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了一會,開口,反問。“陳誌國,你知道之前那天晚上抓住曹正德的時候,他喊小池喊的什麽嗎?”陳誌國一愣,誠實地回答他不清楚,然後孫瑩瑩告訴了他答案。“他當時喊得瘋子。”“……他敢?!”陳誌國瞬間抬高了聲調,他隻允許自己說小孩不乖,但絕不允許別人欺負自家小孩。“放心,他不敢了。”孫瑩瑩聲音溫和,道:“我特意讓那幾位押送他的司機幫我又揍了他一頓,看不出痕跡但是最疼的哪一種。”女人,恐怖如斯,陳誌國隔著電話聽著孫瑩瑩溫和卻冒著冷氣的聲音,不由得打了個顫。但是幹得漂亮!不過還沒等他爽一會,孫瑩瑩下一句話就把他震住了。“不過我現在想想,他喊的其實不錯,你如果讓我來評價,那我會說池瀾是個冷靜又決絕的瘋子,嗯,現在的小池,是個可愛的小瘋子吧。”不對,這樣看來答案還是有點改變的,形容詞變了,從冷靜決絕變成了小可愛,果然還是濾鏡更厚了,孫瑩瑩默默反思了一下。“啊?”陳誌國懵了。孫瑩瑩笑笑,放任自己沉入回憶,緩緩道出她曾經的見聞。*前世的池瀾的確和乖搭不上什麽邊,傳奇從未掩飾過自己的鋒芒,頂著一張冷若冰霜讓人不敢靠近的臉,硬生生在一潭死水中攪起了一池驚浪,就像是把自己變成了一把沉默無聲,但卻見血封喉的劍。那時孫瑩瑩剛升上國家隊,池瀾卻已經是冬奧會花滑男單衛冕冠軍了,換成別人有這樣的成就,早就美美退役享受自己的退休生活了,可他偏不,頂著一身舊傷的身體,仍堅定地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擋住了所有的風雨。那是孫瑩瑩在國家隊最輕鬆的幾年,也是聽到對池瀾各種評價最多的幾年。擒拿住曹正德的那個晚上,曹正德脫口而出的“瘋子”,孫瑩瑩當時隻是生氣,如今卻已恍然。這個稱呼她曾經聽過太多次了,聊起池瀾的時候,無論是厭惡他的人,還是崇拜他的人,在這一點上都沒有異議,池瀾就是個冷靜的瘋子,他們都這麽說。那時孫瑩瑩年紀尚小,不理解他們為什麽這麽說,更是因為偶然被池驚瀾拉了一把,覺得這位表麵冷冷淡淡的大人物實際上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固執的覺得其他人都說的不對。直到後來池瀾意外死亡,那些鏡花水月般的平靜瞬間破碎,孫瑩瑩在躲躲藏藏的歲月中回憶過去時,才發現當初那些人對池瀾的評價其實也沒錯。池瀾是個溫柔的人,這沒錯,可溫柔並不代表著他不瘋。如果他不瘋,他就不可能從那論資排輩、拉幫結派的泥淖中單槍匹馬地殺出來。他不瘋,就不可能選擇一個人對上那暗中的龐然大物,那不亞於蚍蜉撼樹,更恐怖的是他偏偏撼動了。若不是那些人最後狠厲地突破法律的底線結束了他的生命,早在幾十年前,池瀾就能終結那些黑暗。池瀾職業生涯末期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後來這一點也成了人們潑向他身上的髒水,說他不敬業,說他總溜出去幹不好的事,說什麽的都有。但實際上,池瀾的消失基本都是因為舊傷複發他會找一個無人的角落,一個人滿頭冷汗但又麵無表情地等待著那些痛楚減輕。傳奇幾乎不去醫務室,醫務室裏的人也不會給他治療,這是當時他們都眾所周知的事情。孫瑩瑩知道這件事,還是因為她偶然撞見過幾次池瀾舊傷複發的模樣,那時因為池瀾身上的氣勢太銳利,她沒敢上前,後來大概是池瀾發現了她的存在,悶聲不吭地又換了地方,之後孫瑩瑩就沒再見過。