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幾夜不眠不休,殷雲度緊繃著的意識終於有機會鬆懈下來,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好在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從回憶裏抽身,殷雲度呼出口氣不再想。“阿彌?”剛回過神,殷雲度就聽到了謝見隱的聲音,恍惚間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一回頭卻見謝見隱真的站在不遠處。“大師兄?”殷雲度也有些驚訝:“師兄怎麽會在這裏?”“這話該我問你們才對。”謝見隱溫和笑笑:“北茫宗的人手都用在看守北界上了,北界突然這麽大的動靜,我自然要過來看看。倒是你們兩個,不在揚州待著,怎麽突然跑到這裏來了?”“來取一把劍。”殷雲度側頭看岑丹溪:“阿圓,給師兄看看。”岑丹溪點頭,陳出掠雪劍。“這是……師尊的掠雪劍。”哪怕驚霜掠雪一模一樣,謝見隱也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哪一把劍,他微笑看向岑丹溪:“很合適。”“師兄。”殷雲度有些好奇:“這劍都長得一樣,師兄是怎麽認出來的?”“我幾歲起就跟在師尊身邊了,師尊的劍哪裏擦了幾下,我都記得一清二楚。”謝見隱提議道:“正好都在這裏了,一起去吧。若你們沒什麽事,過後一起回北茫坐一會兒怎麽樣?”殷雲度莫名想起了此前在殷氏時被換走的那四枚銀鈴。那四枚銀鈴本是應如許的,謝見隱能認出鳳玨的劍,那應如許的親傳弟子是不是也能認出他的鈴鐺?“好。”殷雲度默默壓下心底翻湧的猜想,與謝見隱說笑:“我原本也打算過後就回北茫一趟看看,正好順路了。”三人同行巡視這片雪原,剛剛的電閃雷鳴似乎是錯覺,目之所及一片風平浪靜。“怎麽會這麽平靜……”殷雲度喃喃道:“就在剛剛,我親眼看到了一條黑龍,吞了閃電。”“我也看到了。”謝見隱道:“再向前走走看吧。”北界除了白茫茫一片的雪,就是偶爾出現的零星點綴在雪地的雲桑花。又往前走了一段,殷雲度眼尖的抬手指向某個方向,不太確定道:“你們看,那裏是不是倒著個人?”他話音剛落,岑丹溪先是一怔,然後小跑了過去。見他這個反應,殷雲度意識到不對,也快步追上去,待走近後他沒忍住一驚,趕緊和岑丹溪一起去扶人。謝見隱也是一愣,快步跟上來:“岑師伯怎麽會在這裏?”第58章 第 58 章天色漸漸暗下來, 風雪愈來愈大。謝見隱給岑寂探過脈,沉著臉搖頭:“靈息微弱,時斷時續, 耽誤不得,你們速回北茫去南山堂請青囊長老診治。”殷雲度聞言有些不放心道:“那師兄呢?晚間風雪愈發大了,不一起回去嗎?”“今日異象起的蹊蹺,我得去仔細查探一番。”謝見隱知道他在想什麽, 神色溫和泰然:“不必擔心我, 我也是劍宗傳人,也是劍修,自保之力還是有的。”“好。”殷雲度不再猶豫,將岑寂背起來:“我們先回, 師兄多加小心。”謝見隱點頭,目送他們離開。岑寂情況似乎不太好,殷雲度一刻不敢再耽誤, 禦劍將人帶回了北茫。南山堂的長老是在北茫待了百餘年的老前輩了,自然是一眼便認出了岑寂這位前宗主親傳。“唉, 這小子當真絕情,不就是師兄弟間鬧了些誤會嗎,二十多年不回來看看,一回來就把自己弄成了這樣……”青囊長老原本還口中念念叨叨說著些什麽, 可等他以靈識探查一番過後,臉色一瞬間便凝滯住了,神色冷肅下來不再說話。若是來診治的修士沒什麽大礙, 青囊長老會絮絮叨叨跟人說話, 有時候還會開些玩笑。但若是他一言不發了,那就是情況真的不太好了。殷雲度看他表情隻覺得心下一沉, 焦急卻也不敢出言打斷。