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從不在這,如果他下定決心,足夠努力,重生至今有足足半年,以他那麽多年的訓練和比賽經驗以及曾經腦海中無數遍的模擬,練出四種不同的四周跳也不是沒有可能,而隻要練出來了,體能不夠又如何,就算吊著一口氣他也能把節目完整滑完。至於因長高而變化的身體重心和踩冰感覺?前世他就經曆過一遍這個過程,實際上這次他也根本沒花多久時間在這方麵之上,隻是遵循本能調整就足夠了。池驚瀾在腦海中揮去這些亂七八糟的借口,冷靜地剖析自己,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他在歎息自己的無能。池驚瀾回想賽前他與老師和師兄的談話,發現原來在那時候,陳誌國就已經隱隱發現了他的問題並作出了提醒,可他卻不以為意。他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專注,可事實並非如此。自從今年年初醒來之後,他就犯下了一個無法被原諒的錯誤,而他直到今天輸掉比賽居然才發現……實在是可笑。什麽錯誤?傲慢。他太傲慢了,自從重生之後,他就帶著傲慢與自大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如今的花滑賽場。不多做觀察貿然頂撞教練是傲慢,即便後來證實他確實有問題甚至推動了省隊的改革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當時如果沒有淩榆事情也不會解決得那般輕鬆,而他當時隻是為了最終的好結局內心竊喜。不聽勸也不顧自己現實身體條件在賽場上強行上高難度跳躍和動作也是,因為他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隻要這樣做就可以贏,這何嚐不是一種傲慢?盡管前世的他是因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習慣性透支自己,池驚瀾自己都清楚這樣對身體有害,可如今時光已經過去幾十年,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曾經的他,也不用再背負那些壓力,可他明知道這一點,還是理所當然地沿襲了前世的習慣並且經人屢勸不改……也是傲慢啊。他隻是仗著自己的曾經經曆,居高臨下地看著世人,認為別人不懂他,而自顧自地自作決定而已。甚至還為了自己在賽場上的拚命和堅韌自我認同和感動,池驚瀾如今回想起來,都覺得羞愧難當。偷偷練四周跳不告訴教練,練出三個不同四周跳又覺得足夠了選擇專心琢磨節目表演而不再繼續練習新的四周……等等。池驚瀾之前從未覺得自己有錯,可他現在複盤自己過去的這半年,卻發現自己所作的每一件事幾乎都透露著“傲慢”這兩個字。他覺得三個四周跳足夠他拿到冠軍了,這時候他又能想起他人的勸說,不再練習新的四周以免透支自己身體了,實際上他隻是選擇性的聽自己愛聽的罷了。他曾經站得太高,前世職業生涯的中後期,除了最後的那一次奧運,他參加的比賽冠軍從未落於他人之手,就連最後憾負的那場奧運,他也以自己身體狀態實在不行“說服”了自己,即便事實大概確實如此。池驚瀾在最高的王座之上站了太久,習慣性地俯視底下的人們,卻差點忘了自己曾經攀爬到頂峰的艱辛。而這半年來他過得太過順遂,參加的比賽都拿到了冠軍,短節目想要突破一百分也實現了自己的目標,太過輕鬆導致傲慢悄然滋長膨脹,他卻毫無察覺。明明理智上池驚瀾清楚時代已經變了,池驚瀾也以為自己認識到這一點了,但他站在第三人的視角複盤自己的過去半年,卻發現他潛意識裏並沒有認可這一點,也沒有做出任何改變他仍然做著過去的自己。他的短節目裏羅密歐掙脫了束縛住他的鐐銬,場外的他卻毫無所覺給自己戴上了一堆枷鎖。池驚瀾困住了自己。直到這一次輸掉冠軍,他才如同被當頭棒喝,如夢初醒。可真不配被稱為“傳奇”啊,池驚瀾苦笑著想,搖了搖頭打算轉身離開,肩膀突然被人用力拍了拍。“嘿,池,你怎麽還在這裏,我們該去頒獎儀式了!”池驚瀾轉頭,發現等分區已經沒了人影,而他眼前的卻是安娜班奈特一張無比燦爛的笑臉。