她當時不理解為何池瀾明明已經很累了,明明身上的舊傷可以說是無時無刻不疼,明明可以風風光光地退場,卻還要頂著眾人的不理解甚至於謾罵嘲諷,寧願累垮自己也不願停下來休息片刻。後來她也是經曆了許多才明白。池瀾為何不退?是不能退,而不是不想退。這其中固然有熱愛的,可更多的,是因為池瀾清楚,如果他退下去,那就如了太多人的願,好不容易攪起的風浪會立馬變回一潭死水,好不容易變得好一點的形勢又會變回曾經的一團糟,那一切努力都會白費。所以他不能停,他必須一刻不停地去爭。可這其中的艱辛不是誰都能忍受的沒有體能師,沒有教練,也沒有隊醫,池瀾可以說除了自己什麽都沒有,骨子裏要是不帶點決絕的瘋勁,沒人能撐的下來。最終他雖然是失敗了,可若是沒有他的抗爭,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功。正是當初那一環扣一環的因,包括她自己,才結出了如今最終勝利的果。隻不過當初那個沉默又決絕的瘋子實在承擔的太多,過得太苦,這輩子的小瘋子,他們不會讓他再受這些苦了。他想瘋就瘋,想做什麽就讓他做什麽,要讓他瘋的自在,瘋的瀟灑!聽完故事猛男落淚的某主席大手一揮如此道。“真的嗎?”孫瑩瑩瞥了眼窗外依舊沒散甚至越聚越多的熱鬧,想了想自己的秀發,輕飄飄地開口反問道。“呃。”陳誌國想起這通電話最初的原因,噎了一下,果斷甩鍋。“咳咳,小孫啊,你現在作為花滑隊的總教練,還是要對手下的運動員,尤其是好苗子們,更上心一點呀,對不對?加油,我這還有點事忙,先掛了哈。”“等等。”孫瑩瑩及時喊住了他。陳誌國可比她還要小上個幾歲,這麽喊她,大姐大頓時不太爽。腦海中突然回憶起剛才池驚瀾的那句“驚為天人”的回答,孫瑩瑩眯了眯眼,心生一計,趁著陳誌國還沒來得及掛電話,笑眯眯地開口。“對了,陳主席,還有一個問題我有點好奇。”“什麽,你問。”陳誌國還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嗷,剛才我實在沒忍住,問了句小池他給你的信裏到底寫了什麽……是真的嗎?”說完,孫瑩瑩停頓了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電話對麵的陳誌國本身還有些心虛,聞言頓時沉默。“喂,喂?怎麽聽不見聲音,是不是信號不好,掛了。”下一秒,陳誌國眼疾手快的秒掛斷了電話,點點頭,覺得自己演的天衣無縫,然後十分認真嚴肅地咳嗽了一聲,看向麵前表情怪異的助理,納悶。“怎麽不說話了,繼續匯報啊。”正在努力和新任主席磨合的新晉助理:……您不覺得哪裏不對嗎!以為自家新上司是沉穩嚴肅的類型,結果剛才一個電話情緒跌宕起伏,一會哭一會笑的,最後居然還演起了沒有一點演技的戲,所以是個不自知的逗逼嗎,這不科學啊!助理內心的奔潰無人能知,而另一邊,孫瑩瑩看著瞬間發出忙音的手機,挑了挑眉,在隊醫驚詫的眼神中,更是再一次毫無形象地笑倒。這下她確定了,池驚瀾說的那些是真的,就這樣簡單地收獲了一個陳大主席的童年大黑料,她簡直笑到不行。心情極好的孫總教練跟隊醫打了聲招呼,把診斷報告重新歸還給隊醫歸檔,然後哼著小調出了門。等她回到訓練場,便看到了直接坐到了她的位置上作威作福的某位大傳奇,以及表情苦哈哈,但比麵對她的時候還要崇拜信服,訓練的一絲不苟的小崽子們。果然傳奇就是傳奇,也隻有他才能讓這群上躥下跳不省心的小崽子門都如此折服吧。孫瑩瑩頗為感慨的點點頭,樂得輕鬆自在,直接坐一旁觀察了,甚至連教練的小本本都直接給到了池驚瀾手上。