看著青囊長老捏著岑寂的手腕給他渡了些靈力長歎了口氣站起來,殷雲度這才趕忙問道:“長老,怎麽樣?要用什麽藥?我去找。”青囊長老隻是道:“什麽藥也別找了,我給他渡了些靈力,其他事一會兒他醒過來再說。”殷雲度舒了口氣:“一會兒就能醒過來?所以隻是靈力虧損,並無大礙對嗎?”“一會兒等他醒過來問問他還有什麽未了之事,要做趕緊做,他現在這副身子骨已經沒得救了。”青囊長老語氣裏存著些惋惜:“分明從前身子骨強健得很,隻是二十年未見,怎麽就破敗成了這樣。”仔細想來岑寂前世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故去的,前世沒什麽交集,自然不甚在意。可現在卻不一樣了。殷雲度心徹底墜入穀底,他盡量平複著語氣問道:“長老,可否細講?真的沒有轉圜餘地了嗎?”“也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麽,全身靈力都被抽幹了……身體枯敗成這樣想來也不是第一次這麽做了,一次兩次興許還能補回來,但像他這樣不要命似的一遍遍竭澤而漁,如何還能轉圜?”青囊長老直搖頭:“說得通俗些,現在他這具身體就是一顆被擠幹淨了水的果子,靈力就是果子裏的水,全部擠出來倒是容易,但擠出來以後怎麽可能收的回去呢?”大概是從前見麵時岑寂看起來實在是精神得很,甚至還有餘力翻著白眼聊別人的八卦,殷雲度還是覺得他快死了這個信息不太真實。“唉,這小子和宗主有些仇怨在,別讓宗主看見他,你快把他帶走吧。”青囊長老開始往外趕人:“當年他身子骨好的時候讓宗主捅兩下沒事,但他現在這個樣……估計宗主劍還沒抽出來隻用劍鞘就能把他戳死。”殷雲度心道他爹嘴硬心軟知道了這事不掉眼淚就不錯了,但還是衝青囊長老道謝然後點頭:“我知道了。”殷雲度把岑寂暫時接到了自己的住處。岑丹溪又成了那副沒什麽表情的模樣,他守在床榻一側,像是想到了什麽般抬手劃破了自己指尖,將血滴進岑寂口中。殷雲度守在旁邊沒說什麽,雖然知道無濟於事,但總要讓他試試。不論有沒有用,至少盡力了。殷雲度略懂一些醫術,他搭上岑寂的脈探查,確實比方才強勁了些,但效果微乎其微。岑丹溪的血對普通人和修為低的修士自然是好用的,但若是用到岑寂這個修為的修士身上,起到的效果就相當微弱了。這就好比同一瓢水倒進碗裏會溢出來,倒進江裏卻連一絲波瀾都掀不起來。岑丹溪抽回手,表情怔怔的看向殷雲度:“為什麽沒有用呢……”岑丹溪茫然失措的模樣看得他心疼,殷雲度輕輕攏著人肩膀往懷裏帶,他也不甘心,這世上怎麽會有解決不了的事,隻是前人還沒找到解決辦法而已。前人做不成的事,說不定他們能找到辦法解決呢。凡事總要有第一個。殷雲度輕拍著岑丹溪的背,低聲道:“會有辦法的,我們一起去找,總會有辦法的……”頸間忽然傳來些濡濕的觸感,殷雲度一愣,岑丹溪抽噎著,伏在他肩頭哭起來。前世他遇到岑丹溪時太晚,那時候岑丹溪已經不再哭也不再笑了,他已經錯過了能理解這些感情的時候。好在這次他趕上了,現在的岑丹溪能和任何一個普通人一樣在難過的時候哭,會下意識的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信任之人,他至少會主動表現喜怒哀樂了。越來越有活人身上的生氣了。“哭出來就好了。”殷雲度說完之後又覺得心疼:“但也別哭太久,把眼睛哭壞了……”下一刻,脖頸被人咬住。像是絕望中的發泄,這一口咬得很重。殷雲度痛得倒抽一口氣,他一麵輕輕揉著岑丹溪的頭發,一麵啞聲道:“老婆慢點,我也疼啊……”或許是情緒起伏太大再加上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岑丹溪咬完這一口就抽噎著在殷雲度懷裏昏睡過去了。