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林澹知道,雲壑真人和古茗尊者一樣,因為並非人類,所以並不像人類修士那樣,分出乳名、學名、表字、尊號、道號等等一堆姓名來。他們從來都隻有一個名字,所以“雲壑”和“古茗”,既是本名,又是尊號。古茗被靳言帶回去,是因為寒燈真君的緣故,所以就隨了寒燈真君,姓“古”。而雲壑真人,本家姓“雲”。這個並不常見的姓,和雲笈真君,剛好一樣。而且,現在這位老人家雖然看起來年紀挺大了,可是眉眼之間,還是可以很明顯看出來,與那位記憶幻境中的年輕修士,有六七分相似。這時,就聽雲笈真君繼續說:“一千多年前,我與那桃花塢中桃花妖,曾有過一段緣。“後來,我離開桃花塢,一心撲在創立三教盟之事上,再不曾見過那桃花妖。“我以為,我與她,便緣盡於此了。卻不曾想,千年前,我離開之後不久,她便有了身孕,且將那孩子生了下來。“我再不曾回到桃花塢,她也從不曾主動聯係我,我便從頭到尾,都不知曉那孩子的存在。“桃花星象,擅演算天機,可改換未來走向出現的幾率,亦能暫時掩藏部分命格。“桃花妖將那孩子的命格掩藏起來,我始終無法算到他的存在。“直到百年後,桃花妖離世,我才第一次算出有這樣一個孩子的存在。“而那時,他已是天機閣內門弟子,我無權將他帶回玉清派,亦無權幹涉他的生活。“我們雖是父子,可是數百年來,我二人卻並未有過太多的接觸,甚至可以說,形同陌路。“就連那孩子的道侶大典,我都是從寒玉門的告書石上得知的。”說到這裏,雲笈真君苦笑兩聲。林澹直直地看著對方的雙眼,卻並未從那雙眼中看到太多失落或者難過的情緒。果然,就聽雲笈真君這時繼續道:“其實,這樣的關係,於我而言,並非壞事,反倒是一種解脫“我此生隻信奉大道為上,對感情、親情,並無太多向往。“那孩子不願與我相認,我便也選擇不去打擾,如此相安無事,眨眼四百年過去。“一場意外,打破了這場平靜。”聽到這裏,林澹心頭一沉,他已經猜到雲笈真君口中的這場意外,究竟是什麽了他的腦海中,已然浮現出第一次通過桃花枝進入那片記憶幻境時,天機閣閣主和雲壑真人聊的那段話。果然,就聽雲笈真君這時說:“三教盟算到了一張卦象,那張卦象中所示的預言,足以摧毀整片北鬥大陸。”講到這裏,雲笈真君緩緩地閉上眼,接著長長地歎息一聲。到這時,林澹才從他那飽經風霜的蒼老雙眼中,看到了真真切切的情感他在遺憾,在感傷,在難過。重新睜開眼,雲笈真君再次看向林澹,“小道友,雖然你才剛來到這片大陸三年有餘,但是,我想,有關那個預言,你應當也已經有所耳聞了吧?”林澹微微一怔。對方非但知道他叫林澹,而且,還知道他是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甚至,清楚地知道他穿越的時間?不過,想想也是,這可是創立三教盟的祖師爺,林澹的真實身份,如果連現任天機閣閣主雲螭都能算出來,又怎麽可能瞞得過這位老人的雙眼。隻是,這種背景被調查得清清楚楚的感覺……就好像一個犯了錯事,被抓去派出所審訊的人,將自己的身份證報上去,對麵通過內部係統把他的檔案當場給調出來了,呈現在屏幕上,然後一條一條地對照著審問他。這讓林澹感到很不自在,身體不自覺坐直了,交談時也變得拘謹和警惕了許多。“嗯,聽過一些……”林澹試著斟酌措辭,“是那條有關‘極凶之兆’的預言?”“正是。”雲笈真君點頭,“那預言的內容,你可見過?”林澹一時有些說不好他是見過天機道人帶給雲壑真人的那根卦簽的,隻是那上麵的點點線線,他看不懂。後來雲壑真人自己又用那桃花花瓣演算過挺多次,林澹也都在最好的位置看完了全程,但他還是看不懂。再後來,從其他人的口中,林澹大概聽出來那預言講的是個什麽東西了,隻是他自己從沒有直接地正麵地看到過。“算是……看過吧?”林澹有些猶豫地回一句。對麵的老人聞言,卻輕笑起來,他抬起手,掌心在虛空中一抹,在兩人的頭頂,萬千桃花花瓣飛舞起來,一左一右,組成兩幅躍動的畫卷。分明都是用粉色的花瓣組成的圖畫,但是不知為何,林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左邊那幅畫看起來寧靜祥和,右邊那幅畫看起來卻是險象環生。這時,就聽雲笈真君道:“這便是那預言所指的陰陽兩個結果。“小道友,你資曆尚淺,且不曾涉獵演算一門,看不懂,很正常,老夫為這兩張卦象,分別做了簡單的總結,小道友一看便知。”