某人沾濕成東一塊西一塊深淺不一的黑,連配著玉飾的腰帶都被扒了下來,裏邊的武器早已落到某人手中把玩。灌了幾口冷茶舒緩心中灼熱,方宥丞定定看著柏若風。思緒卻早已飄蕩開。若這人腿腳完好,斷沒有這麽文雅整潔的時候。可如今雖然端莊好看,他反而懷念起某人衣襟散亂,懶懶躺在樹上折花擲他時的模樣。新鮮的鳳凰花砸在身著杏黃龍紋的人身上,正發火訓斥辦事不力手下的方宥丞住了口,擰眉,視線從鵪鶉似抖著的人群移開,陰惻惻轉向花來處。皇宮花苑內有一棵百年鳳凰木,葉如飛凰之羽,花若丹鳳之冠,花紅葉綠豔得灼眼。然柏若風身上的紅衣遠比美豔的鳳凰花更為耀眼奪目。看見來人的那一刻,方宥丞麵上的戾氣便散了幹淨。“嗨!丞哥。”少年英氣的麵上被細汗潤濕,劍眉入鬢,一雙風流肆意的瀲灩桃花眼獨獨倒映著杏黃衣袍之人。他撐著粗壯的樹枝起身,輕快地朝方宥丞招手,揚起的笑容幹淨爽朗,連聲調都是高高的,“下午一起去跑馬唄?”紅衣少年的身影在眼前被風吹散,麵前獨留下一身月白端坐在輪椅上把玩軟劍的青年。他到底什麽時候能恢複記憶?方宥丞捏緊指腹,眉頭緊鎖。連太醫院裏最好的太醫都查不出緣由,隻給出‘好好養著,說不定記憶有機會隨著傷勢恢複’的答複。焦灼不安的情緒火燒火燎般湧上心底,折磨著唯一惦記著以前的人。罷了,人平安回來就好。生生把指腹掐出血來的方宥丞長籲出一口氣,若無其事在黑衣上擦淨血跡。他卻不知捧著軟劍把玩的柏若風的心思並不在劍上。才拔出軟劍,柏若風就看見銀光湛湛的劍身上映著一雙熟悉的眼眸。弧度飽滿形似桃花瓣的眼型朦朧多情,淺若黃龍玉的瞳孔光亮通明,然劍眉入鬢,中和了眼型的柔意,顯得眉眼鋒銳。這雙眼他從小看到大,不可能認不出。柏若風心下納悶,翻轉著劍身弧度,把整張臉自上而下看了幾遍,越看眉毛鎖得越緊:這臉,怎會和他一模一樣?哪怕時空不同,可這世間真的有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嗎?看人玩得入迷,又見窗外天色已經接近午間,方宥丞起身便想悄悄離開以他的經驗,這家夥不對新到手的武器玩個幾天是不會膩的。他才走了兩步,就感覺到後邊又又又傳來熟悉的拉扯力。他轉頭,果不其然對上柏若風滿是期待的亮晶晶的淺色眸子。“丞哥!”柏若風在他身上吃到了甜頭,現在更是無所顧忌,他充滿希翼地看著麵前的百依百順有求必應的‘新玩具’,“你要去哪?”“鬆手,我回家。”方宥丞簡直拿這人沒辦法。不管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對方似乎都無師自通怎麽拿捏他。“那帶我去你家玩好不好!”柏若風語調歡快地高高揚起來,隨手把那把軟劍擱桌子上,“我以前也去過你家吧?你再帶我去一次,說不定我記憶就回來了呢?”方宥丞艱難地抵抗著某人逐漸嫻熟的撒嬌,“不。”“丞哥!我都喊你哥了。咱們關係這麽鐵,為什麽不帶上我?”“不。”方宥丞仍對柏若風能靠自己想起他這件事留有執念,起碼這能證明他在對方心底有一席之地不管是以什麽樣的感情存在著。一站一坐,兩人都在僵持。兩相對峙下,柏若風垂下頭,長長的睫羽在眼瞼下落下一層陰影。他拍拍自己膝蓋,安慰自己般自言自語喟歎著,“唉,不去便不去吧。反正我現在是個廢人了,沒有人幫助連出個門都是問題。去你家怕是叫你父母看了,恨不得讓你離我這廢人遠些。”方宥丞堅毅的神色逐漸消融,盯著他的雙腿若有所思。見人不吭聲,柏若風撇撇嘴,自己使勁轉著輪椅,費力想要換個方向。然而方宥丞卻按住他的把手,不讓他轉輪。柏若風也不急,隻看好戲般挑著眉,麵上神情明擺著看人想做什麽。