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預感。詩緒裏來不及細想,和席勒匆匆道別之後就往她們的住所奔去。打開席勒家的大門,她驚訝地發現正如席勒之前所說,沒有麗,麗的東西也沒了,包括恒河沙書。安娜也是不在。


    不行。詩緒裏想。我不能如此驚慌。要冷靜。


    她立刻想起了剛才麗讓席勒轉交給她的那個盒子,裏麵的紙條上有一個地址——說不定麗會在那裏——而這是詩緒裏最後的希望了。


    如今無涯學海時常會有新生到來,為了方便他們的生活,校園內增設了許多路牌,加上詩緒裏本來追蹤氣味的能力就高於一般人,所以沒有費上太大波折,就找到了紙條上記載的街道。這是居民區的街道,又老,又安靜。道旁的楓樹比別處高大不少,民宿的風格也是典雅到了極致。如今無涯學海主體的建築風格經由建築係安藤十教授所擅長的“安藤流”的改造,以新圖書館為代表,全部變得簡約、明亮、不事雕琢,而這條街的整體風格是前安藤時代的,已經不知經曆了多少個知識節的洗禮了。若是看膩了新圖書館那樣風格的人,乍一看到這樣一條街,一定會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滋養。


    但是詩緒裏無心仔細欣賞這條街。她馬上按照字條上寫的門牌號,找到了一所精致的民宿。


    大門的金屬牌上寫著“勞倫斯”。但從新舊程度看來,它明顯不是剛剛才掛出來的,而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東西了。不過透過大門的欄杆可以看到院落剛剛經過灑掃,雜草雖有一些,卻也並不太多。


    “這應該是麗的故家。”詩緒裏想著。


    院門沒有落鎖。詩緒裏按照慣例喊了兩聲麗的名字,沒等回應就急急忙忙推開了大門,衝了進去,用小盒子裏的鑰匙打開了房門,將所有的房間都轉了一遍。


    房子裏有很多書,有好幾種樂器,甚至有一間專門用來向知識之光祈願用的房間——唯獨沒有安娜和麗。當然,也沒有恒河沙書的蹤影。


    但是房屋明顯被認真清潔過,雖然感覺不到太多人的氣息,但是裏麵的東西一應俱全,能源也在供給,簡直是連包都不用拎就可以入住了。詩緒裏甚至在桌上發現了剛剛發刊的學報。


    “麗,你到底是什麽用意?……快點告訴我啊!”


    難道真的就要這樣走了?安娜的身體不要緊麽?麗……不好好和大家道個別難道不要緊麽?


    詩緒裏很想問,卻沒有人可以讓她問。


    看來,隻能去港口碰一下運氣了。最壞的情況就是麗和安娜真的打算一走了之,若是這樣,港口就是必經之地。現在買票已經來不及,隻能碰碰運氣,看碼頭有沒有人碰巧要上船。


    就在要離開的時候,詩緒裏瞥到了學報下麵壓著的一封信。


    信?是麗留下的信嗎?


    事不宜遲,詩緒裏決定邊走邊讀。她邊跑邊撕開了信封。看見抬頭的稱謂,她才發現,這封信並不是麗寫給自己的——因為抬頭寫的是“勞倫斯小姐”。


    雖然知道這樣不太好,但是她還是忍不住讀了下去:


    勞倫斯小姐:


    來信收到。首先感謝您耐心地讀了我的書中的三個故事,又將自己對第一個故事的理解傳達給了書店的陳老板。那一篇書評,是我目前為止讀的所有書評裏麵最為感動的一篇。“原來我的寫作並非白費功夫,原來一切都有好好傳達到我最想要傳達的人那裏”——我的心情被極大地鼓舞了。聽說無涯學海的事情已經平安解決,阿奎那小姐也恢複了意識,我由衷地為您感到高興,相信您一定已經了解了後麵兩個故事的含義。當然,與其說是我由衷地感到高興,不如說是我在替我的外祖母感到高興。


    說到這裏您大概已經明白了,當然,也許借助恒河沙書的力量,您早已明白了——我並不是當初跟隨您學習寫作的那個白小棠,而是她的外孫女。我這一次的回信,主要就是為了向您坦白此事。我的曾外祖母直到去世都非常感念您曾經對她的幫助,若不是您,她恐怕無法將自己的作品傳播到更高更遠的地方去。不過,她還是無法忘記故國,故而她晚年用掉了所有的積蓄,回到了桃李公國,渴望改變那裏,如您一樣。不過桃李公國後來被帝國取締了,變成了帝國的一個郡。而家裏也再沒從那個國家獲得關於外祖母一星半點的消息。我的外祖母的革命史,並不像您那樣幸運……