林澹順著對方的話,抬頭看去,就見那畫風寧靜祥和的桃花花瓣中間,浮現出兩句話[麵如寒玉,矯若孤月,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萬年氣運,生而入道,百歲及巔,無出其右。]簡單幾個字,讓林澹的眼前,立即浮現出那個側身倚靠在玉石榻上的修士的身影來。再轉頭,朝那險象環生的桃花花瓣看過去,那裏同樣浮現出一句簡短的話[天煞孤星,至陰至寒,庚八月半,傾覆北鬥。]林澹看得心頭一沉,雙唇緊繃成一條線,講不出話來。就是這短短幾個字,讓四百年前的三教盟,不惜出動自己當時修為最高的一批劍修,布下誅仙天罡陣,將年輕的靳言斬到千瘡百孔,讓寒燈真君為了救下徒弟,犧牲自己……思緒紛飛之際,就聽雲笈真君繼續說:“這條預言的內容,原本,與雲壑那孩子,並沒有任何關係,可他……卻執意要將自己卷進來,最終,釀成大禍……”“……釀成大禍?”林澹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林澹雖然沒有親身經曆過四百年前那場變故,可他透過那桃花枝,清楚地看到了那兩段過去的記憶。他很清楚三教盟在這件事中的立場和態度。或許為了大義、為了蒼生,三教盟沒有錯,可是,林澹卻很難苟同。想到這裏,林澹認真地看向對麵的老者,“老人家,您真的覺得,像三教盟那樣,打著拯救北鬥大陸萬千修士的名號,去對一個無辜的年輕修士下殺手,便是對的麽?”林澹隻是想到玉寂峰上那場廝殺,難免為寒燈真君和靳言感到憤憤不平,這才出口質問,他其實並不指望對麵的老者能站在他這一邊,畢竟,這位可是一手創建出三教盟的祖師爺。可是,聽到林澹的話,雲笈真君卻長長地歎息出聲,搖著頭,眼底寫滿遺憾和自責,“孩子,我不認為四百年前三教盟的那場圍殺是正義的。“如果當時我沒有將自己的盟主之位交出去,如果我不是因為被困在某處、不得脫身,我會在第一時間趕去現場,竭盡我所能,阻止那場暗殺。“寒燈的死,孤月那孩子身上的傷,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小道友,我希望你相信,我沒有一天,不在為此事自責。”林澹深深地望進對方的眼中,想要知道對方是真的歉疚,還是不過是像之前那位掌教廣成真人那樣,逢場作戲。而最終,林澹沒能在對方眼中讀到任何虛假的情緒。對方是真的在自責,在追悔。林澹忽而泄了氣。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他一個外人,一個晚輩,一個異世界的旅客,並沒有什麽立場再去指責什麽。不過,饒是如此,剛才雲笈真君對自己親生子的行為的評價,林澹也無法認同。林澹曾經在那記憶幻境中看到雲壑真人為了靳言的未來如何嘔心瀝血,他實在不想聽到雲壑的生父這樣評價對方,所以,林澹認真到有些執拗地說:“真君,雲壑真人他是在盡自己所能,去保護他愛的人,他想要救一個無辜的、極有天賦的年輕生命,我不覺得這是錯。”雲笈真君的笑容變得有些無奈,甚至多出幾分苦澀,他歎息著,搖頭說,“年輕人,你經曆得太少,遇到事情,難免意氣用事。“雲壑當年,便是像你這般,才會走到那一步……“你們……都太天真了。”……太天真?林澹緊緊地盯住對麵老人的雙眼,總覺得,對方好像話中有話,“老人家,你到底想說什麽?”林澹雖然不大聰明,可是他可以確定,像雲笈真君這樣的祖師爺級別的大佬,早已經退隱了,這時候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應該不會隻是想要和他評判一番當年雲壑真人和三教盟的對錯吧?雲笈真君繼續道:“雲壑繼承了他母親的上古神木血脈,算無遺策,寒燈很聰明,從雲壑留下的那些細微的痕跡中,尋到了破解那條預言的辦法。“如今,那‘極凶之兆’的預言,已然不存在了。“三教盟遵循自己的承諾,沒有再為難孤月,孤月也始終恪守己身,一心修煉,不問世事。“北鬥大陸,如今表麵上看起來,因為雲壑和寒燈的離開,而重新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祥和。“可是,事實上,果真如此麽?”……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