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照水帶上了罕見的不高興的神色,含了一口氣在嘴中,將臉頰撐得鼓起,活像是一隻儲糧的鬆鼠。蘇夢枕平靜地看著她,臉上卻出現一種似大人觀察小孩子時候的有趣表情:“怎麽了?”


    陳照水扣著扶手的指尖因用力而有些發白:“不要。我不要白愁飛。”


    蘇夢枕道:“他武藝精湛,心思縝密,曾經救過你,相貌性格也絕非討人厭的類型,你為什麽不要他?”


    陳照水幾乎是立刻就回話:“他的性格哪裏……”她說到一半,才驚覺言語上的不妥當,又不知怎麽表達才算合理,隻好極任性地說了一句:“我就是不要他。”


    陳照水現在的表現,和從前無條件信任古董,簡直可以說是判若兩人。蘇夢枕大概能猜到緣由,無非是一方為“效忠”他多年的親信,而另一方新來不久,又恰好是她戒備的類型。蘇夢枕正想說什麽,陳照水已又開口:“而且我和神通侯將地點定在畫舫,若有什麽事情,我恐怕隻能帶一人入水,無法顧及白愁飛。”言語之間,預告了白愁飛被無情拋棄的命運。


    最後陳照水也未能說服蘇夢枕讓她孤身出門,而是帶上蘇夢枕的另一位親信師無愧,至於和陳照水更熟悉一些的沃夫子和楊無邪,是擅長庶務的要員,並不能輕易離開金風細雨樓。


    方應看向來以溫順謙恭示人,又精於人情世故,倘若他刻意討人歡心,往往讓人感覺如沐春風,對他心生好感。


    可惜,陳照水並不在此列,她並未感慨方應看年輕英俊風流倜儻,也不感嘆他溫文爾雅談吐不俗,而是專心思考一些複雜難解的問題。


    她去時在想,兆蘭容所受的百泉凍咽是源自陸常儀還是顧飛白,回程的時候,則在思考那名倒黴的劍客究竟是誰。


    是的,病人不對。


    方應看是一個厚道人,沒有欺她眼盲,而是將劍客易容成兆蘭容的樣子,妝容精妙到連師無愧都不曾察覺有異。隻可惜,縱使劍客始終保持沉默來掩飾聲音的疏漏,假扮就是假扮,有著極其致命的疏漏。


    百泉凍咽侵入經脈時,往往隻需要拍出一掌,而要將人內力徹底凍結或是失去行動能力,就需要較長時間地握住對方雙手。相應的,要以東曦既駕破除百泉凍咽,就一定要握住對方的雙手。陳照水一搭上病人的手,就知道一名刀客絕無可能有這樣的繭子。她或許不太熟悉刀,卻對劍有著遠超普通劍客的了解,從而使得這些偽裝在她麵前破綻百出。然而她沒有叫破病人的劍客身份,隻是沉默而平靜地驅散寒氣,再起身告辭。


    畢竟大夫有時候需要一些心照不宣。


    擅長解決醫患矛盾的顧飛白是這麽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  方應看:我倒是不怕挨打,就是太丟臉。看,我都敢顛倒黑白騙人呢。


    楊無邪不想理他並默默把顧飛白的禮物埋到地底深處。


    對了,有獎競猜劍客身份,這位是原著人物,第一個猜中的小天使可以點一個番外。


    ☆、第十二章


    陳照水來到金風細雨樓的第一個月,就不得不經歷了不少動盪與爭鬥,甚至因此受傷被困。等到了第二、三個月,竟時來運轉,廟堂平靜無波,江湖也未發生值得注意的事務。陳照水就足不出戶地住在金風細雨樓,免去勞碌奔波,也不必去見外人,過著她最喜歡的安寧日子。倘若她和白愁飛的關係並未迅速惡化,那麽陳照水還能更自在一些。


