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雨打,電閃雷鳴,他自巋然不動。下腰鮑步繞著整個冰場滑了一圈,也將所有的樹苗都護入了懷中。經常有人說下腰鮑步像是擁抱了全世界,今天池驚瀾讓所有人見識到了一個不一樣的下腰鮑步。那是沉默而內斂的保護。大樹替樹苗們擋住了一切天災與災難,小樹苗們一日日茁壯成長,天氣卻越來越惡劣。最後,一個冬日,一道驚雷,淩冽的風雪中一片輕如鴻毛的雪花成了壓垮堅持了太久太久的大樹的最後一根鴻毛。音樂逐漸沉寂下來。樹葉凋零飄落,被雷劈的一節一節的焦木脫落,隨風四散,世界也一寸寸瓦解,歸於黑暗。可即便如此,大樹的樹根依然直直地挺立在那,即使枯萎,也不曾倒下。少年在冰上變換著複雜的步伐,仿佛一個被操縱的提線木偶。不知過去了許久,仿佛一絲意識蘇醒,少年眼中終於出現了久違的光。他跳了起來。是四周跳,但不是4t,而是4lz。池驚瀾很清楚,這個跳躍他成功率還很低,有著將近七成的失敗率,可他依然決絕地選擇這個跳躍作為了他短節目裏的唯一一個四周跳。“砰。”人們不忍心地閉上了眼。第四十一章冰上的少年仿佛是一位在黑暗中踽踽獨行的證道者, 他不斷地徘徊,不斷地探索,不斷地想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破開一線光亮。沉沉的黑暗壓迫著少年不斷後退, 他卻一次都沒有回頭, 右腿單腳著冰向後滑去,然後用另一隻腳瞬間止住了後退的趨勢。左腳冰刀的刀齒點冰, 起跳!瘦削的身影瞬間騰空而起, 冰刀在頂燈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淩厲的光, 像是在訴說著主人的不屈與決絕。但那層層疊疊的, 濃密的黑霧仿佛早有準備, 在少年起跳的一瞬間反撲了過去。一圈、兩圈、三圈、四圈……快成功了?一團無形的黑氣撞在了那節勁瘦的腰上, 沉而重。池驚瀾的身體仿佛停滯在了空中,然後晃了一下。他沒能破除掉黑暗, 有細碎的光閃了一瞬,瞬間熄滅。“砰”的一聲巨響,冰刀在冰麵上畫出一道倉皇的弧度, 瘦削的身影仿若折翼, 重重地摔落在了冰麵上, 無邊的黑暗像是餓了許久的猖狂的惡虎, 再一次狠狠地朝著倒在冰麵上的少年撲食而去。完了。不少人心底滑過了這兩個字。失敗了嗎?要再一次倒下了嗎?有人揪心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有人不忍心少年再次消散, 閉上了眼不敢再看。淩榆強迫自己睜著眼緊緊注視著冰場上的少年, 原本垂在身側的手早已緊緊攢成了拳頭,在手心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月牙印。沒事,沒事, 至少足周了,淩榆不斷在心底對自己說, 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可以再站起來的,一定會的。如果不能,那他就衝到冰場上去,把他扶起來。即使所有人都知道這隻是一場表演,但此刻,所有人都相信,池驚瀾創造出來這個世界真實存在。但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更加揪心,不知不覺間,池驚瀾已經通過自己的表演,完完全全地操控了觀眾們的情緒。那此刻即將要被黑暗吞沒的少年究竟如何了呢?重重摔落在冰麵上的疼痛瞬間席卷了池驚瀾全身,即使池驚瀾反應非常快地調整了一下摔倒的角度沒有傷到骨頭,但身體生理上依然無法控製地僵硬了幾秒。冰場上的少年長睫微斂,表情平靜,仿佛對這一切早有預料。池驚瀾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練出這個跳躍,跳出來的成功率很低,也對這一次的摔倒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為何明知道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為什麽還要跳呢?如果有人這麽問,池驚瀾會非常平靜地回答有些事情注定困難重重,注定一次次失敗,難道就直接放棄了嗎?他就是要跳。今天一整天都是男單的賽程,安排得很緊,上午短節目,中午休息幾個小時,下午就接著比自由滑,一整天全部比完。這樣安排也同樣是出於一些考核的目的,非常非常考驗運動員的體能,而陳誌國為了防止池驚瀾再一次隻顧節目不顧自己,短節目隻給了池驚瀾一個四周跳的額度。於是池驚瀾不顧反對和勸說,把原本的4t換成了4lz。4t對於池驚瀾來說,幾乎已經可以說是信手拈來的跳躍了,但如果隻有一次四周跳的機會,他反而不會為了穩妥而選擇4t。無論是什麽規模,無論多麽小的比賽,池驚瀾都無比珍惜每一次比賽的機會。許多人可能會因為重視而更加保守,但池驚瀾不一樣,他喜歡在賽場上挑戰自己,也習慣了在賽場上突破自己。