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時間已經到了,教室裏還沒有開始正式上課,因為講台上空空的――老師沒到。


    今天的教室裏隻有兩個半學生。麗和素秋,詩緒裏勉強算是半個。


    竹青也沒有來。以前竹青也是全勤記錄的保持者。但是這次,沒有。


    難道真的是詩緒裏猜測的那樣,竹青向素秋表白遭受拒絕,於是就加入了翹課黨了?麗看著素秋,發現素秋也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好像在望著黑板發呆。她麵前的書本攤開的那頁上也不是今天要講授的內容。


    重新想一想詩緒裏所說的“表白被拒”……麗覺得沒那麽簡單。


    不管怎麽說,看來學校試圖以“許願節”來刺激學生出勤率的計劃完全落空了。麗想。按照原計劃,再過四分之一學期就是期末考試了。但是,如果隻有這麽兩個學生的話……


    詩緒裏趴在窗台上麵曬太陽。“沒想到那個素秋還真是愛學習。教室裏就隻剩下你們兩個全勤狂魔了。”詩緒裏懶洋洋地說。


    “素秋也是有徽章的優秀學生。”麗說。


    “……這樣啊!所以那個時候素秋才怪竹青買燈的時候沒有叫上她。如果是她來買,那盞燈就免費了。”


    “咦你也聽到她們的對話了?”麗還以為那時的詩緒裏心裏隻想著放燈的事。


    “那當然,詩緒裏大人一向耳聰目明!不過沒想到同一個班級裏居然有兩個優秀學生,這就要負擔兩個學生的花銷了……這所學校還真是財大氣粗。”


    “又不是所有的優秀學生都和我一樣養著一隻特別能吃的寵物。……啊,老師來了。”


    紫進來了。


    紫是負責這個班級的教師,女性,二十七歲,上身罩一件深紫色長衣,寬袍大袖的,下麵壓著一條淺色的百褶長裙。長發總是盤成發髻,大概因為講授古文的關係,身上透著一股冷美人的氣質。


    “紫”應該不是真名。這所學校裏麵,老師用的皆不是真名。就連學生的名字似乎也都是化名。


    麗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就覺得這個老師的性格有點冷冷的。最開始,紫還是一個愛笑的教育從業者,但是她講課的技巧實在有待提高,教室裏的人也跟著越來越少。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紫授課的熱情也就跟著越來越低。到最近幾次,紫除了授課的需要,就很少說話,也不再對學生展露笑顏了。


    今天的紫,比之前麗所見到的更加冷淡。從拉開教室門,到走上講台,她的目光一次都沒有落在學生的身上,即便教室裏隻有兩個學生,而且還是有徽章的“優秀學生”。


    她站在那裏,沒有說“上課”,也沒有說“早上好”。


    “――竹青退學了。”


    這是紫今天的開場白。


    麗看了看素秋,發現素秋沒有對這個消息表現出任何驚訝。她隻是帶著滿滿的憂愁朝著竹青的座位望了一眼。麗回想起許願樹下的素秋和竹青,有點明白其中的緣故了。


    “這次的期末測驗取消了。”紫說。


    ……什麽?


    紫給出了進一步的解釋:


    “缺課到五次以上就被視為準退學生。除了你們兩個和竹青,班上其他同學都是準退學生。而今天,竹青也退學了。所以,這次的期末測驗,取消了。”


    聽見紫這麽說,麗直接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麽校慶式呢?”


    “沒有期末測驗,就沒有校慶式了。”紫說,“你為什麽會在意校慶式?”


    “但是還有我和素秋啊!就算為了我們兩個,也不舉行測驗嗎?”


    麗看了一眼素秋,希望她能夠附和自己的要求。但是素秋還是靜靜地坐在原位,什麽話都不說。


    “那有什麽意義呢,你們都是有徽章的‘優秀學生’。”紫老師冷漠地看著麗,“舉行隻有‘優秀學生’參加的期末測驗沒有任何意義。下個學期,你們隻要做好‘優秀學生’應該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如果不是因為你們,就不會變成現在的局麵!”


    這是什麽道理。學生們都跑光了,不去反省教學技術和學校製度,卻要怪在‘優秀學生’的身上嗎。麗想要說更多,但是詩緒裏拉了拉她的衣角。


    “和她爭論也沒用的,”詩緒裏說,“這是校規的一部分。麗還記得嗎?”


    麗想起來了。


    入境以前,她在研讀作為入境手續附件的《未明高中校規》的時候,曾經看過這樣的條文。“班級中除了優秀學生以外,其他人均為準退學或正式退學狀態時,當前學期立即結束,不舉行期末測驗與校慶式。”當初她還和詩緒裏笑著說怎麽可能全班都退學。沒想到居然真的讓她給遇上了。


    她隻好重新坐了回去,垂下頭來,想念著安娜。


    想也無用。


    就算現在立刻離開這個世界,回到上位次元,等待著她的依舊是沉睡的安娜,和繼續被流放的命運。


    安娜那封信裏已經對她暗示過,革命以前的安娜再也沒有和革命以後的麗相遇過。如果隻是這樣盲目地遊蕩下去,未來看不到任何出口。麗的未來也是,安娜的未來也是。


    就在這時,麗聽見了紫的一聲低低的自言自語。


    “原本以為竹青那麽努力,說不定可以及格的……”


