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依舊盤腿坐於高台,隻是這次的高台為竹木結構。舞台一側的大屏顯示出沈晏近景。他換了一身雪白的對襟衣褲, 外套紅色長衫, 閑適地橫抱琵琶。恍如一株明豔的牡丹, 正恣意盛放。又似嘯傲世間的鳳,棲於台上暫歇。不需要任何華貴的外物,沈晏本身,便貴不可言。仿佛不是光打在他身上,而是他在發出那道照亮舞台的光。許多觀眾被沈晏的亮相迷得頭暈目眩,甚至沒人察覺到他懷中琵琶的模樣。直到沈晏執起撥子, 用尾端敲擊在麵板上。咚,咚, 咚, 咚咚。一下一下, 聲如擂鼓。葉茵被這一聲聲又沉又重的低響驚醒,猛地瞪眼:“他那琵琶……”葉傳友接道:“曲項琵琶。而且聽剛才第一聲撥弦, 我都懷疑是皮弦。還隻有七柱……”兩人交談一句的短短時間裏, 沈晏敲擊的聲響已是越來越急, 就像頻頻催發的戰鼓之聲,聽得人忍不住都想跑去列隊。隨著這波密集擂鼓, 沈晏身後的大屏幕上, 左右兩邊豎起一支又一支旌旗, 冒出一個又一個人影。旌旗搖曳,人影攢動。戰鬥仿佛一觸即發。突然, 沈晏手形猛地一變。又是一聲錚的雷震。這一聲中,裴淵雙手握刀, 從沈晏上方的高空一躍而下。刀光破空而至,灼疼所有人的雙眼。勢若劈山的一擊!觀眾席一片驚叫聲,麵對那一刀的正中央觀眾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躲避。隻是,在人們能夠指揮身體動起來之前,裴淵便已落到地麵,順勢一個前滾,同時摘掉扣在後腰的單根威亞。沈晏撥子飛動,奏出曲調。琴音急促激越,又剛猛有力,聲聲震耳。裴淵起身橫劈一刀,接蹲身掃膛,再起身時反刃斜劈向上。在驟雨般的嘈嘈大弦聲中立定。三刀,刀刀淩厲。葉茵隻覺心髒怦怦跳得厲害,禁不住喃喃:“我已經是個被砍成幾截的死人了……”也是到此時,觀眾才看清,裴淵穿著黑色長袍,一條金龍從肩膀盤到前擺,威武又霸氣,腰間再係一條紅帶,似與沈晏的紅衫遙相呼應。裴淵轉身,幾大步行自高台下,雙手托刀舉高,看向沈晏。沈晏垂眼回視,唇角含笑。琴音跟著一變,左手輕攏慢撚,右手信手抹挑。小弦切切,好似兩人挨近私語,輕柔和緩的樂聲令人聽得不自覺地跟著笑。不過,溫情隻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沈晏抬眼看來,眼中蘊著威壓之勢。裴淵隨之轉向觀眾,劍眉一豎,目光艱毅。撥子掃過,樂曲節奏再次加快。裴淵握刀出擊,步法跟隨琴音左右碾轉,急速又靈活多變。閃亮的長刀在他的揮動下劃出一道道刀光,一招一式雄渾矯健。但,觀眾很快便看出,裴淵並不是單純在舞刀。他是在對戰!琴音驟急驟緩,時高時低。裴淵的身形隨之驟快驟慢,時而攻勢凶猛,時而退避防守。觀眾仿佛能看到一個對手、兩個對手、三個對手、四個對手圍住裴淵。心中焦急又擔憂,禁不住跟著每一次琴音起伏,為裴淵險之又險的閃避而驚呼,又為他精妙的進攻而呐喊。沈晏端坐高台,目光落在裴淵身上,唇角笑意加深。他手中撥子速度再次加快,下撥之力有如風雷。琴音一改先前的不安定,漸漸激昂。反攻開始!裴淵如同一頭蘇醒的猛虎,敏捷又彪悍。長刀連擊層出不窮,劈、撩、抹、攔、帶、纏、截、崩、斬。以身催刀,刀隨身轉,進退連環,勢如破竹。沈晏的震弦之聲一層接一層,一浪推一浪。裴淵的煌煌刀光在那比武擂台上連成一片,好似炸開一朵巨大的光之花。擊敗一人,擊敗兩人,擊敗三人。觀眾的歡呼被琴音帶領著,節奏越來越急,聲音越來越大。沈晏撥弦的右手已經快得看不清。琴音最高昂之處,裴淵騰空翻轉,淩空突刺。隨著他空翻落地,刺出的刀也轉過180度。觀眾仿佛都能看到,被刀尖刺中喉嚨的對手,是如何血濺當場!裴淵利落收刀,右手緊握刀柄,高舉過頭。飛速的四弦急撥聲中,觀眾的歡呼又高一層,仿佛要掀翻屋頂。大屏幕上,旌旗翻卷成一片紅色之海。沈晏所坐高台快速下降。最後,又是一記雷震般的爆響。裴淵迅速後退幾步,同時收刀反持,刷地單膝觸地。