池驚瀾從來不懼怕失敗,也有兜底的自信和資本。曾經就有很多人覺得池驚瀾瘋了,一年之中訓練的時間有多少天,比賽的時間又能有幾天?在比賽上做還沒完全練成的動作,那不是跟自己的分數過不去嗎?但可能沒有人能想象得到,無論什麽比賽幾乎都一直站在最高的那個位置上的傳奇,有一段時間除了露天零下幾十度的凹凸不平的冰場,賽場是他為數不多能摸到好冰的時候。他是一步步赤著腳踩著刀尖和火海走過來的王者,沒有人會比他更加重視每一次的賽場。正是因為重視,所以在賽場上,他會毫無保留地拿出自己的一切,來獻給他摯愛的冰麵。所以盡管會失敗,盡管會跌倒,他也無所畏懼。lz跳,也被稱為勾手跳,在六種跳躍當中,勾手跳有一個最特殊的點。其他幾個跳躍都是在同一個滑行方向在一個弧線上完成的,隻有勾手跳從一個弧線起跳落冰到另一個弧線,如果說其他幾個跳躍冰刀在冰麵上留下的痕跡說一個圈狀的圓弧,那麽勾手跳留下的痕跡則是一個s形。起跳前落在冰上的那隻腳腳踝看起來會別別扭扭別一下的,就是勾手跳,生來便帶著些叛逆。池驚瀾想展現出來的,正是這一絲叛逆。被黑暗包裹,沒點叛逆,沒點決絕,怎麽可能破局?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成功,不正是和節目裏那個被黑暗包裹的少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破開濃霧完全契合嗎?所有人都在驚呼和揪心的時候,因為隔壁短道隊主教練的到來從裁判席上走到一旁的陳誌國在場邊雙手環著胸,看著場中摔倒的池驚瀾無奈又了然地搖了搖頭。他算是看透這個小孩了,表麵上清清冷冷的像一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實際上骨子裏固執又倔強,是個把生命都投入進花滑裏的小瘋子。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經曆養成了這麽一個小刺頭。不過……頭疼池驚瀾的性格歸頭疼,陳誌國還是沒忍住,唇角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弧度,帶著一絲炫耀的口吻,對身旁的人開口道:“哎,他性子太倔,4lz花了快兩月才剛剛練出來,成功率還不到三成就敢往比賽節目裏放,我勸都勸不住,你看,果然摔了吧。”短道隊的大魔王主教練林桓抽了抽嘴角,他哪能看不住這老賊是在炫耀。“才”花了兩月,成功率不足三成拿到賽場上就足周了,除了摔倒其他姿態都很完美,最後也就是goe扣點分,四周跳的基礎分是妥妥的有了,這還是第一次,已經足夠牛逼了,還要什麽自行車?林桓翻了個白眼,往旁邊挪了一步,幽幽地開口:“你勸了?”陳誌國麵不改色:“我的隊員勸的不就是我勸的?”實際上陳誌國當時一下子就同意了,無論能不能成功,敢在賽場上跳,一定會深刻地加深印象,隻要能保護好自己,他一向支持這種做法,隻不過穆子寧他們勸池驚瀾的時候他也沒有阻止就是了。最後理所當然地沒勸住嘛。“哦,可惜,不像我們淩榆,第一次上大賽場就不小心拿了塊金牌。”林桓再次禮貌地回了一句。陳誌國:……兩個都想秀自家娃的老狐狸皮笑肉不笑地對視了一眼,同時輕哼一聲,極其默契地一道別開了臉。他們重新將目光放回了冰場中的少年身上。陳誌國離得近,看清了池驚瀾沒有摔的很嚴重,因此並沒有太擔心,隻不過他有一絲疑惑,算算時間,摔倒的那股衝勁應該已經過去了,這小孩怎麽還沒有動?全場寂靜,在眾人沉默而擔憂的注視之中,冰上的少年終於動了。陳誌國看到少年的動作,鬆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道驚訝與欣賞之色,輕輕笑了一聲。還是小看他了,這小孩,真行。遠處的觀眾席第一排,已經忍不住站了起來想要衝過去卻被人死死拉住的淩榆瞬間睜大了雙眼,緊握的拳頭一下子鬆開,重新跌坐回了座位上,眼底亮起了閃閃亮亮的光。冰上的少年並沒有被黑暗擊倒。即使身體一時不能動彈,即使如惡虎般的濃霧已經近在咫尺,他也依然沒有屈服於黑暗,更沒有絲毫慌張。他表情平靜,眼神銳利地看著身前那團黑霧,靜靜地等待著時機。一秒,身體還不能動。兩秒,身體控製權恢複。三秒,黑霧再次逼近,相隔的距離似乎隻剩下了毫厘。……就是現在!池驚瀾迅速從冰麵上翻身而起,瀟灑又利落。背景音樂也在此刻如巧合一般,突然轉變了階段。不,不是巧合,是池驚瀾算準了時間!“咚”一聲鼓響。池驚瀾一腳蹬冰,一下子就向前滑了一大段。“咚”第二聲鼓響。另一隻腳點冰,少年上半身前傾,與著冰的那條腿呈現出了一個九十度的角度,而點冰的腿以另一條腿為軸輪了一個圈,接著再次點冰,重複。充滿力量感的點冰和輪腿瞬間給少年施加上了一個旋轉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