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用你們社會的話來說,氣、氣質?”亞瑟遲疑片刻,“對!就是氣質,你們說話都有點文縐縐的,但她看起來比你要大一點哦!”“她頭發剛及肩膀,衣服簡潔,大約十天前來到這裏。耳朵上有一對漂亮的、類似蝴蝶翅膀的東西。”時明煦直直盯著亞瑟,問,“對不對?”“好聰明的礦!”亞瑟從不吝嗇讚美,“對了,她看上去也很聰明。”果真是文。......原來兩個世界的文博士,都選擇單槍匹馬,來到陷落地中心。時明煦浸泡於莫名的難過悵然中,他望進這處霧珠濃鬱的停滯之所,久久沒有再出聲。竟然是這樣。就在這幾句溫柔的對話間,時岑已經兀自進了臥室不久後,他從衣櫃儲物暗室內搬出某台黃黑色機器。竟然是一台小型發電機。“我去老大!”索沛幾乎瞬間就躥過來,“你從哪兒變出來的?這玩意兒早斷貨了吧!”“幾年前買的,一直用不上。”時岑聲音冷淡,“撐十來天不是問題,索沛,你現在再去檢查一遍門......”傭兵的話在此戛然而止。下個瞬間,他猛然抬頭,望向上方什麽異象也沒有。發電機尚未使用,頭頂的吊燈依舊安靜而沉寂,室內封死了,一絲風也沒有,嗚咽都被堵在外麵。但,在剛剛的某個瞬間。太奇怪了,這分明不是第一次感官互通,也並非第一次意識交流,可......他想起清晨,自己的意識在時岑腦海中時,各項感官也隨著時岑一同在觸發,就像真的換了一具身體,隻是他不擁有控製權而已。那麽,時岑現在也會是這樣嗎?流水衝刷過時明煦手背,沿著指節向下流淌,又從指尖滴落,顯出格外白皙的皮膚,和其下安靜匍匐的、淡青色的靜脈血管。涼涼的觸感中,夾雜一些似有若無的溫熱。那應當就是......屬於時岑的體溫。時明煦低著頭,眼睫微微發顫。對方的體溫比他更高一點,他早就知道,可眼下這種體溫差異在水流中顯得格外明顯。這不好,非常不好,因為體溫差時時刻刻提醒著他時岑此刻,真真切切地存在,並且影響到他的言行,滋生許多莫名的情緒。原來意識共存的感受,會如此微妙又敏感。聰明如時明煦,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情形。真是奇怪,他在時岑的世界也待了那麽久,對方怎麽看上去絲毫不受影響?時岑從頭到尾,都徹徹底底地占據著身體主導權,難道......時明煦想到此處,猛然被直覺敲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妙。下一秒,像是為了印證他的想法,時明煦搭在番茄上的指腹,忽然微微抬起,水流趁虛而入,再度濡濕了指腹。他是被迫的。時明煦呼吸愈發急促,近乎繚亂,他禁不住這種想象所帶來的驚濤駭浪,簡直要被徹底拍散了,隻能哆嗦著蜷縮起來,將半張臉埋進被褥間,心聲粘黏地喚:“時岑......”短短兩個字,抖得這樣厲害,對方無疑已經快要逼至極限。時岑吐息也變得渾重,他喉結滾動間剛要開口,可下一刻,絕不該有的聲音響起來。“咚咚。”有人在敲門。很快,索沛大著嗓門詢問:“老大,你睡了嗎你該不會睡這麽早吧?”第 58 章 水浪時明煦緊握的手驟然鬆開,掌中水色淋漓,動作間上下兩處都被風掃過,冷熱更迭激得他筋骨酥麻,傳遞著低吟的心聲。他汗涔涔地渾身戒備,眼睫都被打濕掉,撩眼盯住臥室門,卻一點動靜都不敢發出,隻敢心聲顫抖地求助:“時岑......”“別怕。”時岑深吸一口氣,被打斷的滋味不好受,他耐著性子哄,“小時,別怕,他不會進來的。”“會唔......被聽見。”時明煦僵在被褥裏,平生頭一遭體會到這種境況。汗珠順著脖頸往下淌,流過胸膛,又往更潮熱的小腹去,滲進肌肉紋路中,化作濃稠的熱氣,再度往上湧,最終變為急促黏膩的呼吸。對方說完這句話,徑自轉身跑開,消失於樓道間。時岑蹙眉,沒有追上去,他關上門回到屋內,借著客廳的燈光,看清剛剛對方塞給自己的東西。這是一張小小的、燙金印刷的黑色硬紙片似乎是邀請函一類的東西。這種紙質製品,這樣古老的印刷技術,在當今已經很少見。紙片在他指間旋轉了幾圈,時岑將它細致打量一番,最終確定這東西隻可能誕生於九十三區的萬象製造城。接著,他放下槍坐到桌前,將其打開。尊敬的時岑先生誠邀您,於9月28日下午兩點,至瑪利亞廣場的39號建築301室小聚。這並非惡作劇,而是神的旨意,事態十分緊急,請您務必到場。時岑:“......”好中二。“我知道的。”時明煦應聲,“時岑,他的掙紮已經很微......”可就在此刻。頭頂的燈絲忽然發出“啵”響,很快,燈絲貫通電流的聲音密密匝匝浮現緊接著,是窗外纜線炸裂後的滋啦聲,間或夾雜電火的嚓響,時明煦猛地抬眼望向窗外,在明暗的交織間,落入晦暗蒼白、雪霧彌漫的天地。