“你為何那麽開心?”池驚瀾忍不住問。“嗯?拿獎牌了啊?”安娜班奈特撓了撓頭,迷茫地看著池驚瀾眨了眨眼。“可是競技體育,除了冠軍不都是輸嗎?”“哇,你這話說的很讓人惱火誒,雖然也有點道理啦……但是我們這回不都發揮得很好嗎?能突破自己就已經是一種進步了,而且是伊萬那家夥太變態了,悶聲不吭就突然上了四個四周跳,也不得不佩服他嘛……這次輸得不冤,下次把他贏回來不就行了!”班奈特雙手叉腰,抬著下巴傲嬌地開口。“我們還年輕著呢,又不是隻有這一次比賽了,走了走了,領獎牌去了!”安娜班奈特小大人似的開口,直接上手搭上池驚瀾的肩膀強行帶著他向冰場入口走去。池驚瀾被強行帶著往前走了幾步才回過神來。你剛才又陷入前世的思維了啊,池驚瀾對自己說。一開始站上冰場,不正是因為有趣和喜歡看到別人因他而展露的笑容嗎?是什麽時候開始,他隻在意贏得的榮譽了呢?不要再犯傲慢之罪,也不要再忘了自己的初心了,比賽輸了,為人處世上,活了幾十年的人,可不能再比不過一個真正的小孩了。池驚瀾抓了抓頭發拿回了自己身體的操控權,加快步伐跟上了安娜班奈特。當然,這次確實是他不如安娜班奈特看得透。是啊,他們正年輕。第一百零二章現場的工作人員很快就在冰場中央搭好了領獎台, 媒體與頒獎人員也準備就位,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就等三位運動員上場了。冠軍伊萬阿納托裏瓦列裏。亞軍池驚瀾。季軍安娜班奈特。圍著領獎台的人們移動位置, 把領獎台和領獎台後方的空間都留了出來,三個發色完全不同的少年踩著冰刀從冰場一側滑入, 出現在了直播的鏡頭裏。音樂響起, 現場的mc開始走起了流程, 各國比賽轉播間也切回了現場的畫麵。“今天的比賽果然是一場視覺盛宴, 感謝池驚瀾, 伊萬與班奈特給我們帶來的精彩表現, 同時也祝賀我們的小將池驚瀾獲得了這場比賽的亞軍,讓我們為他送上掌聲!”國內轉播間, 解說已經整理好心情,壓下了心底的一點遺憾,語氣高昂地開口誇讚道。所有人都看得出池驚瀾今天的表現極其出色, 最終沒有拿到冠軍, 每一個看了這場比賽的華國冰迷都很難不為此感到遺憾, 轉播間的兩位解說也同樣如此, 但他們清楚, 屏幕前的觀眾可以露出遺憾的表情, 他們不可以。比賽轉播間被那麽多觀眾的眼睛注視著, 要是他們都表現出可惜了,最後落在池驚瀾身上的輿論隻會越發嚴重,這是多年的解說經驗告訴他們的。他們解說了花滑比賽那麽多年, 對國內的花滑情況再清楚不過,國內男單一直處境堪憂, 近幾年也隻有柯苑澤一個人撐著,他去年受傷之後國際賽場上男單的比賽華國顆粒無收,雖然今年複出之後狀態不錯,但所有人都知道柯苑澤現在的年紀,競技巔峰期已經過去,這個奧運周期還能撐住,下個周期就不一定了,所有人都著急得不得了,而就在這個時候,池驚瀾橫空出世了。他出現在眾人最著急的時候,又太過閃耀,於是眾人不自覺將目光投向他,也將如山的壓力一同傾注在了少年單薄的肩膀之上。他們的小將在屏幕那一端拚盡全力地為國爭光,他們身為解說,無法多做什麽,也隻能努力控製一下輿論,減少一些他身上的壓力了。另一位解說與自己的搭檔對視一眼,默契一笑,接著開口道:“是的這是一場非常精彩的比賽,我們的小將池驚瀾作為這賽季才登上國際賽場的新人,能在年終的總決賽上取得這樣的成績實在是讓人驚喜。”“頒獎儀式要開始了,為池驚瀾他們頒獎的是國際滑聯的主席弗裏曼巴特,看來巴特主席也很重視青年組的這一場決賽很是重視啊。”“當然,這可都是男單未來的希望,這種場景不論看多少次還是忍不住感慨啊。”“怎麽,老林,你這是服老了?”女解說看向自己搭檔,笑著調侃道。“害,不服不行,不過看著這些小朋友我就覺得我又年輕了。”被稱為老林的解說擺了擺手回答道。“哈哈哈,是啊,這幾個青年組的小朋友未來還有很遠很遠的路要走呢,這隻是一個起點,未來會如何誰都不知道,還需要我們慢慢去見證。”解說話音落下,屏幕裏的頒獎典禮也恰好正式開始。禮儀小姐端著裝著獎牌和花束的木托,巴特主席一一給三人戴上了獎牌,又把花束遞到了他們的手中。池驚瀾捧著花,看到巴特主席朝他露出的溫和笑容,微微愣了愣,也朝他點了點頭禮貌開口:“謝謝主席。”