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世界的他,選擇繼續留在方舟,又後進入燈塔,在科學領域深耕十年。真相如果的確如此,那對時明煦,乃至於整個方舟內城的科研人員來說,都實在太過殘忍。就連時岑自己,在得知凱恩斯所述的過去時,都花費不少時間來消化。胸口處,自時明煦那裏傳來的沉鬱感也加重了,頭部的疼痛隱隱浮現。時岑有些懊惱。“小時,”時岑說,“對不起,我......”“我沒有要怪你。”時明煦聲音又輕又散,時岑需要很努力,才得以聽清。“隻是需要點時間來說服自己,”時明煦勉強笑了一下,“時岑,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我沒有你想得那麽脆弱。”“我留在方舟,不是出於對野外的怯懦......我畢竟是另一個你。”這句話講得很含糊,但時岑聽懂了其中隱意。時明煦想說你能夠做到的,能夠接受的,我也可以。時岑感到一種奇異的、嶄新的情緒,像曠野的風一樣吹向他。太奇妙了......另一個自己,他們分明早已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但在各自行進十年後,還可以徹底理解彼此,沒有改變過本質。如此迥異,又如此相似。就在這種微妙的感受中,索沛終於做好心理建設,坐直身子,轉向時岑。“老大,你知道我信教。”索沛在胸前劃著十字,聲音頹喪,“五十年前,災厄最終停止,是因為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白色生物,這你清楚吧?”眼見時岑點頭,索沛才繼續說下去:“那個生物根據我奶奶的說法,當年出現的時候,就和我們今早所見的178號一樣,逐漸翻湧出發聲器官。”“起初,是完全聽不懂的聲波,再後來,的發生器外型改變,並最終成功發出了人類的語言。”“當時,我奶奶,她還沒有來得及進入內城避險。”索沛說到這裏,又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她就躲在房間的角落,祈禱那些可怕的怪物不會發現自己。”“就在煎熬之中,那隻巨大的白色怪物用人類的語言,生澀地說了一句話。”“說......人,隻可到此......此為警示。”時岑與時明煦腦中都空白了一瞬,但隨即,索沛繼續說下去。“你們東方人似乎鮮少信教,但這句話的完整版本,我和奶奶都很熟悉‘隻可到此,不可越過’。一定,一定代表著神的旨意。”那些水霧間的旖旎分明已經散掉,時岑不久前還告訴他,伴侶間不同於情人的原因,就在於不止有性,還存在更多無可替代的情感譬如關懷,理解,包容與慰藉。時明煦被這過分膩歪的稱呼激出一身雞皮疙瘩,但他很快往二樓超市去。六區28棟幾乎全是科研人員,這個點已經零星有十多人穿梭於貨架,少量囤積食物,以應對暴雨。時明煦買完出來時,正巧撞上渾身濕透的唐科爾文,對方自他手中接過兩個袋子,跟時明煦一起往電梯去:“我先幫你拎過去,再回家換衣服。”唐博士縮到電梯角落,以免濺濕他人。就在等待中,電梯中另外兩位科研人員相互交談起來。一個短頭發的研究員問:“還沒查出原因嗎?”“鬼知道怎麽回事......”另一人抓了把濕淋淋的頭發,“東南沿海地帶無異常水汽產生,近來樂園區域大氣狀況也很穩定,沒有發生強氣流上升運動這次暴雨簡直就是憑空出現。”“一點原因也沒有嗎?”