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蘇震擰著眉瞪了碧鶯一眼。碧鶯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夏天本來就是容易感冒中暑的天氣。”蘇舜青補了一句。馬丁神父收拾了盤尼西林的空瓶子和針筒從蘇杏華房裏出來。蘇震和蘇舜青立即圍圍住他。


    “小姐的病沒什麽大礙,多休息,多喝白開水。”神父用生硬的中國話說。


    “謝謝神父。”蘇舜青鬆了口氣。


    蘇震扶著額頭看著躺在床上,雙眼緊閉的蘇杏華:“這丫頭,總不叫人省心。”


    “沒事就好,我送神父出去。你們也去休息吧。”蘇舜青輕輕推了推蘇震。蘇震嘆息著轉身回房休息,碧鶯見他走了,立即擰身跟在蘇震的身後一起離開。


    院子裏的人慢慢都散了,紅羅坐在蘇杏華的床邊,不時的替她擰換冷敷的毛巾。蘇杏華昏沉沉的躺在自己的世界裏,眼前的人物跟走馬燈似的不停的從眼前晃閃過去,晃得頭痛腦脹。隱約裏看到一個年青女人麵目生冷的站在一邊。她驚了驚,覺得麵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別過去啊……”那女人淡淡的說:“別過去……”


    蘇杏華聽不明白。轉眼那張臉逝去,換成了莊凡的臉。他淡笑著看著她,不言不語。蘇杏華伸手想抓住。那個影子一碰全碎成了沫子。再跟著,蘇逸之譏誚的聲音隔著老遠的飄過來,吵得腦子裏嗡嗡一遍:“你管她做什麽?一個醜八怪。有人肯娶她,她就該自求多福了,卻還在那裏耍大小姐脾氣……”


    蘇杏華怒從中來,雙眼睜開,看到帳幔的頂部。她歪歪酸痛的脖子,沒看到紅羅。房外倒是聽到紅羅說話的聲音:“神父隻說是不要緊,反正打了退燒針了,就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見效……”


    “杏華平常身子看著不錯,抵抗力應該還好……”竟然是蘇逸之的聲音。蘇杏華瞪圓了眼睛,想著方才聽到的那些話,真真切切,仿佛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蘇杏華撐著身子下床,推開門看到站在院子裏跟紅羅說話的蘇逸之。


    “小姐。”紅羅看到她突然起床,吃了一驚。上前扶住蘇杏華,蘇杏華重重的把她推開,左看右看,看到放在門邊的有幾根讓紅羅找回來做風箏的蔑條。抓了一根走到蘇逸之麵前沒頭沒腦的抽下去。雖然她力氣不大,蔑條卻柔韌得很。蘇逸之頭臉上留下幾道狹長的紅印。


    “小姐,你這是怎麽了?”紅羅驚了一跳,想去拉她。蘇杏華惡狠狠的揮了她一記蔑條:“別過來,過來就連你一起打。”


    紅羅不明就裏,惶惶的站在一邊。蘇逸之淡漠的站在院子中間看著她,也不閃避,隨她抽打。紅羅從沒見過蘇杏華發這麽大脾氣,摸出院子去找救兵。一眼看到莊凡正往這邊走過來,忙拉著他:“莊少爺,你快去看看吧,我們小姐她……她瘋了……”


    莊凡驚得“啊”了一聲,快步走到蘇杏華的院子裏。


    蘇逸之的衣服被蔑條上的毛刺勾出了幾條口子,蘇杏華看他即不說話也不躲避的模樣,越看越生氣,越氣抽得越狠。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家奴而已。腦子好的家奴,到處欺瞞。無恥小人……


    “住手。”莊凡飛奔過來,擋在蘇逸之麵前。一蔑條抽在他臉上。白皙的臉上立即多了道刺眼的紅疤。蘇杏華倏然怔住,呆呆的看著他的臉。


    “你怎麽樣?”蘇逸之吃了一驚,把莊凡拉到一邊輕輕撫了撫他臉上的疤:“你蠢啊,痛不痛?”