巴特主席笑得更開心了,欣慰地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對伊萬說了聲恭喜,對池驚瀾和班奈特則是說了聲加油。而後巴特主席退到一旁,緊接著升國旗,奏樂,現場響起了冠軍所屬國家的國歌。池驚瀾靜靜地抬頭看著比中間的俄羅斯國旗矮了半麵旗的紅色旗幟緩緩升至空中。在響徹整個比賽場館的俄羅斯國歌中,鏡頭給向抬頭注視著國旗的三位少年。金發少年麵色沉穩,眼神中卻能清楚看到他奪冠的激動;紅發少年藏不住心思,一臉傻樂地抬著頭,即使隻是拿了銅牌也無比開心;唯有黑發黑眸的少年,既看不出愉悅,也看不出傷心,神色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平靜,平靜到眾人看過去會都覺得他這份平靜近乎淡漠。“池?站上來,合照了。”俄羅斯的國歌結束,池驚瀾轉頭看向喊他的伊萬,頓了頓,他低下頭注視了好幾秒伊萬站著的最高的台階,才輕聲開口:“好。”能不能接受是一回事,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雖然他現在接受了自己的不足,但是果然,無論如何,他還是不喜歡這個矮了一截的台階。池驚瀾仍自責於自己犯下的巨大錯誤,能保持平靜都已經是依靠本能做出來的偽裝了。以前他不開心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待著,現在池驚瀾也隻想趕緊結束這一切,回房間一個人好好整理整理自己的思緒。“小池,你還好嗎?”領完獎拍完合照,池驚瀾再一次滑下冰場,就聽到了陳誌國有些擔心的聲音。他給冰刀套上冰刀套抬起頭對上陳誌國擔憂的眼神,搖了搖頭,“老師,我沒事……”習慣性地逞強完畢,池驚瀾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陳誌國有些無奈地看著麵前的倔強小孩,正想再說點什麽,他便看著池驚瀾抿了抿唇,猶豫了一會,才有些別扭的開口。“隻是有點不開心……老師,我想自己待一會。”池驚瀾聲音有點低,但陳誌國還是聽清了,他驚訝又欣慰地看著池驚瀾,然後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開口:“可以,當然可以,那我送你先回休息室。”帶池驚瀾的這幾個月,他哪裏都很好,就是太倔,又喜歡把事情別再自己心裏對外保持沉默,有時候陳誌國都會擔心池驚瀾這個性格未來哪一天會不會導致自閉。他能感受到池驚瀾如今在努力敞開心扉做出改變,盡管他不知道小孩為何突然開竅,但隻要不把所有事憋在心裏了,就是好事。“老師,今天的采訪我也……”池驚瀾突然想任性一回。“我幫你擋了!上次忘記了這件事是我的疏忽,這次交給我。”陳誌國豪氣衝天地開口。池驚瀾在陳誌國的一路護送下回到了休息室,可惜他還是未能成功一個人待著。休息室裏有留守的醫護人員,一番簡單的例行賽後檢查之後,池驚瀾接過醫護人員遞給他的葡萄糖口服液,靜靜地看起了男單成年組的自由滑。直到男單成年組頒獎典禮結束,陳誌國美滋滋地去接回了拿了季軍的柯苑澤,一行人才搭著主辦方給他們安排的大巴回到了酒店。“今天發揮得很不錯,好好休息。”酒店房門前,柯苑澤笑著揉了把小少年的頭發,溫柔開口道。“師兄,你也是。”池驚瀾看著柯苑澤,想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然後被柯苑澤強行按進了房間裏。“好了,不想笑就別勉強自己,睡一覺就會好很多了,晚安。”“嗯,晚安。”池驚瀾乖乖點頭,回到房間飛快地洗漱完,把自己砸到了床上。他用被子把自己包裹了起來,整個人陷在黑暗裏,陷入了沉思。以前偶爾感到難過的時候他就喜歡這樣,被包裹住的感受會讓他感到安心。雖然他知道自己該作出改變……但今天已經努力改變了一點了,現在偷偷地再偷個懶,應該也沒問題吧……月亮悄悄爬上樹梢,池驚瀾窩在被子裏靜靜地思考了沒多久,被他擱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響起了“滴滴”的聲響。這時候會找他的……大概也沒有別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