殷雲度怕岑丹溪睡得淺自己一動就會把他驚醒,於是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岑丹溪的呼吸平穩下來,這才輕手輕腳的將人抱起來往隔壁房間去。一半邊身子都因為剛才僵硬的姿勢有些發麻,殷雲度看著岑丹溪濕紅的眼尾,良久,發出長長一聲歎息。。殷雲度走出房間想回岑寂那裏再看一眼,卻在廊下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方才他出門匆忙於是就沒把門帶上,現在殷桓正站在門口,冷著一張臉,目光卻在向內張望。“爹?”殷雲度喊他:“爹你站在這裏幹什麽,外麵這麽冷,怎麽不進去?”“沒事。”殷桓馬上收回目光,不太自然的轉移話題道:“你大師兄剛剛從北界回來了,他告訴我你回來了,我過來看看。”“大師兄隻說了我回來了嗎?”殷雲度追問道:“沒有說其他人嗎?”“正事要緊,其他的過後再說。”殷桓沒接他的話:“去議事堂,有要事商議。”殷雲度點頭:“好。”到了議事堂,謝見隱和淩朔已經等在那裏了。殷雲度進門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殷桓則是徑直走到了最前麵的首座上坐下。“師弟也來了,好,人都到齊了。”謝見隱對他微微一笑:“我覺得這大概是個好消息。”被近來亂七八糟的事打擊得夠嗆的殷雲度已經許久沒聽過什麽好消息了,他忍不住問道:“什麽好消息?”“前些日子北界一直不安定,師尊已經下令將老弱全部送走宗內隻留金丹以上修士,我們本來已經做好迎戰的準備了……”謝見隱說到這裏一頓,然後微笑:“今日我去探查卻發現北界暫時又穩定了下來,似乎又能再多撐一段時日了。”“當真?”殷桓似乎鬆下了一口氣,語氣都輕鬆了不少:“能多些喘息的時間再好不過了……”淩朔擰著眉道:“穩定下來了?昨日不是還氣息駁雜一副有東西快要破土而出的樣子嗎?總不可能是無緣無故就發生如此好事,北界可有什麽其他異狀?”“我去巡視的時候,遠遠看到了一條黑龍躍至半空吞食閃電,但等我趕到近處時,巨龍已經沒了蹤影。”謝見隱搖頭:“我沒能趕上,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是……”淩朔道:“但是什麽?”謝見隱看了眼殷桓,似乎有些猶豫,但還是繼續道:“但是我在那裏還看到了岑寂岑師伯,我見到人時他已經昏迷有一陣了,如果運氣好的話,岑師伯說不定看到了發生了什麽。”淩朔拍案而起:“岑師伯?在哪裏?去問啊。”“哪有這麽容易,人還暈著呢。”殷雲度插嘴道:“請了青囊長老看,長老說讓他醒了該幹嘛幹嘛,沒多久可活了……我覺得青囊長老說得還是太保守了,人還能不能醒過來都得另說。”“青囊長老都治不好?”淩朔似乎也沒想到:“什麽傷這麽嚴重?”殷雲度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大概隻有岑師伯自己一個人知道了……但他不像是能說的樣子。”“好了,別再提那個人了。”殷桓打斷了對話:“還有什麽正事嗎?沒有了就去忙自己的事吧。”謝見隱和淩朔似乎沒什麽事了,於是準備離開。殷雲度見殷桓也準備離開,於是拉住他:“爹,我有些事,想和你單獨聊聊。”殷桓點頭:“邊走邊說吧。”殷雲度將此前在檀樓和殷氏的發現都告訴了殷桓,又將那幾份契約從芥子空間中取出,遞給殷桓查看。“我覺得此人與此前各位宗主家主突然離世脫不開關係。”殷雲度說著,隨口道:“爹,當年參與過圍攻湯穀的人現在可還有存活於世的?不會全都故去了吧。”殷桓表情不算好看,沉默了會兒才答道:“還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