“刷刷刷”池驚瀾眼睛每略過一個人,他手中的教練記錄本上就會多出好幾行字,孫瑩瑩坐在他身旁,看著池驚瀾的記錄連連點頭,時不時補充幾句,兩人頭一次以這種方式合作,便高效地用一個下午敲定完了所有男隊運動員的新衝刺訓練計劃。括弧,是之前孫瑩瑩對池驚瀾說的“不要手下留情,往死裏練”的惡魔版本。基本都是針對他們的難點痛點的,訓練量算不上太高,但絕對量身打造,能讓每一個人都能在叫苦不迭中提升一大截。於是結束一天辛苦的訓練,花滑男隊的所有運動員都收到了一份來自池驚瀾和孫瑩瑩的“驚喜”。哀嚎聲一時突破天際,把隔壁館的人都嚇了一跳,探頭探腦地過來看發生了什麽事。不過孫瑩瑩挺驚訝,雖然每個人都嚎地跟被人按在地上揍一樣,但最終沒有一個人說不練,也沒有人退縮說要放棄,即使她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力。但她看看身旁麵色沉靜的少年,也能猜到原因。池驚瀾給自己定的恢複訓練計劃可比他們所有人的都要狠多了,其他人不服不行,卻也都想給自己爭口氣。池驚瀾能完成自己的變態計劃,他們的計劃相比來說還要輕鬆不少,絕對不能完不成,大概都是這種想法,青少年的思想實在太好猜,孫瑩瑩一猜一個準。不過這樣也好,這才是體育競技啊。熱血的,充滿鬥爭的,誰都不服輸的體育競技。孫瑩瑩笑眯眯地環視了一圈一個蘿卜一個坑,滿眼鬥誌昂揚的小崽子們,滿意地點點頭。少年站在她身旁一同看著,在熱鬧的嘈雜中,輕聲開口,卻在孫瑩瑩耳邊炸響。“瑩瑩姐,我不需要愧疚和小心,你的父親是一個英雄,我之前就是這麽說的,如今依然如此認為。”少年神情認真,孫瑩瑩驟然沉默。她覺得自己已經將這些情緒藏得很深了,結果在池驚瀾眼中就是皇帝的新衣不成,這是什麽妖孽的觀察力。好一會,她才無奈地笑笑,答的不是“好的”,而是“我努力”。池驚瀾知道孫瑩瑩需要時間,沒再逼她,輸出完自己的想法,便走到了一旁。正打算掏出手機問問淩榆要不要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飯,麵前突然籠罩下來了一片陰影。池驚瀾抬頭,發現是自家師兄,就是不知為何,自家師兄笑得很好看,讓他有點冷冷的。柯苑澤自從池驚瀾回來就在觀察,默默觀察了一下午,終於確定。“小師弟,你不對勁,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在瞞著我?”第二百一十四章不妙。池驚瀾看到自家師兄笑眯眯的神情, 悄咪咪地後撤了一步,終於反應過來之前自己忘了什麽。他把師兄給忘了。既然師父都知道自己身份了,那這樣一來, 他的身份豈不是環師兄公開?好像確實是這樣, 池驚瀾眨了眨眼,不由沉默了幾秒。比起遠在天邊輕易揍不到他的師父, 近在咫尺的師兄似乎危險性更大一點, 更何況師兄可比師父聰明多了。……咳咳, 沒有說陳誌國笨的意思, 池驚瀾在心中嚴謹地打了個補丁。隻是說陳誌國大概是全部的心思都投到了花滑這項事業上, 在其他方麵上有時會有些呆呆的, 如果池驚瀾這次沒有主動坦白,他如果想要察覺真相, 恐怕確實得靠別人的大漏勺。但師兄不一樣,這才一下午的時間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當然也有他沒再掩飾比較放肆的原因, 不過繼續這樣下去, 恐怕要不了多久, 師兄就能靠自己抿出他的身份和真相。這樣敏銳的觀察力, 該說不說不愧是淩榆的摯友嗎?池驚瀾心中不由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