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可恨可悲


    章承宣垂著頭道:“把我困在黑暗裏的人, 是我自己。”


    戚嶼聽出了章承宣話語間的自我厭棄,渾身一震。


    這個人曾經那麽希望得到他的認可,還向往著成為他的“對手”, 可是,這些東西他現在都已經不要了。


    因為章承宣自己也知道, 做了這樣的事,他不可能再原諒他、信任他。


    得不到, 夠不著,便想拉著他一起毀滅……


    戚嶼換了個方式,迂回道:“章承宣,我好像記得我跟你說起過, 我有個雙胞胎弟弟……你說你羨慕我, 我卻很羨慕我弟弟……”


    他不敢表現得太急進,頓了頓,見對方沒有反應,才委婉地繼續:“他跟我不一樣, 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每天最大的憂慮可能就隻是下一頓吃什麽。小時候, 我們一起去遊泳, 因為老師疏忽, 我弟差一點溺水, 我當時自己在玩, 沒有留意到他, 我媽媽知道後, 不但追究了老師的責任,也狠狠地批評了我,她說我是哥哥, 無論我在哪裏,都必須保護好自己的弟弟。


    “被媽媽批評的時候,我心裏覺得很委屈,我也是小孩,也需要被人關注,可就因為比弟弟早出生幾分鍾,我隻能當大人了……這樣的責任感從我有意識以來,一直持續到現在,弟弟可以無憂無慮,可以自由地追求想追求的人生,我卻不能。”


    戚嶼看向章承宣,見他正專注地聽著自己說,又繼續道:“我爸媽在我和我弟十歲那年就離婚了,那之後我跟爸爸,他做事業,我跟在他身後,每一天都有人會對我說,哦,你就是戚源誠的兒子,你要好好學習,以後幫你爸爸分擔壓力啊……我申請斯泰福,學經濟,做管理,對我來說都隻是我該承擔的責任而已。


    “去年暑假開始,我爸開始讓我接觸公司實務,我每天麵對的都是商場的爾虞我詐,見到的每個人都在跟我虛與委蛇。我要裝成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還得時刻思考這人是不是想利用我,那人是不是要算計我,我不能說錯一句話,行錯一件事,因為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落到現在這個局麵……”


    章承宣苦笑一聲,問:“你現在後悔相信我了麽?”


    戚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歎息了一聲,說:“其實這樣的事發生過不止一次了,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被綁架,綁匪把我帶到了類似的地方,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鬼煞修羅,他們帶著刀,我不敢哭,不敢鬧,連呼吸著急一點,都怕他們不高興就拿刀子把我一下捅穿了,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說我在雲端上,可我自己一點不那麽覺得,我隻覺得每天都好累……嗬,比起當什麽財團的繼承人,我更想要自由,我想學自己想學的東西,隨意交想交的朋友,愛自己想愛的人……我喜歡音樂,喜歡地理,喜歡浪漫的星空,可是這些,我都沒有時間去做。你還記不記得,大二那年你叫我去銀山公園,我喜歡你身上那種周到和熱情,很想和你交朋友,但我的老師卻告訴我,我這樣的身份,就算交朋友,也隻是利益交換關係。”


    章承宣:“你的老師……?”


    戚嶼:“嗯,是我的私人教師,就是你之前猜過的‘智囊團’,其實我身邊並沒有什麽智囊團,從始至終都隻有他一個人,他教了我很多知識、道理以及在商場裏的生存法則,還教我怎樣在這個複雜的環境裏維持自己的原則與初心……一開始,他的確不支持我和你交朋友,還說你的成長環境太複雜,擔心我不是你的對手。”


    章承宣反問:“既然如此,你去年為什麽還要幫我?”


    戚嶼:“因為你來找我幫忙時,我從你說的話裏聽出了你對你母親的關心,聽出了你對擺脫原生環境的渴望,環境造就人,也能改變人,我想,你可能對我有些企圖,但絕對不是大惡之人……在幫你這件事情上,比起衡量功利性的得失,我更在乎我是否堅守了自己的做人原則,我願意相信人性之善,願意相信同窗情義大過於利益。”


    章承宣的呼吸有些粗重起來。


    戚嶼聽出他的情緒反應,繼續道:“你剛問我有沒有後悔,說不後悔肯定是假的,我的媽媽最近身體也不大好,爸爸又隻有我一個能幫他的兒子,我要是出什麽事,他們不知道有多擔心……但我與其說是後悔相信你,不如說是懊悔自己沒有再周全一點,進那個樓梯間之前,我猶豫過要不要先給我的保鏢打電話,但我想到那個人是你,是你讓我放鬆了警惕……”


    牆邊傳來一下抽泣聲,章承宣哭了。


    戚嶼看向對方:“章承宣,縱使你謊話連篇,縱使你利用過我,但是看來,在我心底深處,我仍然是願意相信你的。”


    章承宣哽咽著道:“你別說了……”