他在這個刹那意識到,電纜先是曆經洪水浸泡、又遭冰封雪埋,已經再扛不住。而迫在眉睫的,還有另一件事。房間隔音再好,方才的動靜也沒法徹底瞞過索沛對方也是個傭兵,此前沒出來,大概是出於謹慎或避嫌。可眼下卻不同,房間不過幾息就徹底陷入黑暗,隨電纜一同斷掉的是屋內供暖。客廳陷入幽暗後,寒氣也自窗縫一點點滲透進來,時明煦已經預料到索沛房間門鎖擰動的哢噠聲。“先把人拖到臥室去。”時岑說,“他沒力氣反抗了。綁好藏在暗室裏暗室在我衣櫃門推開第二隔。小時,小心別撞到頭。”研究員已經捂著對方退至臥室旁,在關閉臥室門的霎那,他高懸跳動的心髒終於安定一點:“時岑,怎麽還有暗室?”臥室內寒風卷嘯冷霧全從刻意留下通風的小縫間湧進來,時明煦背對著窗在拖人,衣櫃門還沒有打開,厲風割在他後頸與耳廓。“方便保存這些年裏城市遺跡帶回的物件,算半個儲物間吧。”時岑頓了頓,提醒道,“小時,藏完人就趕緊將窗關好,這樣的天氣裏很容易失溫......”可就在下一秒,強風猝然撐開了窗,未能關好的門也被撞開,剛到客廳的索沛驚愕扭頭隻看見同客廳一樣空蕩的臥室。風將時岑的半卷被褥掀到地上,自門口處探出粗鈍又淩亂的一角,索沛猶豫片刻,還是往時岑臥室的方向小心翼翼走去:“老大?你和文,你們是鬧什麽不愉快了嗎?需要幫忙嗎?”他不是沒有聽見在風聲間隙隱約聽見爭吵與磕碰聲,但既然時岑沒有叫他,他就最好裝聾作啞。但此刻,索沛沒有得到回應。黑發棕皮的傭兵說話間,已經走到那角被褥前,他俯身,幫老大把被子抱起,又在寂靜中猛地打了個寒顫:“奇怪,窗怎麽開了?”他將被子重新堆回床上,再次環視了臥室除了那床被卷落的被子外,牆上的掛畫也被吹落一幅,此外再沒有任何別的異樣,就連衣櫃門也關得很好。那麽,時岑和文到去哪裏了?總不可能是出門吧......這樣低的溫度,出門同自尋死路有什麽區別 索沛忽然覺察出古怪,可臥室內的低溫實在可怖,他在連打好幾個噴嚏後,不得已哆嗦著先摸到窗邊,用力闔上了窗戶,隔絕開陰冷的雪霧。而就在霧裏。霧包裹著時明煦與侍者,它如此濃稠,移動間像是糖漿的流湧這種在生物體內的感受太明晰,時明煦經曆過兩次,上回在南方雨林時,溫戈體內像遲暮的湖泊,而在此刻,這種半流體纏裹住他,完全隔絕掉外界的一切。落雪,冰封,嚴霜,寒風,通通無法再視、無法再聽。他被封閉在半流體間。冰天雪地中的高速移動沒有讓他覺出冷,研究員甚至感受到炎熱這種熱度突兀又鮮明。他不清楚它究竟是失溫所致的錯覺,還是真正的高溫。他隻知道自己被裹挾著向遠處,在完全不能感知外界的情況下。凜風的嗚咽變得愈發可怖,黑暗如潮汐一樣漫漶進來,除卻沃瓦道斯身前的一小塊外,一切都逐漸看不清晰,就連光線與聲音也似乎被吞噬掉,時明煦甚至有點站不住。渾身的力氣都在離去,連帶著意識也一點點渙散起來。他撐著實驗台,扶住了額頭視線與神誌模糊之間,時明煦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否還在發燒,隻能發出孱弱的呼吸。殘餘的氧氣仍在持續被抽離。時岑的情況也同樣不容樂觀。傭兵比對方稍微好上一點,但也在空氣的快速流逝間,被迫感覺到四肢的無力,他抵在實驗操作台旁,隻來得及晃一晃腦袋,就聽到屬於沃瓦道斯的、原野麥浪一般翻湧著的聲波。甚至貼心地使用了人類的語言。聲音在逐漸稀薄的空氣介質中顯得模糊,也因而變得很輕,時明煦與時岑需要被迫集中注意力,才可以勉強聽清。“你不應來到此處。”沃瓦道斯眼瞳流轉,兩個世界的人類就都被收入眼底。說完後,沉默了一瞬:“那麽,隻能提前出發了。”沃瓦道斯話說得沒頭沒尾,時明煦摸了一把濕淋淋的眼睫,剛抬起眼要應聲,忽然瞥見視野裏一抹逐漸擴大範圍的淡金色。淡金色,隨聲波一起,成為某種近乎實質的秋日麥田,它迅速漫漶過來,快得二人根本來不及逃離,甚至來不及再同對方協商哪怕一句話。根本無處可逃。緊接著,兩個人的瞳孔都漸漸渙散開來,身體則綿軟無力地癱倒下去,被徹底裹入淡金色間。像亞瑟曾經帶走他們一樣,沃瓦道斯的軀體包裹著兩個人,自殘破的回廊間,往浩渺未知處去了。伴隨的離開,智識中心,巨大容器間的無數眼珠顯出茫怔,碰撞內壁的動作也隨之停歇。容器像重歸寂靜的深海闖入者離開後,水母群就重歸平靜,重新享受起孤寂又漫長的死亡來。它們已經這樣度過了許多許多年。而在不遠處的二十二區,發電機帶動之下,一切終於重新亮起這會兒的城防所總部很安靜,大部分士兵都在出外勤,忙於搶救傷員,亦或是接受求助。直至走廊間軍靴踏響,打破三層的岑寂,兩種腳步聲交錯在一處,都顯得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