    “你呢?”莊凡拉過蘇逸之的手捋起袖子,胳膊上縱橫交錯都是傷痕,身上的估計更多。他倒吸了口涼氣,狠狠的看著蘇杏華:“你怎麽這麽狠?”


    蘇杏華無神的看著他,眼淚不知不覺落滿了臉。身子一軟,整個人像一攤泥一樣攤在地上。


    又是一夜高燒加糊話,又是哭又是笑。蘇震和蘇舜青都驚嚇到。蘇小姐病成這樣,在她出生的這十九年裏還有頭一遭。蘇舜青守在院子裏指揮下人準備各種各樣的東西,冰塊毛巾,藥和大夫都隨叫隨到,不能有絲毫殆慢。本來清瘦的臉,隻一天多時間更加凹陷灰白。


    “去休息休息吧,別把她醫好了你又病了。”蘇震勸慰道。


    “若是能替她病,我甘心情願。”蘇舜青蒼涼的看了蘇震一眼。蘇震輕輕捏著他的肩膀,不再言語。


    天晚了,蘇震差下人拿了件厚實點的衣服給蘇舜青披上。蘇舜青坐在蘇杏華的房門前,神情緊張。那個出生才一個月就由他一手帶大的孩子,他素來拿她當自己女兒來對待。心裏又知道他不配有這樣的女兒。但對杏華愧疚的心使得他不得不對這個孩子加倍嗬護照顧。不想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傷害卻又總是難免。


    風又裹著揚琴叮叮咚咚的聲音一起吹起過來,聽不出調子,也分不清究竟是碧鶯彈的,還是碧鶯請的那個揚琴師傅。隻是在這沉寂的蘇府裏,像欲說還休的一抹傷情。


    “我沒事。”蘇逸之一再強調,莊凡還是扯開他的衣服。看著那些橫七豎八的傷痕,他頭一回對杏華產生濃烈的厭惡。拂了她情意的人是他莊凡,為什麽拿逸之出氣。果然是個蠻不講理的大小姐。他咬著嘴唇拿出藥膏替蘇逸之細細塗抹。藥膏辣得傷口火灼一般疼痛,蘇逸之輕輕的噝了一聲。


    “現在知道痛,剛才為什麽不躲?”


    “她從小到大怕是沒受過這麽大的委屈。”蘇逸之捏著莊凡的手不屑的笑著:“若不由她抽打幾下,事情隻怕會越開了。到時候你我就不能全身而退。”


    莊凡皺起臉:“他們還能怎麽著你我不成?”


    蘇逸之撇著唇含笑不語。莊凡又細細的替他塗藥,塗到一處皮開肉綻的傷口,蘇逸之驀得疼出一身冷汗。莊凡趕忙停手:“怎麽?”


    蘇逸之捏著他的手深深吻住他的手背,發青的臉色慢慢緩過勁來。


    第三十五章


    “報紙呢?”蘇震坐在餐桌上,沒有如常看到麵前放著報紙。德福低頭:“莊公子拿去了……”


    蘇震凝眉:“頭條是什麽?”


    “北平陷落……”


    蘇震站起身往書房院那邊走去。莊凡失魂落魄的坐在院子裏,定定的看著擺在麵前的報紙。蘇震伸手把報紙扯到手裏,頭版登著一副日本人登上北平外城城門的照片。


    “那是永定門。”莊凡淡淡道:“北平外城最大的城門樓子。幹隆爺在位的時候修成現在的規模。來這兒之前,我還帶我弟弟去逛過……”


    蘇震眉毛跳了跳,輕輕摁住莊凡的肩膀:“隻是進了城,還有《日內瓦公約》在,平民百姓應該不會有事……”


    莊凡神情落寞的苦笑了笑。


    碧鶯端著紅漆托盤走進玉瓶門,看到蘇震的莊凡在說話。故意停了片刻,然後輕咳兩聲走到他們麵前:“聽說老爺和莊公子都沒吃飯。二爺在忙著照顧杏華,所以我送點粥過來。”


