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園的四周區域,量產型深紅與酷似安娜的人形兵器的搏殺已經告一段落。兩方都已經化作碎片,手腳混雜在一起,既看不出原本的形狀,也分辨不出誰該和誰組裝在一起。至於景致,是徹徹底底的破壞了。


    但是在庭院的中央,依舊還保持著過去的景象。無數紅色與白色的薔薇花生長茂盛,擁抱著中央日夜湧動的大理石噴泉。


    坐在噴泉邊上的埃莉斯琳娜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雖然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是無涯學海理事會裏的一個不老的傳說,但是她自己卻是一清二楚知道著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縱使可以在別人的夢境中保持著青春的模樣,隻要攬鏡自照,她還是能清楚認見自己的皺紋——並不在臉上,而是在思想上。她開始容易遺忘一些事,一些細節,一些在進入花園前許下而離開了花園便忘卻的約定。那些事都逐一跑入了她思想的皺紋中。她曾經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等到某個人回來的那天,後來就漸漸不再抱著那樣的期望了。某個人一直沒有返回,這對於無涯學海是一件好事。她用這個理由安慰過自己多次,而最近一段時間,似乎這樣的安慰也變得不那麽有用了。因為她開始擔心等到那個人返回的那天,她是否還能按照約定的那樣,守住某個秘密——更何況如今連這個秘密也都有些模糊了。


    而現在,那個人終於回來了。


    噴泉後麵,隔著花叢的那一邊,安娜依舊睡著。她的模樣從入睡之後起就一點也沒有發生過變化,就如同傳說中的睡美人一樣,青春永遠停留在了入睡的那一刻。就連花園四周的激鬥,也沒有將她從永恒的長眠中驚醒。


    “你從前可並不是這個樣子的呐,安娜。”


    埃莉斯琳娜不知第幾遍重複了這句話,然後抬起頭,向通天塔圖書館遠望。她不禁又回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個神話般的年代。那時除了書簽以外的所有人都被禁止進入通天塔圖書館的書庫,但是埃莉斯琳娜憑借捕夢之能,曾在書簽的夢境中窺看過它們工作時的景象。巫女、妖狐還有水仙,用它們散發著微光的身體在漆黑的書架之間飛動,取下或者放回學者們要求的書本,傳遞到圖書管理員的手中。那雖然是夢境,但是又比一般的夢境來得更加真實,更加斑斕。


    “不過,美麗的背後往往是殘酷的,對嗎,安娜。”埃莉斯琳娜自言自語道。


    她閉上眼睛,準備再次進入誰的夢境。就在這時,她聽見花叢之外傳來了陌生的腳步聲,於是本能地伸手去拿自己的金剪刀。


    “您不必如此慌張。”


    未修剪的薔薇花叢背後,出現了一人一狐,是席勒和詩緒裏。發話的是席勒。而詩緒裏似乎有想要躲避埃莉斯琳娜的意思。它還是小小的模樣,趴在席勒的肩膀上麵。


    “你說的沒錯,你我曾經在夢中相見多次。”


    那是在席勒藉由恒河沙書殘頁向無涯學海傳遞了信號後,埃莉斯琳娜曾經代表無涯學海,在夢中與席勒進行過簡單的會晤。那個時候她所借用的是瓊安的形體,結果立刻就被席勒識破了。


    “不知您聽到之前的廣播沒有,”席勒說,“她已經到達了碼頭,我相信她很快就會到您這裏來。”


    埃莉斯琳娜點了點頭,表示她已經聽到了廣播。其實就算沒有廣播,人形兵器的廝殺也正發生在不遠處,宣告著戰爭的存在。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埃莉斯琳娜說:“你是希望我作出逃跑的打算,還是希望我能夠成為她的助力呢?”


    席勒說:“兩者皆非。我也無意去探問無涯學海在上一次革命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將這些解釋給她聽。”


    詩緒裏明白她們二人對話裏的“她”指的就是麗·勞倫斯。“席勒,絕對不可以信任她。”


    埃莉斯琳娜聽見了詩緒裏的話,微微一笑,從噴泉邊上站了起來。


    “雖然你拒絕和白小棠一起來,但是你還是到這裏來了。”她說。


    詩緒裏低下頭:“白小棠,果然是你的使者……”


    埃莉斯琳娜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詩緒裏突然想起了野貓給她看過的那本童話故事。野貓說,第一個故事,就是書簽的故事……白小棠怎麽會知道書簽的事呢,連詩緒裏自己都不知道。“那本叫做,也是你教她去寫的吧?”她問埃莉斯琳娜。


