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危險了小時,”時岑立刻否決掉這種想法,“招來溫戈該怎麽辦?如果知道你欺騙了,那麽唯一一層障眼法也破掉了。就可以隨意傷害甚至抹殺你,決不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但我們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時明煦朝立在客廳稀薄的燈光間,心聲像結冰湖泊上的霜痕,“時岑,我試試話說一半、隱去關鍵信息,借機撲倒他。”於是,研究員開口:“我認同你的說法,接受你的好意。”他幾乎一字一停,說得很慢。但侍者始終仰麵朝著他笑,那雙眼中屬於文的部分已經完全消隱掉了,通訊器同平板間的端口還在緩慢傳輸著,重疊蝶翅已從茶幾邊緣垂下,在晦暗燈光間小幅度地搖晃。侍者惡意地問:“還有呢?隊長,話得說全乎才行吧?”“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時明煦看著對方,眼睛裏沒什麽溫度,“你是不是也該展示一點誠意?”對方嗤笑一聲,抵在皮肉間的刀刃微微偏轉最尖銳的部分不再卡主皮肉,但深紅色血線一點點突顯出來,在傷處呈現出半凝固狀態,像勒頸的細繩。侍者吝嗇地小幅度動作著,他很謹慎,目光始終咬住時明煦:“隊長,現在輪到你了。”“不,你的誠意還不夠。”時明煦忽然道,“你既然出於善心,那麽,我要求去到應許之地,再正式轉變契約難道說你有權代替你的神明,在應許之地外擅自做出此等舉措嗎?”時岑恍然:“小時,你......”他立刻聽明白了,時明煦在賭。賭溫戈的契約,必須得在陷落地中心才能進行或者說,溫戈與沃瓦道斯這類生物的契約,都必須要在陷落地中心才能完成。否則,溫戈有什麽必須借助災厄擄走人的必要?安德烈又為什麽一定得離開樂園、去往世界盡頭?或許,或許就連契約本身是否真正得以簽訂的核驗,都必須得在陷落地中心才能進行。很幸運的,時明煦賭贏了。侍者麵上的神色幾經變化,研究員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他在對方一瞬的怔然間,乘勝追擊道:“原來,你也並非表麵上看起來那樣崇敬。”侍者脫口而出:“你!”“你的嫉妒打敗了你的崇敬。”時明煦在這個霎那,已經撲向他,屬於傭兵身體的肌肉組織在這個瞬間盡數繃緊他劈手奪過刀、將侍者的脖子絞於臂彎時,對方已經隻能用雙臂無力地摳挖,試圖躲開鉗製,發出“嗬嗬”低響與濁亂的呼吸。而就在這種徒勞的掙紮中,時明煦終於確定好最後一件事。對方剛剛,隻是在虛張聲勢他壓根兒不敢真的對自己下刀,絕境時候的求生意識暴露出懼怕死亡的真相。沃瓦道斯的話到此為止,在回答後收回了自己的眼瞳,鉑金色漸漸被吞沒,骨刺從尾端蔓延至上半身,將那顆狹長的、蘊含情緒的眼瞳包裹起來。下一刻,空間中被撕裂的孔隙逐漸彌合,沃瓦道斯的身形縮小許多,漸漸降落下來,也解除掉過分凝滯的氣體狀態。亞瑟立刻像鴨絨被一樣膨起來,翡翠綠的圓瞳這會兒轉得很快,連帶著的小觸肢一起圍繞時岑轉圈:“你願意做我的礦嗎?現在總該做我的礦了吧!”時岑沒有著急回答,他轉向時明煦,輕聲問:“小時,生存還是死亡?”在此刻,如果時明煦說出的是死亡,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拒絕亞瑟,同他一起泯滅於塵世之外。“我們需要真相。”時明煦垂眸,他默了很久,輕聲說,“時岑,人類需要真相。”人類已經失去真相太久太久了。自災難元年伊始,災難發生的真正原因就一直未能被找到基因鏈的斷裂成因從何而來?這些未知生物有何意圖?“礦與石”分別是什麽意思?以及。為什麽隻有人類的基因鏈斷裂,永恒向下?這過程很難熬,它波動的方式像電在流淌,痛覺雖然遠不如電流明顯,可一種更深的、被窺探的感受正試圖解構時明煦與時岑。