    您恐怕會認為,我能夠得知您的這些事情,全都是埃莉斯琳娜違背了和您的諾言,將當初的事情告訴了我。請您千萬不要這麽想。在學習家族在上位次元的曆史的時候,借助外祖母留下的日記,我對您的事有了一些了解,好奇也因此產生了——請您不要將這視為跟蹤狂一樣的行為,而把它當成一個普通人對傳奇人物的仰慕吧。無涯學海已是開放的學府,我試圖前往通天塔圖書館查閱有關您的資料,至於發現了什麽,想必您十分清楚——如同外祖母所說的桃李公國的書籍一樣,充滿被塗黑的痕跡。若不是埃莉斯琳娜大教授與我偶遇,我恐怕就會一直誤認為現在的無涯學海和外祖母的故國一樣,是一個沒有自由的所在。埃莉斯琳娜大教授一直都是讓我自己去尋找答案,並且提供了一些線索給我。為了報答她的恩情,我才繼承了外祖母的名義,寫作了那一本童話故事集,當然,也是為了詩緒裏、阿奎那小姐和您。


    昨天與書店老板見了麵,他說,要我轉告您,他並不是有意要背叛您,實在是對於從前誤導了您而感到愧疚。當初外祖母的事上他礙於您訂下的規則而欺騙了您,如今希望您可以少繞一些彎路早點回到無涯學海,才報了警。對您那天逃跑的身手,他由衷地感到佩服。


    紙短情長,書之不及,很快我們就會有見麵的機會了。知識節過後八郎書店為我在無涯學海安排了一次簽售,希望我們可以在那裏相見。


    永遠仰慕您的白小棠


    讀完信的時候,詩緒裏已經站在了無涯學海的碼頭。被破壞的燈塔才剛剛修好了一半,海麵上仍是黑魆魆的。


    碼頭上站著兩個人影。


    詩緒裏剛剛露出歡欣的表情,陡然間就變成了失望。


    並非安娜和麗,而是剛剛結束了對無涯學海知識節的觀摩,準備回國的麗的革命軍同伴——海蒂和彥。


    就在小狐狸萬分沮喪的時候,海蒂發現了她。


    “喲,小狐狸!你的主人呢?想搭便船麽?”


    她用手中的望遠鏡遠遠指了一下深水區停泊的克裏姆希爾德號,對詩緒裏如是說著。


    ***


    一轉眼,克裏姆希爾德號就抵達了次元中央港口。為了方便非法潛入港口,詩緒裏提前恢複了小狐狸的模樣,準備下船了。


    “為什麽要到港口呢,白白浪費了好多能源。”在甲板上曬星光的彥百無聊賴地說著。


    海蒂懶得再理會他,和詩緒裏揮手道別。


    “你來港口是要做什麽?”海蒂問道。


    “找麗。”


    說完詩緒裏就跳下舷梯不見了蹤影,留下海蒂望著港口主建築的方向若有所思。


    ***


    溜過關卡,混過人群,詩緒裏追尋著麗和安娜兩人身上的香氣,到處尋找著麗的蹤影。


    它先是在麗每次合驗公文的地方嗅到了兩人的氣味。氣味不太濃烈,看來很快就辦好手續離開了。犯人和一般旅客的差距大概就在於此吧。當中還遇到了一點小險情,若不是詩緒裏它逃得快,差點被當成生物入侵的威脅給抓起來。


    它又去了麗喜歡去的那家禁止寵物入內的咖啡廳。停留著她們兩人氣味的沙發椅上如今已經坐著一對情侶,或者是新婚夫婦,正在甜蜜地分著吃同一塊櫻桃黑森林蛋糕。在被服務員當成寵物趕出店麵之前,它早早地離開了那裏。


    接著它又找到了自動販賣機。安娜指尖的氣味停留在紅茶的按鍵上。數量則是……兩罐。詩緒裏早就覺得,麗就是因為總是喜歡喝那些奇奇怪怪的飲料才會影響了發育。以安娜那樣的上等身材,一看就是非常注重飲食健康,現在看來果然和紅茶的氣質非常相稱。真希望麗可以被她帶的好一點啊——詩緒裏剛剛開始這麽想,一股哀傷的情緒就突然湧上心頭。不對不對。它趕緊搖搖頭。我得把麗找回來……


    它又循著香氣找了許多地方:港口紀念品商店,一件十三艦隊的仿真製服,殘留著麗的洗發水的味道,而試衣間裏則有著她們兩個人暖暖的體香;天台頂上飄著安娜裙擺的氣味,曾經麗幫助桃李公國的人偷渡的地方,如今也已經被拉手風琴的賣藝人占領;靠近登船通道的地方,一個小孩捏著兩個紙折成的小人玩耍著,其中一個還縈繞著還帶著安娜指尖的芳馨,另外一個則是麗的。


    這時,詩緒裏聽見一陣廣播聲,抬起了頭,望著眼前將要出發的船,才發現自己竟然追到了這個位置。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它才看見,在星光璀璨的天幕之下,麗和安娜正並肩站在船頭,兩個人都背朝著港口,兩眼望著無涯學海的方向,像是在默默懷念。


    最糟糕的猜測竟然成真了,這兩個人一直在騙它不算,如今更是不留下一句話就要私奔!


    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想什麽!


    “勞麗!”詩緒裏急忙喊了出來,“別走!快下來!”