沈晏抱著琵琶站起,依舊笑意盈然。*葉茵這時才長長籲一口氣,收回一直高舉的手按上心口:“心率肯定超120了!剛才中間那段真的是,心一下懸起來,一下落下去,一下又懸得更高!這感染力也太強了叭!”她說話都沒收著聲音。隻是現在許多觀眾還沉浸在歡呼中沒回神,倒也不顯得她說話突兀。不過,自己感慨完,葉茵想起爺爺,連忙轉身去看葉傳友:“爺爺,你心髒還好嗎?”葉傳友右手按著左手脈博,臉上卻是帶著笑:“還行,我平常的鍛煉這時候就顯出來了。”說完也感慨:“難怪沈晏說他最擅長的是琵琶,這樣的感染力,能有幾人趕得上。老梁沒能來現場,一定很後悔。”彈幕從中途開始就不斷飛過【啊啊啊啊】,此時更是激烈得布滿屏幕。【終於知道為什麽琶琵是民樂之王了。媽媽問我為什麽跪著看,我要不跪我能跟著一起跳一起喊!】【我差點去找速效救心丸,心髒跟著琴音刀光一下快一下慢的。】【民樂不是聲音都偏小嘛,我一開始是戴著耳機聽,第一聲就差點炸耳機。後麵受不了,拔了耳機開公放,夠震撼。等今晚出正片,我要接家庭影院再聽一回!】【那是什麽炫技撥子功!我的天,沈晏的手真的不會抽筋嗎?!】【他那手勁,我感覺都能把琴麵上的捍撥給劃破咯。】【不過也是沒想到,他竟然會用曲項琵琶,還是隻有三品的。】【在他手裏,夠了。哪怕換成最初那種無品的四柱琴,也就是中間那一小段柔情部分少一點細膩,後麵照樣能讓人聽得熱血上頭。】【沈晏選樂器明顯是根據表演來,就是為了配合裴淵的武術才選這把,這節目可以說是樂曲和武術渾然一體。反觀上一隊,對比簡直不能更明顯。】【啊……原來學琵琶的人這麽多的嗎?前麵好多彈幕感覺都看不懂……】【看不懂沒關係,知道一衣帶水牛逼就行了!】【我不懂音樂,單說裴淵這次的刀法就是牛!竟然能一個人打出對戰的感覺。】【武術愛好者表示,他這是真的對敵刀法,不是套路比賽裏表演的那種。而且苗刀和其他刀區別還挺大,講究的是刀法與身法的完美配合。他那麽高的個子,身法還能練得那麽靈活,真是下了苦功。】【說了這麽多,哪位大佬說下這是什麽曲子嗎?我記得不少琵琶曲,但這首好像完全沒聽過。】【還真是沒聽過。繼續等莫昀問好了。】莫昀已經走上台,也是一手按著心口,玩笑道:“我耳朵還嗡嗡的,心跳還沒平下來呢。都說餘音繞梁,三日不絕。繞不繞梁我不知道,但它現在繞著我腦袋。要是今晚睡不著,我就給你們打電話。”沈晏也笑著回:“隨時恭候莫昀哥,到時我給你彈安眠曲。”莫昀樂嗬嗬地謝過,進入正題:“先說說這首曲子吧。你今天彈的兩首曲子我都沒聽過呢。”沈晏:“除了昨天提前聽到的人,的確是沒有其他人聽過,因為沒有對外表演過。這首曲子是我以前寫的,叫《鳳台較武》。”莫昀吃驚:“竟然是新曲啊!鳳台……是你剛才坐的那座高台嗎?”沈晏:“那一座的確是象征鳳台。這曲首子描述的,是承朝的一個小故事。在承朝前期,有過一次北方四國的首領來到邊塞榷場,加上承朝攝政王,相當於五國首領會談。那位攝政王和我同名。”莫昀接話,一邊笑著示意裴淵:“哦,那一位我知道。我還知道,他手下有位大將軍,和裴淵同名。”引得觀眾席一片笑聲。沈晏繼續說:“當時承朝建了一座華麗的樓台來迎接那四位首領,之後,那個地方就改名為鳳台。而我的這首《鳳台較武》,描述的就是當時一次比武。“那位裴淵將軍,在會談首日,以四招打敗其中一國的最強勇士。又在次日的擂台比武中,以一敵四,擊敗四國勇士,並殺死昨日那位口出狂言、侮辱大承的最強勇士。”莫昀了悟地點頭:“所以裴淵的表演就是當時的情形了。我剛還在想,到底是四個對手,還是五個。那裴淵選這柄特別長的刀,也是有講究?”裴淵橫刀展示:“這是苗刀,全長五尺,刃長三尺八,刀柄一尺二,可以單雙手靈活使用。我查過資料,承朝初年隨唐製,禦林軍多配儀刀。“儀刀形製已經失傳,但也是長刀。而在擂台上比武,用這種兼具槍、刀優勢的長刀能更加靈活。所以我選了形製相近的苗刀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