方宥丞轉身,把軟劍纏回腰間,忽然背對著他在麵前半蹲下。被這動作驚住,扶手上的手指微縮,柏若風心底瞬間萬物複蘇,春暖花開。他麵上分明含笑,卻故作不知,“丞哥這是作甚?”“上來。”方宥丞擰眉道,“我背你出去。”“去你家嗎?”“不。”沒料到柏若風竟然對他家這麽感興趣,方宥丞頓了頓,“我家最近不太方便,帶你去別的好玩地方。”“隻要能出去溜溜,我不挑地方。”柏若風半點沒客氣,直接對著方宥丞寬闊的後背撲去,笑眯眯一手圈著人脖頸,一手往前揮去,“快快快!我們出去玩!”這一下,壓得結結實實。方宥丞險些被後背衝撞的力道撞的往前撲去。他緩過勁來,起身,小幅度把人往身上顛了兩下,固定著對方膝蓋,“消停點。”雖是這般說,柏若風的興奮可半點沒壓下去。他壓著方宥丞肩膀,給人理了理淩亂的鬢發,頗有些口不擇言,“丞哥,之前見麵我還覺得你臉熟。現在倒是覺得半點不奇怪了。”他接下後半句,“你對我可真好,我認你做親哥都行!以後你老了,我肯定給你養老送……”“呸!”方宥丞迅速打斷他,“恩將仇報,誰要做你親哥?柏若風,你可給我聽好了。”“啊?”“我隻比你大一歲!”才大一歲?柏若風腦子轉不過彎來。他還以為方宥丞是個熱心老大哥,不然怎會對他這般耐心?若是他以往同齡的朋友,那都是恨不得給對方當爹的損友啊。可他消停沒一會兒,就自己想通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到底是因人而異的,說不得丞哥外表年輕卻有一顆老大哥般樂於照顧人的的熱心腸呢?老大哥?熱心腸?若叫滿朝文武百官知道柏若風對方宥丞的評價。豈不是個個嚇得口吐白沫、靈魂出竅來。這評價中的哪個字,能與回回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叫禁軍把人拖下去的新帝沾邊?第04章 紙條方宥丞又沒走正門。被背著翻牆出去的柏若風都要懷疑起對方的癖好了。不過容不得他細想,牆外的煙火市井迅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正是靠近晌午的時候,街上人不多,叫賣聲和來往的人群讓整條街都活了過來。“哇……”柏若風看什麽都驚奇,看什麽都覺得有趣。反觀方宥丞卻興致不高,隻背著他走在街邊,一步步在土路上走的穩健緩慢,卻被柏若風猛地圈住脖子往後一勾。柏若風挨著他側臉,興奮地指給他看,“丞哥,那個是不是冰糖葫蘆!”朱紅的果子被薄如蟬翼的蜜糖包裹,插在草靶子上,在陽光下閃著晶瑩剔透的亮光。失憶了還這麽喜歡甜食。方宥丞挑了挑眉,果不其然就聽柏若風興致衝衝,“我要買它!”柏若風曬著暖融融的太陽,手裏把玩著新做的糖葫蘆串,絲毫不在意他人異樣的目光,見到什麽好玩的玩意兒都嚷著要過去瞧瞧。“誒,狗狗!”柏若風眼睛直直看著一個小攤的角落,唯恐錯過,慌忙勒住方宥丞脖頸,“丞哥,先停一下。”方宥丞被他勒得倒吸一口涼氣,忍著不耐道,“柏若風,我是人不是馬。”換來的是柏若風哈哈的笑聲,迭聲說著知道了,又無聲催促他趕緊過去。兩人駐足在一個專門賣陶泥人的小攤前,攤主見兩人身著不凡,連忙從地上起來,熱情介紹放在藍布正中那最貴最顯眼的一對陶泥人。可兩位稀客顯然不想要那對陶泥人。柏若風看中的不是陶泥人,反倒是藍布邊上那隻活靈活現的陶泥小狗。小土狗正伸著懶腰,它把兩隻前腳伸的長長的,圓滾滾的屁股後還有條上翹的尾巴。連尾巴上的毛毛都纖毫畢現。“我要那隻狗。”柏若風指著那隻有一根手指大小的陶泥小土狗。