短頭發湊過去,“不應該啊......總該有點預兆吧?不然這要怎麽交代,也沒法判斷雨究竟多久停。”“倒也不是一點跡象都無,”對方愁眉苦臉,從浸濕的背包內取出平板拍了拍,“喏,你看昨天夜裏淩晨兩點,樂園上空忽然出現巨型積雨雲,隨後就是氣壓驟降,風速陡增,突發對流雨。”“怎麽會突然出現積雨雲,氣象監測設備壞掉了吧?”短頭發拍拍他肩膀,“你也別太擔心,先保守預估,情況就那麽些,總能查清原因的。”沉默。沒有人再說話,電梯間唯有風雨聲隱約可聞,但時明煦清晰感知到心髒沉墜他捕捉到關鍵字,積雨雲。突然出現的積雨雲。他想到那個遠離西部荒漠的早晨。時岑告訴他:“從野外,或者天際,不知道具體什麽地方,緩緩浮現一個巨大的白色生物......像是遙不可及的雲......體型異常龐大,僅僅露出部分投射的陰影,就已經徹底籠罩內城。”隨即,南方雨林中的灰白色雲霧漫進思緒。灰白色籠罩一切,古老的聲音湖水般灌入耳間,像一場潮濕的雨。這場暴雨......是不是,是不是壓根兒並非一次極端天氣?他必須盡快同時岑共享這一推測。就在想法出現的刹那,電梯抵達28層,唐科爾文才剛想重新拎起購物袋,身側的研究員就已經抓起袋子奪門而出,聲音短促:“我有急事,你飯點再來!”唐科爾文:“……啊?”他頓感莫名其妙,卻又覺得新奇他還從沒見過這麽急迫的時明煦,對方身上那些淡色水彩被打亂了,理性渙散中,露出鮮活氣。“這麽著急幹嘛?”唐博士嘟嘟囔囔,重新摁了自家樓層,“還不歡迎我去......搞得跟我耽誤他約會一樣。”但如果時明煦在這裏,他一定一眼就能認出蘇珊娜。火焰舔舐著渾濁朦朧的天地,數十位白日信徒跟隨二人一起回頭,望進濃白色的霧中他們都看不見時岑,但侍者可以。可他麵無表情。此次重逢沒有滑稽陰暗的喜悅,也沒有尖酸刻薄的嘲笑。他嘴唇蠕動,將被風吹散的碎發別到耳後,進而歎息一般,看著濃霧中漸漸清晰的時岑。“時岑……你怎麽總能趕上儀式?”“那麽,就由你親眼見證神明的涅。”第 80 章   智識時岑自霧中緩緩走來。屬於亞瑟的濃白色半流體漸趨退散,小家夥探頭探腦:“哇,好多石頭!”“還有還有,壞礦,溫戈的礦看起來怪怪的誒,跟他在契約中心那會兒不一樣。他當時......嗯,很興奮,但是現在沒有了,為什麽?”“他向來情緒多變。”時岑掌心落下雪絮或者說,溫戈身體組織的一部分。“人類是奇怪的生物。”雪夜落進濃白色半流體間,亞瑟轉移了話題,“礦,溫戈就快要隕落了,也許......就在今天。”時岑注意到,亞瑟雖然在用人類的語言係統統自己對話,但始終沒有使用“死亡”一詞他猜測隕落應該不僅僅意味著死去,還意味著更多伴隨之事,甚至延續重啟生命的可能。“侍者說,這場儀式是為溫戈的涅。”時岑心聲淡淡,“亞瑟,你清楚‘涅’是怎麽回事嗎?”“從沒聽說過這個詞。”亞瑟不願跟隨時岑一起靠近人群,就隻派出一根觸手,將其扯成薄薄的冰霧狀,虛虛繚繞在時岑身側。小家夥想了想,忽然道:“對誒!以前我聽幾個大序者聊天......嗯,大概三十年前。總之是在我還沒有成為序者的時候,我偷偷鑽進其中一隻大侍者的觸肢裏,啃了一小口的‘序’。”繞在身側的觸肢比劃出一個很小很小的圈。“兩月前,我和成年後的沃瓦道斯,終於回到序間。”他笑了笑,“沃瓦道斯的維度躍遷很成功。如果沒有你們的基因,我的品質不足以支撐。小時,你和時岑,有你們陪同亞瑟進行躍遷,理論上應當沒什麽問......”他的話驟然被撕裂。