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照水道:“這樣呀。”


    古董道:“樓子裏恰巧有幾株,就在黃樓後頭,陳姑娘有興趣不妨去看一看。”


    陳照水輕聲道:“見了又如何呢?”


    古董沒聽懂她的意思,隨意說了一句:“也是,元島從不缺這樣的東西……陳姑娘,這就是新開的市集了,現下人少,等再過一陣就熱鬧起來了。”


    市集裏有四五十個攤販:最偏的地方是一個糙棚,放著四五匹馬,正有夥計在餵飼料,旁邊是一家磨刀店,再過去則是賣皮糙。另一側擺著三家肉攤,一家賣牛肉,一家掛著羊頭,還有一家賈豬肉。再往裏走幾步,就是賣雞鴨魚蝦的攤子,也有小販在叫賣餛飩、糖水一類的吃食,要是側過身,還能看到擺著布玩偶和風箏的攤麵。


    這四五十攤販,若是在旁的地方或許能熱熱鬧鬧,但在這裏卻顯得冷清。


    因為這些形形□□的鋪麵都沒有顧客。


    這非但顯得冷清,而且顯得異常,更顯得危險——凡是異常的事物,往往代表了有人刻意為之,而有人刻意為之,就一定帶有某種目的。


    這個市集是什麽樣的目的呢?


    攤販或許知道,但絕不會告訴來客。


    陳照水目盲察覺不到異常,古董眼明卻當做未有異常,隻引著她往最中心走。或者說,她信任著這位被蘇夢枕器重的六大親信之一,認為他隻是想讓她看看新奇的事物,而非刻意帶她邁入陷阱。


    她聽到周圍還有一十六人藏在暗處,卻還以為他們是要與她玩笑。她聽到古董的聲音帶了點緊張,卻還以為他懷揣善意。這位嬌養著長大的華亭陳氏的姑娘,一直都是很好騙的。


    她認為江湖俠客是講道理的,然後被全真教追打得入水而逃。


    她認為蝙蝠島上下戮力同心,然後被楚留香堵在狹小石室中。


    她曾將人想得太好,然後頭破血流,卻仍不改初心。梁初成幾乎操碎了心,恨不得將人之險惡都剖白給她看,也隻是教會了她戒備生人、防範敵人,仍不能改變她對親友的信任。她坐在鞦韆上晃著腳,和聲細語地向梁初成撒嬌,說親友不可能害她,梁初成心一軟也就不再數落她了。


    梁初成這一心軟,讓陳照水仍保有那種可愛可親的爛漫之氣,卻也讓她在叛徒與臥底層出的京城落入極糟糕的境地。直到無盡箭雨落下,攤販舉起精鐵打成的漁網聚攏,陳照水才知道這四五十家鋪子,全都是為她而開。


    這是一場惡戰。


    古董雖為陳照水所斃,但到底讓她中了“月明星稀”的劇毒,踉踉蹌蹌衝出包圍圈,迎麵又是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飛驚。勉力對了幾招,總算是等來了花無錯,然而當她飛掠過去,等著的卻是明晃晃的刀口。


    陳照水極輕聲地道:“你們兩個,原來都叛了呀。”


    花無錯沉默以對。


    陳照水閉眼,重又睜開。那雙慣常是深邃無光的眼終於帶了靈氣,恰似清露晨流,又如新桐初引,澄澈得仿佛能看到人心裏去一樣。


    花無錯被她看得心虛起來,忍不住後退了半步。


    他半步也不該退的。幾乎在他動身的同時,陳照水猛地往前一躍,鮮血淋漓的左手就探入了他的胸膛。月明星稀染入他的肺腑,幾乎是一瞬間就要了他的命,陳照水卻若未知,將他的那顆心髒取出,高舉在正午的日光下。


    陳照水看著花無錯身後的三十名精銳,用那管好嗓音緩緩道:“你們和他也是一心的,對不對?”