攤主人顯然沒想到那隻小狗會有人肯買。他臉上現出一種糾結神色,這陶泥狗其實是他進城的路邊撿到的,不值錢。他勸道,“這狗實在配不上兩位身份,兩位不如再看看?”“就要那隻狗。”柏若風迫不及待地拍拍方宥丞肩膀,“丞哥!”若不是不方便,他恨不得跳下來自己去拿。一直不說話的方宥丞半點不急,慢條斯理騰出一隻手去摸銀兩。這本是極尋常的小事,可方宥丞他忽然想到什麽,又把手從兜裏抽出來,一本正經道,“今天的荷包都被你掏空了。”“怎麽會?”柏若風困惑,他十分自然像摸自己荷包一樣把手伸進他衣襟去摸荷包。很好,還是鼓鼓的。他拍了拍方宥丞肩膀,無聲催促,“還有錢,我想要那隻小狗。”“可是這些都是我的血汗錢,”富可敵國的方宥丞抬了抬下巴,睜眼說瞎話,“給你買小狗我能有什麽好處?”“不買就不買,我都是侯爺了還能沒錢嗎?”柏若風不忿,他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懷裏,雙瞳盈滿震驚,瞪圓了:失策!他竟然真忘帶錢出來。萬一回頭小狗已經被人買走了怎辦?柏若風有些糾結,“那算我借你的怎樣?”釣魚的方宥丞如願拐到自己的目的上,“借你?憑我們的交情倒是可以。我不用你還,你答應我一件小事即可。”“喂。”看出對方目的的柏若風對此表示質疑,“你在故意給我挖坑嗎?未免太明目張膽了吧?”“這怎麽能算坑呢?”方宥丞饒有興致給自己澄清,“又不用你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見柏若風顯而易見陷入為難境地,方宥丞腳步一錯,眼看就要離開,“看來你也不是很喜歡。”“等等!買!”柏若風明知他故意的,卻不得不著急起來。小狗買下來後,柏若風在手裏搓了搓,一會兒捏捏小狗腦袋,一會兒捏小狗的腿,顯然愛不釋手。他指指前邊城門附近支起來的小攤,“我餓了,咱們去吃豆腐花吧。”小攤下兩套桌椅,這個時候客人比較少,隻有邊上一個大娘在洗碗。大娘端著兩碗豆腐花過來,柏若風才吃完冰甜可口的豆腐花,眼睛滴溜溜一轉,就吵著要吃剛剛路過看到的山楂糕。方宥丞頂不住他扯著自己袖子那亮晶晶的期待眼神,何況山楂糕也不遠,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小攤,便起身快步而去。等支走方宥丞後,柏若風原本麵上期待的神色逐漸淡漠下來,他摸摸陶泥小狗屁股上並不顯眼的標記,認認真真翻看起來。這裏怎會有人知道他前世成立的工作室標誌?雖然簡陋,可是紋路極其相似。柏若風摩挲著小泥狗上的標記,若有所思。是回去再拆還是?柏若風想了想,實在沒忍住好奇心。他實在太想知道那標誌是怎麽回事了。難道是有別的人和他一起來到這裏了嗎?他抬頭往方宥丞那看去,見對方正接過店主遞過去的山楂糕。而大娘在兩三米弓腰洗碗,雖然不遠處人來人往,可都是些老百姓。況且他附近也沒有靠的特別近的人,料想這裏是安全的。便扶著桌子彎下腰夠到一塊石頭,起身,左手把陶泥小狗按在木桌上,右手緊抓著石頭,繃緊小臂,哐哐哐兩三下輕輕鬆鬆把陶泥小狗砸掉半個身子。中空的小狗身子裏露出張卷起的小紙條。柏若風丟掉陶泥狗的殘骸,輕輕吹去小紙筒上細屑,展開紙張……一枚不知哪裏躥出的小石子倏然砸到他手背穴位上,致使他整條手臂一麻,落下的紙張便被殘影奪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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