在某個瞬間,研究員想起躺在解剖操作上的兔子,此刻他也像被剖開身體,細數組織、內髒與骨骼,被直視心髒勃動與血液流湧。甚至思想,也正被緩緩揭開。往昔細碎如鎏金,無數片段在兩人的腦海中沸騰,語言難以形容這種感受,但一種可怖的攝取感自虛空中凝視著的鉑金色眼瞳中傳來,直至記憶將被徹底摘取的前一刹,沃瓦道斯開口。“我已看清你們的抉擇。”“契約一旦生效,就將永生伴隨,直至一方意識泯滅,或維度躍遷失敗。”語罷,沒有再給契約簽訂雙方任何回答的時間,時明煦與時岑腦中的喧囂也刹那寂靜,隨之而來的是一種身體上的輕盈,和堪稱磅礴的、來自亞瑟的未知生命力。沃瓦道斯的意識空間隨即一點點淡去,像被風吹散的流雲。惟有陷落地中心的一切漸漸明晰時明煦甚至能夠看見自己與亞瑟的身體,很快,他再試圖抬舉手指時,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身體中去。一旁的亞瑟也緩緩掀開翡翠綠的圓瞳,那隻眼睛裏的天真被喜悅所取代。亞瑟幾乎在睜眼瞬間就喊道:“好礦!”終於也有自己的礦了,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值得亞瑟高興的事情嗎?不過,的礦看上去依舊心事重重。“你獲取了我的記憶嗎?”時明煦抬眼看著,低聲道,“亞瑟,可我對你仍然所知甚少。”亞瑟卻忽然話鋒一轉,眼中豎瞳凝聚:“溫戈好像快要隕落了,的意識體已經變得很虛弱,身體也被扯得稀碎。”與此同時,另一時空。亞瑟正在將時岑送回樂園的路上,興奮的小家夥移動間像是流風:“礦,我會努力成年的!”“但你自己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久。”時岑跟隨翻越山澗與河流,將許多城市廢墟遠遠拋在腦後慘白色的天穹漸漸占據一切,樂園外城覆滿白雪,殘破建築的斷口也無一幸免。一切都很沉寂,惟有風聲,惟有落雪。潔白掩埋萬千死亡,覆蓋荒蕪凍結的夢中鄉。“如果溫戈就此隕落,異常氣候會隨之褪去嗎?”時岑聲音冷冽,“以及侍者,是否會隨一起死去。”“第二個問題是肯定的!因為溫戈的舊礦原本早該碎掉啦,”亞瑟哼哧哼哧地爬上城牆,“至於第一個嘛……我之前也沒有親眼見過主侍者隕落。”“礦,這是非常非常罕見的事情哦!不過在我看來,的觸尖都潰爛得七七八八了,的確很難再被修補。哎呀哎呀,這就是沒有好好挑選礦的下場!”“那麽文博士呢?”時岑垂眸,“如果侍者意識泯滅,文博士的身體會怎麽樣?”他們間關係的本質或許很簡單,像並蒂而生、又相互抵碾的白玫瑰一樣,葉瓣的邊緣或許細微區別,但身體中流淌著同樣的基因,花汁永遠銘刻在對方體內,風吹不散雨淋不透,他們要以這種交融糾纏的方式獲得共生。如果,如果實在想用一種最為相近的社會關係進行定義......他在漫無目的的思緒間,聽見時岑問自己。“小時,那我們算是伴侶嗎?”第 39 章   探索伴侶。時明煦在對方的發問中一怔他被由時岑主導著,不得不直麵這個問題。算是嗎?就在沉默中,原本由時岑操縱的身體控製權全然回到他自己這裏,對方應該睜開了眼,那種通感的微妙聯係,明顯變得虛弱。時岑願意將自主判斷權,完完全全地交還給他了。雖然這種歸還,同時伴隨著遠離。“她有關基因鏈表述方麵的話還算周全。”時明煦說,“截至目前,同你之間的通訊細節也都還對得上。”文對二者隱秘的心聲交流毫無察覺,繼續講述著她的奇遇。“我醒來後,發現自己在一片雨林。”文說到這裏,深深地看著時明煦,“時岑,你或許是除我之外,這世界上最了解它的一個人那片雨林中沒有風,一絲風也沒有。”“陷落地。”時明煦不動聲色,接著對方的話,“文博士,您去到了陷落地。”文點點頭,又搖搖頭。咚咚,咚咚。時明煦與他,就在此刻相擁。彼此都如此朦朧,卻又如此完整,可以被觸碰、被感受,以一種絕對隱秘的方式擁抱彼此。而在這個夢一般的懷抱裏,時明煦小小聲地呢喃,帶著猶疑,更像是在確認自己不是做夢。