    “怎麽說呢……你喜歡那些故事嗎?”埃莉斯琳娜微笑著說。她笑起來的時候,周身會散發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氣質。


    詩緒裏不知道該怎麽應對,有點不甘心地低著頭,小聲說:“那種無聊的故事,我隨便翻翻就放下了。”


    席勒摸了摸詩緒裏的頭。而埃莉斯琳娜向席勒走近了。


    “其實我也有意答應你的請求。”埃莉斯琳娜說,“但是,這需要你先來答應我一件事。”


    “願意洗耳恭聽。”


    “在這次知識節上,競爭理事會的空席。”


    這是個非常簡單的要求。埃莉斯琳娜的表情十分懇切。詩緒裏回頭望了望席勒,結果發現席勒竟然麵有難色。


    詩緒裏有一些不明白了:理事會成員這個榮譽,難道不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嗎?以席勒的能力,去競爭一下難道不是當然的事嗎?這也算是條件?會不會其中有什麽陷阱,所以才讓席勒感到為難呢……


    席勒也有自己的考慮。


    如今的無涯學海理事會十二大教授其實隻有十人。第一序列為空缺,接著是史學的希羅多德,接著又是空缺。然後是藝術係的“執事愛好者”塞列歐斯,理學的萊昂納多·德·拉格朗日,建築學的“建造者”安藤十,醫學的“窺伺者”真紀,社會學的“解構者”馬克思·米歇爾,經濟學的洛德·瑟爾福多,法學的艾思提斯,教育學的孔尚鐸,和位列最後同時也是在理事會中占據一席之地最久的——園藝學的埃莉斯琳娜。


    雖然理事會的席位每次知識節都會重新評定,但是目前的空缺已經清楚地證明這種評定一直秉承著寧缺毋濫的原則。作為初來乍到的席勒,暫時還拿不出足以向學院證明自己的能力的成就。


    不過,從剛才埃莉斯琳娜的話語中來看,她似乎並不在意競爭最終的結果,隻是要求席勒去參與這件事。


    “隻要提交申請就可以了吧。”席勒說。


    埃莉斯琳娜頷首。


    “答應您不難。但是,我還是希望您知道,我並沒有將自己永遠奉獻給無涯學海的打算。不過既然答應您去申請,我會展示出我真正的實力,此外一切聽憑天命。”


    埃莉斯琳娜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好,那麽按照約定,我會將一直以來隱瞞的事情告訴麗·勞倫斯聽。”


    “不預先告訴我們嗎?”詩緒裏稍稍有點不滿。


    “那麽你也要負責保守這個秘密了。對於作為永生者的書簽來說,保守秘密似乎太困難了一些。”埃莉斯琳娜說到這裏,看見了詩緒裏不快的表情,又是微微一笑,“不過,你好像很有自信的樣子……那麽你也一起來聽吧。”


    詩緒裏還沒明白是怎麽一回事,就見到埃莉斯琳娜向天空揮了一下手。


    “申請教學廣播。十二號線。”埃莉斯琳娜說。


    此時此刻,碼頭的戰鬥已經結束。結果是一勝一敗。海蒂敗在了塞列歐斯手上,而真紀負於彥所控製的巨型深紅。關鍵時刻,塞列歐斯因為擔心真紀的安危,主動向彥提出請求,願意用休戰來交換真紀的平安。


    “你這個傻瓜,大傻瓜!”這是真紀被巨型深紅放在地麵上之後所說的第一句話。不知道是對她的護花使者塞列歐斯說的,還是對她自己說的。不過大家都知道,怕寂寞無聊的真紀小姐這一次是真的玩夠了。


    而在通往薔薇庭院的樹籬迷宮間,麗和彼普的戰鬥仍然在膠著之中。在戰鬥的過程中,彼普數次計劃向後方撤退。這並不是他的實力不及麗,而是戰術手段——為了將麗引到更多的量產型深紅的身邊。但是麗用更密集的纏鬥,將他的企圖破解掉了。


    彼普說:“這樣實在是非常不智,因為就耐力來說,男性總是優於女性的。更何況……你已經好幾夜都不曾合眼了吧?”