    “勞煩三太太了。”莊凡撫著額頭擠出一絲笑:“我不餓。”


    “多少吃點吧,北平再怎麽著,你也不能虧了你自己。”碧鶯露出善解人意的笑。


    “隨他吧,餓了再吃也行。”蘇震輕輕捏著莊凡的肩膀:“目前也沒什麽壞消息傳來,自己保重先。”


    “謝謝蘇老爺。”莊凡籲了口氣,起身回房。


    杏華病了,蘇二爺全力照顧她。逸之便被差遣替蘇二爺處理一些收租的雜事。莊凡幽幽的回到房裏,倚著床檻。若是逸之在身邊多好,可以放心的哭一哭。想到蘇逸之,莊凡想起那天他承諾過一起離開的事,立即動手收拾行李。


    真的該走了。


    蘇震悻悻然回過頭,看到碧鶯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皺起臉:“怎麽?”


    “沒什麽?”碧鶯把筷子遞到他手裏:“莊公子不吃,老爺還是吃些吧。病了一個小姐已經讓家裏天翻地覆了,再病個一家之主就不好了。”


    “笑話。”蘇震不屑的橫了碧鶯一眼坐在石凳上端起粥碗。


    “莊公子這樣子,真是叫人心疼啊。年紀青青的,遭逢這麽大變故……”碧鶯從書房裏拿了把蒲扇出來,站在蘇震身邊替他輕輕扇著風。


    蘇震吃了口鹹菜,沒有作聲。


    “我上回還問過老爺,你說他跟二爺的年青時候比,誰比較漂亮。老爺都沒回答我。”


    “各有各有的優點。”蘇震煩躁碧鶯一直在耳朵邊喋喋不休,不耐煩的答。


    “嗯……”碧鶯輕輕笑著:“我看老爺也挺喜歡莊公子的樣子……”


    蘇震不滿的皺起臉,冷凜的看了碧鶯一眼。


    “莊公子現在歸心似箭,隻怕很快就要走了吧。”


    蘇震微微一怔,思慮了片刻嘆息著說:“走去哪兒?兵荒馬亂的。”


    “若是想走,哪管得了那許多。”


    原以為蘇逸之隻是出去一兩天就回,卻沒想到差不多一個禮拜才回來。蘇杏華那場來勢洶洶的病也好了。因為病,瘦了很多。凹陷的雙眼泛著血絲。雖然還是夏天,她穿著長衣長裙,裹得嚴嚴實實。額頭上布著汗珠,臉還是蒼白的。她懨懨的坐在院子裏,紅羅寸步不離的跟在左右。


    蘇逸之從她身後經過,看著她一下子單薄了許多的背影,猶豫著正要上前去打聲招呼。卻被人扯住。蘇逸之回過頭,碧鶯把他拉到院子一側的圓月門裏,笑盈盈的回頭看他:“怎麽?好了傷疤忘了痛了?”


    蘇逸之淺笑了笑,不說話。他出去這一趟,曬黑了許多。不過麵目本來就俊朗,曬黑沒讓他打折,反倒是多了些堂堂男子漢的味道。碧鶯蹙著眉呼吸著從他周身散發出來的雄性氣息,倏然抱住他,豐滿的胸部在他身上輕輕磨蹭:“不要管別人,跟我在一起吧。我可以給你錢。隻要你陪我,你想養小倌我也幫你養著……”


    蘇逸之蹙起眉捏著碧鶯的肩膀把她推開:“三娘……”


    碧鶯惱恨的扯開旗袍領子上的扣子:“信不信我會叫人?我說你對我動手動腳。”


    蘇逸之癟嘴笑起來:“三娘又拿我開玩笑。”


    碧鶯吃吃笑著,握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手指輕輕劃著名他臉的輪廓。濃烈的脂粉香氣讓蘇逸之很不自在。蘇逸之忍著心裏的不悅,浮著絲微笑淡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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