    每當被詢問是否願意一同出門辦事,若沒有蘇夢枕或是楊無邪的吩咐,陳照水總表達出不大想出門的意思。於是許多事情就落到了王小石與白愁飛身上,王小石脾氣一貫很好,自然從無意見,但跑腿的時期做多了,白愁飛就心生不滿,如果正撞上陳照水擺出一副大門不出的架勢,就要嘲笑她像個大小姐。頭幾回陳照水隻當做沒聽見,等後來覺得他麻煩,就道:“你知曉的,不過金車之富,勛門之貴,簪纓之華,紫藻之懋,又何曾見過清貴?也無非是人雲亦雲,妄加臆斷。”


    陳照水這段話說的很不客氣,雖飾以辭藻,陳以清音,仍帶著一種世家子弟常有的傲慢,恰是白愁飛最難忍受的。


    白愁飛身懷絕技,心懷高誌,年歲不大卻已吃盡了懷才不遇的苦楚。他化名白金龍時,在翻龍坡之役連殺十六名金將;化名白高唐時,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奪得魁首;化名白一呈時,在長空幫位居黃旗堂下的副令主。然而這些經歷都未曾帶給他權勢,他的仕途都迅速走上下坡路,或成為兵部通緝要犯,或淪為幫會叛徒,逼迫他不得不改頭換麵,以新的身份行走江湖。


    陳照水視之若尋常的地位名聲,是他汲汲營營多年而不能得,如今被直白數落見識淺薄,以他心氣之高,隻覺得是羞辱。白愁飛臉色一下子就難堪起來:“你出身顯貴,有長輩親友護持,一路順風順水,自然看不上我這樣的小人物。”


    陳照水修長的手指從寬大衣袖中探出,輕輕籠在唇前,露出一個矜持嫻靜的微笑。衣袖是玄色描金的錦緞,手指是烹茶執扇的白玉,被從雲間透下的光線一打,折射出不同的光,漂亮得讓人心覺遠而難及。


    然而還是不及陸常儀的好顏色。白愁飛的心底忽然滑過這麽一句話。


    然後陳照水的聲音慢騰騰地響起來:“何止看不上,我根本就看不見。可能沒和你說過,我大體上算是個瞎子。”


    白愁飛大為吃驚,立刻去看陳照水的眼睛,陳照水的眼睛自然是深邃無光,隻是因為她平日裏一貫鎮靜,舉止又和明眼人仿佛,讓人很難察覺到異常。現在她微笑起來,坦然說起自己的病症,眼睛便被襯托得無神,向外人昭示實情。隻可惜,他人的苦難並不能消減白愁飛心頭的火氣,他冰冰冷冷地開了口:“顧大夫醫術高超,想必並非不能治好你。”


    陳照水不想再和他多做糾纏,於是轉身慢慢朝著後山走去:“一想到要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我就覺得,還是做一個瞎子更叫人歡愉。”


    白愁飛就站在原處,看著陳照水繞過幾從木槿,身形消失在大朵的重瓣鮮花之後。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忽然冷笑一聲,起身往玉泉山下走去。


    天泉山的後山有一汪泉水,湛藍清澈,平靜無波。在泉水的中心處,有著幾座漂亮的山石,均是在金風細雨樓的樓宇建成的當日,從太湖採買而來,又經過能工巧匠的雕琢,露出奇巧嶙峋的內在。


    陳照水在水麵上行走,如履平地,如步閑庭。泉水在她身後蕩漾出層層波紋,波紋相撞,其動勢就相互疊加,高處遇高處則更高,低處遇低處則更低,唯有高低相遇時方才可能打成稍縱即逝的平衡,而將自己保持在水麵上而不沾濕衣角,比讓波紋恰好相互抵消更困難些。


    等快走到湖心了,一葉輕舟才慢騰騰地劃過來。小舟上是一個著蓑衣的櫓公,搖槳的手布滿皺紋與青筋,乍一看與鷹爪仿佛。


    櫓公的聲音蒼老,中氣卻很足:“你怎麽又來了?”


    陳照水語氣頗為輕快:“因為想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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