    麗抬起頭,卻看見紫已經拉開教室門,走了出去。


    素秋也收拾了自己的背包,靜靜地朝著麗行了一禮,離開了教室。


    這個學期就這樣結束了。


    沒有期末考。沒有考卷。沒有校慶式。


    就好像刮開了彩券的兌獎區,不僅沒有中獎,連一句“謝謝您”都沒有。


    對,就是這樣的感覺。


    ***


    詩緒裏坐在麗的膝上。麗坐在楓樹下的長椅上。


    詩緒裏知道,對於這一次的旅途,麗一點興趣都沒有。校園毫無活力。講授的知識都是麗早就已經熟稔於心的內容。想了又想,詩緒裏扭過頭,和麗說:“想開點,至少還有美少女……”


    麗沒有回答。


    她仰起頭,望著古樸的教學樓。從一層望到六層。


    忽然,從楓樹枝葉的間隙裏,她看見了一個有長長黑發的女人的影子。


    長發的女人就站在教學樓頂的天台邊緣。她個子很高。這讓她在她身處的環境裏顯得更加危險。天台有風。躁動的空氣在她的衣袖和裙子下麵鼓動著。將她的長頭發往腳下懸空的方向拉扯。雖然看不太清,但是麗感覺女人的視線在遙遠的地方匯聚。麗沿著她望的方向朝遠方望去,卻發現自己最遠隻能看到校園的圍牆。


    “那不是紫老師嗎!”


    詩緒裏的驚叫喚回了麗的意識。她從長椅上站起來,又看了一眼房頂的女人。沒錯,那個人是紫。深紫色的長罩衣,和下麵的百褶裙。她將挽起的發髻放下來了,所以麗剛才沒有辨認出她。


    “紫站在那麽高的地方做什麽”――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她的右腳邁過了天台的矮欄杆。


    然後,是左腳。


    麗和詩緒裏立刻同時從長椅上跳了起來。詩緒裏尖嘯著變化了形態,讓麗跳上了它的後背,隨後馱著她衝上了教學樓的樓梯。


    在奔赴樓頂的時候,麗回想起紫的種種片斷,發現自己一直以來都對紫抱持著誤解。


    和麗的常識不同,紫並不喜歡麗和素秋。她隻會對一般的學生展露笑容。至於麗和素秋,她隻有在需要活躍班級氣氛的時候才會讓素秋來回答問題,對於麗則幾乎不加理睬。素秋回答上來的時候,她也不會展現一絲一毫的喜悅。長期以來,麗還以為紫的性格特別冷漠,卻從來沒想過冷漠是長期抑鬱的結果。並且這種抑鬱竟然嚴重到了要自我了斷的地步。


    “自我了斷也就罷了,居然選在教學樓!如果讓學生們看見怎麽辦!”麗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詩緒裏沒有回答麗。它已經竭盡全力在奔跑。視野在躍動中歪斜。二樓、三樓、四樓。終於看到了,通往樓頂天台的門開著,外麵的白色亮光越來越近了……


    一個人影突然擋在門口。光驟然暗了。


    詩緒裏猛地刹住了腳步,但是它背上馱著的圖書管理員卻在慣性的作用下飛了出去,直接撞到了那個人的身上,兩個人一起摔倒在天台的門口。


    要來不及了。麗顧不上摔倒的疼痛,迅速從那個人身上爬起來,奔向天台。“紫!”


    天台上麵空無一人。隻有風在回旋。而在麗的身後,被撞倒的人站了起來。


    “麗同學,你為什麽……你的寵物……”


    麗轉過身來,看見紫一臉驚愕地站在那裏。她原本散開的長發亂了,狼狽得一點不像一個教育者應該有的模樣。


    “沒辦法了,讓我催眠她吧。”詩緒裏變回了原本的模樣無奈地說著。


    ***


    解決了屋頂風波,麗和詩緒裏從校舍往宿舍區走著。


    “居然沒有跳。當初白跑那麽快了。唉,睡著的人真重。”


    “沒跳下去當然是好事。別抱怨啦。”麗嘴裏這麽說著,回想起當時站在圍欄外的紫還是心有餘悸。大概是紫又覺得害怕,所以就沒跳下去吧。好在如此。


    不知不覺,許願樹又出現在兩人的麵前。首先是樹冠從坡道的盡頭露出來,然後是樹枝,還有樹幹。


    素秋站在樹下。像在等待著誰,又像誰都沒在等。如果不是風吹動了她的頭發和裙擺,她看上去完全不似一個實在的人,而是照相館背後的布景。


    沒有實感。


    “那個青菜不在了呢。好可憐。”詩緒裏說。


    “是竹青――你連名字都沒說對。”


    她既然站在這裏,一定是在想念那個叫做竹青的學生了。


    麗還沒有想好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她就忽然將臉轉了過來,說:“你好。”


    “你好。”麗隻好這樣回答她。


    “我記得許願節那天你也在。是你借錢給她的。”


    麗點了點頭。


    素秋拿出零錢袋。


    “不用還了。”麗說。


    “我會忘的。”


    “真的不用還了。”


    素秋不再堅持。


    素秋忽然說:“雖然同為‘優秀學生’,但是你和我不一樣。我能感覺得到。”


    麗等待她作出進一步的說明。


    “我隻是老師拿來利用的工具。除了你,其他的‘優秀學生’都是如此。我們都是工具。”


    這樣充滿怨恨的話語,卻被素秋說得異常平靜。即便如此,麗也深深震驚了。


    “你不該這麽說紫。她是個責任心很重的人。今天因為竹青退學的事情,她相當抑鬱。”抑鬱得想要跳樓――麗想了想,沒有說出後麵這半句。


    “我不是說紫老師。和她沒有關係。這所學校就是這樣。”素秋說,“我們還是談學習吧。”


    隨便又聊了兩句以後,麗和素秋道別。短暫的假期開始了。


    然後就是新的學期。


    教室裏重新坐滿了學生的新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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