準確來說,是這處空間被扯開巨大的豁口漫天流光溢彩的序泡灌進來,像飛瀑那樣吞沒掉殘餘建築,顆粒碰撞聲也四下炸響,虛構的樂園地麵轟然塌陷,光軌也徹底失控,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脫軌飛出!周遭盡是崩塌的裂痕。可怖又混亂的力量自四麵八方而來。與此同時,時岑率先覺察到不可思議之事在這危急關頭,他原本已經打算徹底放棄自己的身體,來護住時明煦與安德烈,可軀體同意識融匯的感覺愈發鮮明,通感卻在迅速消弭。時岑驚惶地一扭頭在卷嘯的風雨裏,混亂的序泡中。他與懷抱安德烈的時明煦四目相對。來不及多想,時岑立刻環抱他一同撞出車廂下一瞬,整個光軌立刻支離破碎,碎片所及處空間斑駁,虛構的暫歇地徹底消弭,流轉地的一切都再度浮現。那顆可怖的心髒仍在緩緩跳動,偶爾有眼球自序泡間浮現,倏忽被淡金色遮掩住窺探的視線。覆蓋薄膜的巨大骨刺掃過來沃瓦道斯同時接住了兩個人,時明煦這才意識到,不知何時,懷中的安德烈已經不見了。他與時岑同時抬頭,二人連首次身體上的真正相見也顧不上,就齊齊看向那隻鉑金色的豎瞳。“他已經陷入沉睡了嗎?”時明煦有些急促,“沃瓦道斯,你.......”然而,下一刻,居高臨下的俯瞰忽然轉露出一點茫怔,鉑金色豎瞳的主人開口,聲波依舊如秋野麥浪,說出口的話卻讓兩人都徹底愕然。“小時?你和時岑......怎麽變得這樣小?”研究員垂首看它,忽然想起自己昨晚慘遭毒手的睡褲,於是抱起52號往沙發去,想替它修一修指甲。52號如臨大敵,指甲刀還沒湊過來,它就在時明煦懷中扭動翻滾起來,爪墊在時明煦身上瘋狂亂踩,落在手臂、腰腹與大腿內側。而同此同時,時岑剛巧閉上眼,抹了一把濕淋淋的眼睫。傭兵劃艇的動作一頓。他歎了口氣:“......小時,你。”“我怎麽了,”時明煦終於成功壓製住52號的一隻前爪,在貓咪奇恥大辱的表情中,他剪下第一個指甲,十分自然地問,“時岑,你們到了嗎?”52號餘下三隻爪子,仍在他身上不安分地踩來踩去。“嗯。”時岑手上用力,沉默地劃完最後一段路程雨勢仍未減小,積水已將他家所在的一層淹沒大半。傭兵率先跳下小艇,朝阿什利伸出手。小孩仍有些畏懼:“先生,我......哪裏做得不好嗎?”他手上還拎著那隻桶,小半水液晃蕩著,樓道口如掛雨簾,迷蒙一片。雨中遙遙傳來驚呼與馬達聲。“是的。”時岑麵無表情。“你的一大罪孽,正在於不自知。”有貓毛飄過鼻尖,時明煦打了個噴嚏。阿什利:“?”小孩起初沒聽懂,但很快,他就將自己說服了時岑應當是在為剛剛他不主動舀水而出言譴責,這的確是他的過錯。於是他跟在時岑身後,上樓後更加小心翼翼。“先生,”阿什利站在門口,打量著屋內的裝潢,不敢輕易進來,“我會弄髒您的住所。”時岑的家明亮整潔,同他所住的閣樓截然不同。他感到榮幸,侍者的好友,邀請他來到此處賜予庇護,但他同時又有些惶恐因為時岑看上去,實在不大喜歡他。阿什利捏著衣角,將時岑的態度歸屬於自己未洗淨的罪孽。時岑可沒什麽心思哄孩子。“你先去洗澡,”他頭也沒回,向阿什利一指浴室的方向,“我會把幹衣服放在門口。”阿什利如蒙大赦,立刻小跑著進入浴室。就在他去往洗漱間的過程中,時岑轉身進入臥室傭兵渾身上下也沒什麽幹淨地方了,他沒法立刻衝洗,但還是想先換一件幹淨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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