    狄飛驚站在她不遠處,冷眼看著她抬手將心髒打成漫天血色,又凝成細密冰片,飛向精銳們的丹田、眉心等要害。冰片似從四麵八方而來,讓人恍惚以為是六月飛雪,精銳們騰挪不及,隻能硬生生挨了這一擊,凡被擊中經脈的,無不覺得一身真氣生澀流轉不通,而不慎被打中丹田的,勤修多年的內力竟已悉數散去。


    然後幾乎脫力的陳照水,挨了狄飛驚隔空一掌,終於被漁網層層壓住,側蜷在地上動彈不得。然而這不代表他們已脫離了危險。


    因為血水中被稀釋至淡薄的,不是尋常□□,而是見血封喉、藥石罔顧的月明星稀。


    月明星稀出自老字號溫家,調配過程對製藥人的內力、手法、藥理都有極高的要求,保存所需的環境也算苛刻,等傳到如今這一代,已無人能製。至於解藥,本就無人能撐到服用解藥的時候,連創造出月明星稀的人也不曾想到去調配。這種常人觸之即死的劇毒,唯有遇上時令二十四,才搖身一變,成為令人虛弱、消減實力的利器,讓平日無往而不利的東曦既駕失去效用。


    陳照水身上染了血,又中了這樣的劇毒,即使此刻已無還手之力,六分半堂也無人敢觸碰她,隻能尋了一副棺木,一抖鐵網讓她落入其中,像是舉喪一樣捉了她而去,倒應和了她早先時候水鬼的玩笑話。


    即使到了地牢之中,獄卒也不敢動她,隻掀了棺蓋,連著棺木一道鎖在深處的一間牢室而已。等狄飛驚收拾完沾染了月明星稀物事後,他看見的就是一個平躺在棺木中,保持著逝者才有的姿勢的姑娘。


    狄飛驚隔著欄杆,讓手中的油燈離陳照水再近了一點,低聲叫了一聲“陳姑娘”。陳照水這才勉力扶著棺木支起身子,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然後像是脫力一般,將大半個身子伏在棺壁上。


    狄飛驚低垂著頭。這位逸然出塵的公子一直都是低垂著頭。他少年時被馬踏碎了頸椎,即使克服了許多常人難以想像的困難練成了高明的武功,仍未能尋得醫治之法,反倒成了江湖人口裏“低首神龍”的談資。


    狄飛驚說話的聲音很輕,臉色很白,那是因為頸椎的傷讓他難以調解內息。


    陳照水說話的聲音也很輕,臉色也很白,那是因為她身受重傷,又勉強頂著元印睜開了一會兒眼,已經沒了多少力氣。


    於是兩位殘疾人,在安寧黑暗中,在一盞油燈下,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倘若有旁人在場,恐怕要誤以為自己看到了索命的冤魂,隻可惜地牢戒備森嚴,絕無可能有外人進出。


    狄飛驚道:“你倒是鎮定。”


    陳照水道:“報歉得很,實在沒力氣做出慌張的樣子。”


    狄飛驚用撥了撥燈火,讓它更明亮一些:“你同傳聞中的不太一樣。”


    陳照水奇道:“我也有傳聞?”


    狄飛驚緩緩道:“莫道中天不能識,緋色氤氳破曉來。”


    陳照水突然撕心裂肺地咳嗽了起來,泛著紫的血水順著指fèng慢慢淌落,在一片寂靜中,竟和竹葉滴水聲一般無二。她顫著聲笑道:“那是常儀,那是陸常儀啊。”


    元島第一封信寄到金風細雨樓的時候,說的正是要派陸常儀前來襄助,後來出了事情才改由陳照水前來。金風細雨樓雖有內鬼,卻未能將準確消息傳來,才致使狄飛驚做出錯誤判斷,不惜暴露蘇夢枕兩位重要心腹的真實身份,甚至本人親自出麵來捉捕陳照水。


    狄飛驚露出了聆聽的神色,等待這個小姑娘說出什麽有價值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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