    戚嶼配合地噤了聲,空曠的廠房裏隻剩下章承宣壓抑的抽泣,戚嶼不知道那幾個綁匪去了哪裏,但此時要先應對章承宣,不敢大意。


    章承宣哭了一會兒,慢慢平靜下來,自言自語般對著戚嶼傾訴起來:“立早集團的情況很糟糕……我二伯是個專司吃喝嫖|賭的混子,不但自己賭,這兩年,還帶著我大伯也迷上了賭博,兩個人在澳門賭輸的錢少說有一個億,如今,集團旗下大大小小的公司都一團亂賬,除了我爸管著的菲亞,所有公司都在虧錢……坦白說,整個章家也就我爸一個幹實事的,但他隻是菲亞的一個總經理,菲亞是立早的,隻要有立早的股份,誰都能從中插一腳……


    “我之前跟你說,章家不把我當人,其實我爸對我還不錯,也有心栽培我,可我畢竟是章有發的骨肉……是,他們兄弟也鬥,我站我爸這一邊,他怕我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拿各種事考驗我,那些跟章承歡有關的證據,都是我爸讓我給你的,也是他想借你們的力量先搞垮我二伯在菲亞的勢力……


    “今年我爸好不容易促成菲亞和紅妝的合作,二伯沒了錢花,又把主意打到這上麵來,成天來要錢,還要瞎指揮,林煥和我們合作後沒多久就知道了立早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放話說這次新鳥商會是最後一個機會,我們搞不定他就撤資,他一旦撤資,立早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能支撐菲亞紅妝的發展,加上我們剛得知天寶集團可能入股司源,一旦這次輸了,菲亞也會一落千丈……”


    戚嶼試探著問:“所以就想了這個主意?”


    章承宣:“嗯,美薇把章承歡送進局子,二伯本就對你們懷恨在心,得知這次又要跟你們競爭,就說直接綁了你,既能叫你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又能穩住林煥,一石二鳥。我爸也沒有反對,對公司有利的事,他們兄弟還是能達成一致。但這次綁架,章家太容易被懷疑,他們便叫我也一起被綁架,假裝菲亞也是受害者,能減輕嫌疑。”


    戚嶼:“那他要怎麽讓我們放棄和新鳥的合作?”


    章承宣:“其實,你八歲那次綁架,還有去年那次,都是我二伯做的,我聽他吹牛說起過,他對這些已經熟門熟路……他說,他會用相同的方式給戚董送信,戚董看了就知道是什麽意思,也會自願放棄,到時,合作你們是自動放棄的,警察查不到證據,我們‘獲救’後,菲亞什麽事都不會有。”


    戚嶼懷疑道:“既然你是配合綁架,那些綁匪剛剛沒有真打你吧?”


    章承宣沉默了兩秒,才說:“打了,綁匪接到的是中間人的指示,為了不讓警察看出問題,他們的任務就是綁架我跟你兩個人。”


    戚嶼聞言又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那章家兄弟為了綁架自己,居然連自己的兒子都舍得送過來做苦肉計,真是沒有人性……


    章承宣又道:“但你放心,綁匪不會要我們的性命,如果出了人命,性質就不一樣了,中間人隻叫他們拖時間,等時間一到,自然會放我們走。”


    “你怎麽確認那些綁匪真會按照規矩辦事?你剛也看見了,他們拿著刀子,萬一呢?再說,你現在把這些都告訴我,也等於是……”戚嶼本想說,章承宣告訴自己這些,等於是交代了他和章家人的犯罪事實,但轉念一想,沒有錄下來的東西,口說無憑,章承宣現在能這麽說,等見了警察,也可以不這麽說,說法不同那就是羅生門,根本證明不了什麽。


    戚嶼緩了口氣,迂回道:“這畢竟是刑事犯罪,萬一被查到什麽證據,你就是共犯,我們還有半年就畢業了,有了斯泰福的文憑,你在哪裏混不好?為了你這些事,你連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


    “前途?嗬……”章承宣輕笑一聲,幽幽道,“我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章有發不肯認我,我爸認了我,我還能有什麽要求?你剛說,你爸隻有你一個兒子能幫他,其實我爸也一樣,他不能生育,沒有子嗣,人還有點偏執,好起來,真情實意地摟著我叫兒子,給我錢花,就像個親爸爸……壞起來,拿皮帶抽我、打我,覺得我不是他的親骨肉,早晚有一天會走……我恨他的壞,但也感激他的好……二伯想出綁架注意後,我爸讓我配合綁架,我反駁過,我說你身邊一直有保鏢,不見得會信我,我爸給了我一巴掌,罵我是個廢物,說不試試怎麽知道……我最怕他罵我廢物……戚嶼,你從小就有爸爸,你不會知道我的感受……如果他嫌棄我,不要我,我就沒有爸爸了……”


    戚嶼為章承宣這番話感到內心震蕩,覺得可恨卻又可悲。


    他看了對方一眼,試著為章承宣找開脫的借口道:“這樣說來,你還是被逼的……不管你爸待你如何,我覺得,你至少還是得給自己留條後路。你爸跟你二伯不是不對付麽?你想想,或許可以將這事全推到你二伯頭上,萬一被查到什麽,你是被脅迫作案,警方不會定你的罪,若你二伯被抓,你爸也能相信你對他的忠心了……”


    章承宣一愣,好像真開始琢磨起戚嶼的提議來。


    他沉思片刻,低聲道:“可我沒怎麽接觸過二伯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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