    麗回過頭,立刻找到了詩緒裏的方向,隨即向詩緒裏展露出了笑顏。


    安娜也轉了過來,向詩緒裏揮手致意。


    “不要走!如果一定要走的話,帶著我一起吧!”


    麗仍然在微笑著,一邊微笑,一邊向詩緒裏擺手。


    不要這樣笑啊!難道這個要求很過分嗎?這樣我都無法像以前那樣強行要求你了……哪怕你現在立刻把我夾在那本書裏懲罰我也好……


    但是此時的詩緒裏心中,一個理性的聲音告訴它,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因為麗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一個人。將所有的事情都打算好,默默去行動,最後才向你揭開她究竟做了怎樣的安排。


    有時候很討厭,但是,這就是麗的本色。


    然而此時此刻,明知一切已經徒勞無功,詩緒裏仍然竭盡全力,最後一次大喊著:


    “勞麗!不要走!你為何要拋棄我?為何要不告而別?我不要鑰匙……我不要鑰匙……我要留在你身邊啊!帶我走!……你還欠我一大筆錢呢!”


    就在這時,一陣微鹹的海風突然吹來。


    麗張開了口,向詩緒裏喊話。她的話卷進了海風,一字一句飄進了詩緒裏的耳朵:


    “你自由了!”


    詩緒裏雙眼一澀,兩行淚水瞬間流淌了下來。


    你自由了!


    淚水的模糊中,詩緒裏望見麗和安娜乘坐的客船張滿了帆,向次元之海未知的深處慢慢駛去。如同一段難忘的冒險正在慢慢駛離了它的人生。這一次別離,也正如過去每一次所經曆的那樣,發生在這一次校慶結束的時候。隻是這一次,離開的是她們,留下的是這個名為“自由”的可恨的東西。直到再也看不見了那艘船的影子,詩緒裏才突然記起,那封白小棠的信不知何時被它弄丟了,本來打算轉交給麗,再為私拆的事情向她道歉。不過這樣也好,麗總歸會回來取這封信的。總有一天,她們大家還會再見麵。


    總有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如您所見,這個故事的本體部分終於講完了。感謝大家陪伴麗和詩緒裏度過了這樣的旅程。


    史詩裏常有這樣的兩種英雄,一種人是英勇型,戰死在異國,如裏的阿基裏斯,一怒傾城,再怒傾國,最後死於神明指引的箭矢下;另一種人是智謀型,在取得勝利之後回到了故鄉,如裏的奧德修斯,使用木馬計攻下特洛伊城後仍然經曆了一係列的冒險,回到家從求婚者和侍女(誤)的手中搶回了自己的妻子。


    其實也脫胎於這樣的母題,隻不過她們移動的軌跡與那兩位史詩英雄恰好相反。這麽說好像有點大言不慚,因為我的筆力比起史詩來說還是差遠了。事實上這樣的,或者說流浪漢(我的一個朋友就是這樣批評的),而且有一些可能會貽笑大方的小諷刺與小捏他。其實麗就是堂吉訶德,為了虛妄的風車旅行著,戰鬥著。安娜就是“托波索之達辛妮婭”。那麽詩緒裏是什麽呢,是桑丘還是驢子?還是兩者皆非?


    一笑。


    還是說史詩的事吧。關於史詩文本裏對英雄的評價,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史詩對阿基裏斯這樣的悲劇英雄評價好過奧德修斯,稱前者擁有“永不凋謝的聲名”,而後者僅僅是“不朽的聲名”,在古希臘語的語境中,前者的讚譽程度遠高於後者,是隻為阿基裏斯一人獨享的特殊榮譽。這和吾國欣賞智謀英雄的傳統很不一樣。無獨有偶,中提到悲劇英雄恩奇都的聲名時,使用了近似“不凋謝的”這樣的表述,是一個和生命息息相關的表述。扯這些看上去有點枯燥的學術話題,其實我是想說,在麗沉默地抱著安娜的那個時刻,如果安娜就這樣永遠沉眠下去,再也不會醒來,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結局。但是這樣對她們兩個人都太殘忍了。最後我選擇了一種折衷的方式,就是讓她們共同背負起帶來厄運的寶物,永遠旅行下去。這樣一來,她們就是永遠不會回到故鄉的英雄,她們的聲名或許會在人群中枯萎,但是起碼在這篇文本中,她們再也不會凋謝了。


    雖然在寫文的過程中有過許多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終於是講了一個完整的故事。接下來會有幾篇外傳,明天的外傳是,講的是大家曾經一度很關心的、索緒爾學院禁林深潭裏那個已經成熟的未出生者的故事。


    希望大家繼續支持本文的外傳。


    下一篇文是武俠文,自認為是一篇有點不一樣的武俠文,非常的歡樂。


    具體是什麽設定,大家點這裏看看我放出來的預告大概就有一個概念了。如果看著還算順眼,請不要忘了收藏一下。存稿需要一些時間,大概12月29日開始連載。


    在開始武俠文的連載之前,還會有一些自娛娛人的短篇,希望大家喜歡。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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