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時岑”兩個字,吐息就蹭在時岑耳廓。時岑被他喊得心髒酸軟,連指尖也忍不住發抖,傭兵平生第二次無措到這種境地第一次是因為半日前對方生死未卜的斷聯,第二次就是現在,但都因時明煦而發生。他也顫得好厲害,對方撲到他懷裏,完完全全交付出信任,時岑張口,幾度發不出聲音,於是隻能死死抱住對方,感受到這團意識體的溫韌。他抱得好凶,時明煦的腰被小臂勒住了,對方手掌握在側腰處,掌心的溫度格外燙,幾乎帶上點侵略的意思,時明煦在這種溫度下驟然回神。他微微仰起頭因為近在咫尺,時岑的五官已經漸趨清晰,對方身上的情緒波動也很鮮明,時明煦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點無措。他有些緊張:“時岑......”“再抱一小會兒。”時岑按住柔軟的發,將時明煦的腦袋埋到自己頸間,又偏頭輕輕蹭了蹭,隨後,他不動了。這處意識空間隔絕塵世中的一切,隻允許彼此存在。他們就在晦暗中,隱秘地相擁。良久。“幸好,你和小時一樣,都願意相信我。”安德烈話音一轉,“但你們又都不聽勸dna結構完全一致,你是另一個時空的他嗎?你看起來,不在內城生活了。”安德烈想了想:“你像個傭兵,你是和小時的意識錯位了嗎?”“是,我是個傭兵。”時岑說,“我是時岑,也是另一個時空的時明煦你知道平行世界的存在!能不能送我去到他那裏?”時岑飛速描述了事件本身,越說越急促:“他被白色巨型生物帶走,時間非常緊.....”“原來是這樣。”安德烈拍拍時岑的肩膀,帶著點安撫的意思,“那我們長話短說,我向你說明一下。”“簡單來說,你現在,在我的意識空間裏。”安德烈溫聲說,“嗯......在第四維,意識是可以脫離身體單獨存在的。”時岑怔然抬眼,他在這段信息量巨大的話裏,看向安德烈。“你是不是有點聽不明白?”安德烈笑了一下,“很抱歉,時岑。沃瓦道斯休眠的時候很少,如果蘇醒,我就必須陷入沉睡......很多事情,無法向你一口氣解釋清楚。”“不過,溫戈的維度躍遷失敗了,目前沃瓦道斯的力量已經快要超越。”安德烈說,“我沒有十足的把握,隻能試著幫忙。成功與否,還是得靠你自己。”時岑意識到,“溫戈”應當就是巨型白色生物的名字。他問:“要怎麽做?”“我將你的意識包裹到更微觀的空間,這樣,你就能過瞞過溫戈的凝視。”安德烈說,“但我無法定位到他的意識空間你的意識被送去平行世界後,要自己找尋。而找到之後,你就可以轉告小時,讓他對溫戈說一些話。”時岑記下了那些話術,緊接著問:“我該怎樣找?”“我也不知道,得靠你自己但如果你找不到,我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安德烈頓了頓,“你和小時......都很特別,你們沒有去過世界盡頭,也沒有同四維生物訂立過任何契約,居然能發生意識錯位這種事。”“不僅僅是意識錯位。”時岑默了片刻,“我和小時,我們還能夠感官互通。”“那,那就更特別了!”安德烈瞪大眼睛,小小驚呼出聲,“這樣看來,你們甚至可能已經經曆了維度躍遷!不對不對!這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你倆更可能是四維空間的一個謬誤......”“無論是哪種情況,”時岑打斷他發散的思緒,“現在就出發吧。”他必須立刻去到對方身邊本能幾乎瘋狂叫囂著流竄到喉頭,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告誡這個念頭,時岑知道,他這一次絕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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