    麗的心中暗暗一驚。且不論男女耐力的優劣,就後麵這點,彼普所說的一點不錯。為了不讓無涯學海從埃莉斯琳娜那裏提前獲知自己的實力與計劃,麗一直服用著抑製做夢的藥物,而相應的代價就是無法得到充足的休息。其實在彼普說這句話之前,她就已經覺得而很勉強了。聽見彼普道破了自己心中的擔憂,麗不由得心情有所動搖,手上揮劍的動作便稍稍慢了幾分,幾乎就要落於下風了。


    不過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突然又想到:從兩人交戰開始,就一直沒有過任何對話。此時彼普忽然開始用語言來撩撥她,想必也已經到了體力的極限。萬萬不可中他的計策。想到這裏,她決定孤注一擲,將十分的力量全部用在了劍上,向彼普斬去。


    但是這一劍還是慢了一些,被彼普用教鞭的手柄格擋住了。兩人同時被震飛了三步。


    “你的劍意不夠堅定,因為你還不想殺人。”彼普說。


    而麗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隻能大口地喘著氣,但是雙眼依然盯著彼普的臉。


    見麗停手了,彼普並沒有繼續攻擊。他走到了麗的身邊,用兩個手指夾住了她手中長劍的劍刃,沒有用太大的力氣,就將它從麗的手中抽了出來。


    “就是這樣的眼神。”彼普說,“當初聽說安娜要與我訂婚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的眼神。你一定至今還在恨我,將革命的失敗和安娜的沉睡都算在我的身上吧。”


    彼普的表情忽然變得有一些惆悵。


    麗此時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


    “你背叛了她。”麗說。


    “我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我自己。代價就是,在她離開以後,我就永遠沉溺在自我厭棄的深淵之中。無涯學海已經不再是我能夠安心居住的歸宿。我前往別的國家,甚至前往下位次元,拚命介入各種各樣的戰爭與政治糾紛,就是為了忘記那些過去的事……一次一次接受知識之光的照耀,結果就是我被知識之光詛咒了,得到了這張年輕的臉……”


    彼普突然撩起了自己的長發,麗驚愕地看見了和安娜相似的傷痕。


    她想起安娜確實說過,她臉上的傷痕就是長時間沐浴在教鞭所散發的知識之光中才被灼傷的。


    但是麗很快冷靜了下來。


    “說了這麽多,這一切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嗎?”麗反問道。


    “你說的一點沒錯。事到如今,全部是我應得的結果。我並不奢求你們的原諒,不管是她還是你。”


    說到這裏,彼普自嘲地笑了。頓了一頓,他又說:


    “真佩服你,忘記了那麽多重要的事,卻還是沒忘記她——也許剛才死在你的劍下會是一個不錯的了斷。”


    聽了他的話,麗淡淡一笑:


    “我忘記了什麽?我什麽都沒有忘記。革命,犧牲,圖書館中被塗黑的真相,我全部都清楚地記得。不要說想要死在我的劍下——你還不配讓我得到‘殺人犯’這個名字。”


    彼普隻是笑著,並沒有回答她。


    就在這時,天空中傳來了廣播聲。


    “現提議理事會就‘向革命軍請求停戰’一事進行公開表決。”


    停戰……這也確實是麗所意料之中的結果。看來,碼頭那邊的戰爭應該是勝了。


    接著是一陣沉默。之後,又是同樣的聲音響起:


    “表決已通過。接下來播放第二條廣播。園藝學埃莉斯琳娜大教授請求與前圖書管理員麗·勞倫斯小姐會麵。”


    埃莉斯琳娜……!


    這正是在今日的無涯學海裏麗迫切想要見到的幾個人之一。


    但是,前麵的區域還有大量正在工作的量產型深紅。若是彼普跟著自己走過去,那些人形兵器恐怕都會在一瞬間毀掉。


    “你去吧,我沒有跟蹤美女的習慣。”彼普說著將劍重新遞給了麗,背靠著樹籬坐下,好像在表明自己的心誌。


    麗從他的手中接過了劍,以艱難的步伐向前方邁進。當她走過量產型深紅身邊的同時,那些深紅立刻停止了工作,收起手中的刀刃,向她敬禮。


    確實不再有慘劇發生了。彼普倚靠著被砍削了一半的樹籬,凝視著麗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之後,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陷入睡眠。


    其實,他也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安穩地休息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願你幸福。


    這一章的標題其實是“一場[忄麽][忄羅](音同抹裸)一場空”,但是似乎那兩個字在123言情會識別不出來,就換成了同義的“慚愧”,似乎就平仄而言還更和諧一些(場是平聲字)。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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