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和她是二零年認識的。”


    “是的。”


    “那個時候,我還在俄國。”德內爾眯起眼睛,越過高聳的白崖,看向太陽在海麵上絢麗的倒影,“但願d日的天氣就像今天這樣好。”


    多少消了點氣的裏昂甕聲甕氣地說:“我記得薇爾莉特夫人來帕多瓦天文台的那天,也是這樣一個好天氣。”


    “然後你這個可憐人一下子就迷上她了。”德內爾輕輕一笑,“就像我一樣。”


    聽了這句話,裏昂的怒火一下子又起來了:“你比我幸運,你得到了她的愛,但你這個眼裏隻有榮譽的泠血動物卻絲毫不知道珍惜。我鄙視你,德內爾將軍,在你心裏,法蘭西就那麽至高純潔嗎?!你在對薇爾莉特夫人冷語相向的時候,怎麽會絲毫不考慮你所謂的祖國當年是怎麽對待她的?!”


    德內爾微微一笑,絲毫不以為意,他伸手從自己軍服的內口袋掏出了一張皺巴巴的、寫滿了字的紙張,遞到了裏昂麵前。


    後者餘怒未消,很不客氣地一把奪過紙張,但隻看了一眼,臉上的怒意便化作了愕然,過了一會,愕然又變成了迷茫。


    “看完了嗎?”


    “看完了。”裏昂已然沒有了前麵的洶洶態勢,就連語氣都變得囁喏起來。


    “之前那封信。”德內爾耐心解釋道,“完全是軍情六處代我寫的,目的是麻痹德國人以及保護薇爾莉特,完全不能代表我的想法。而這封信,才真正說出了我的所思所想。今天我本想把這封信托付給艾森豪威爾,但遇到你也是命運的安排,就把它托付給你吧。”


    “你說什麽?!”


    “我要帶一個空軍聯絡組,和英軍第185旅一起行動。這個旅的登陸順位排在第三,我們估計它能夠躲開搶灘。但最艱難的任務還在後頭:我們必須不惜傷亡奪下來比塞森林,然後頂在那裏,扛住東北方向德國第21裝甲師,乃至整個第47裝甲軍的全力進攻。


    “如果天公作美,賜給盟軍像今天這般的好天氣,皇家空軍和美國陸航就能大大削弱德軍的反擊,皇家海軍的偵察機也能為戰列艦校射。但如果天公不作美,那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德國人的坦克履帶碾過我們的屍體前,為南方的美軍鞏固陣地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難怪……”


    “這是解放法蘭西祖國,也是解放薇爾莉特的戰鬥,無論是作為法國軍人還是她的愛人,我都不能缺席。”德內爾繼續眺望遠方寧靜的大海,“如果我幸運地能回到她的身邊,我會伴她一起,無論她做了什麽,也無論解放者的法律會怎麽判決她。”


    “她會被判死刑嗎?”裏昂擔憂地問道。


    “不可能。”德內爾回答,“她曾經為了抵抗組織立過功,隻是因為不可抗力,才被迫做了德國人的爪牙。從去年2月開始,我們就和她失去了聯係,隻能靠一位情報員間接得知她的狀況,這段時間她到底做了什麽,我們的確不甚清楚。


    “我寧願相信以薇爾莉特的良知,不至於主動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情。但德國人對她身心的折磨是確鑿無疑的,如果她發了狂,在極度痛苦之下真的做了不忍言的事,我也不應當阻撓正義的實行。”


    “如果事情果真到了這個地步,左右也不過是將她流放到魔鬼島上去,那我就自請去魔鬼島做獄警——我為法國立下如此之多的功勳,這點小需求總該滿足我吧?不過……”


    德內爾從躺椅上起身,嚴肅地看向裏昂:“要是我死了,我不知道薇爾莉特能不能聽到我的廣播,保險起見,就請你將這封信轉交給她吧。”


    道出了這句話,德內爾明顯輕鬆了許多,他拾起桌子上的軍帽戴回頭頂,隨後敬禮與裏昂告別。非是軍人出身的裏昂呆若木雞,也不回禮,就這麽怔怔地目送德內爾離開陽台下樓去了。


    “您這下耽擱了半個小時,我要開快點嗎?”司機問德內爾道。


    “別開太快。”德內爾邊說邊鑽進汽車。


    正在此時,他聽到了裏昂在別墅二樓對他大喊道:“好好活著!別讓她傷心!”


    “盡我所能!”德內爾從車窗裏伸出手示意,然後便命司機出發。


    汽車很快消失在秀美的英倫鄉間小道的盡頭。


    …………


    “……他們早該來了,為什麽還不來?”


    收音機裏傳來戈培爾惱人的刻薄聲音,收音機前的聽眾也是如坐針氈。終於,隆美爾元帥的妻子露西夫人聽得不耐煩了,伸手關上了收音機:“不來就不來唄!這還是什麽好事不成?”


    薇爾莉特故意僵硬地微笑道:“元首大概是認為,隻要我們挫敗了英美聯軍的這一輪登陸,他們將不得不接受德意誌帝國在歐洲大陸的統治不可動搖的現實,到那個時候……”


    “第三帝國將統治千秋萬代。”元帥夫人一揮手,語氣裏帶著譏諷,“但願那些能讓埃爾溫大吃苦頭的對手符合元首的預期吧。”


    仆人端上茶後,兩人又就著茶點聊了些閑話,臨近中午時分,元帥夫人突然說道:“和你一塊談天說地真是開心啊,我的薇爾莉特,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走?”薇爾莉特愣了一下,“去哪?”


    “去德國。”元帥夫人回答道,“赫林根,我的老家,那是一座靠近烏爾姆的美麗城鎮,不知道你感興趣嗎?”


    “您打算回家鄉住一段時間嗎?”薇爾莉特感覺自己的謀劃被完全打亂了。


    她對於如何接近那位聲名顯赫的德國元帥早已有了謀劃,最方便的渠道無疑是通過隆美爾的夫人。過不多久,她便打算憑借自己和元帥夫人的關係,謊稱她將向隆美爾當麵舉報一個有“嚴重危害德意誌帝國安全”嫌疑的德國高級將領。


    隻要隆美爾選擇接見她,那他就是個死人了。


    可誰能想到,元帥夫人怎麽突然就要回家了?雖然和夫人一同去赫林根,在未來必然有更多的機會接觸隆美爾,不過近期見到隆美爾的機會就少了,畢竟後者的司令部就在巴黎。


    正如薇爾莉特之前思考過的,如果時機不當,幹掉隆美爾並不會對德國西線戰局造成多大的影響。


    如何抉擇,還真是件難以取舍的事情。


    “怎麽?有難處嗎?”


    “我還從來沒在德國生活過。”薇爾莉特擺出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準確的說,我已經許久不曾離開巴黎了,這座城市還真讓我有些難以割舍。您可以給我半天時間考慮一下嗎?明天我再給您答複。”


    “當然,這隻是一個建議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元帥夫人溫和地笑了笑,讓正謀算著怎麽幹掉她丈夫的薇爾莉特難免生出幾分愧疚。但她立刻又回想起倒在德國衝鋒槍下的一家三口,這幾分愧疚幾乎轉瞬間就消失不見了。


    “謝謝您,夫人。”


    薇爾莉特再沒坐太久,就向元帥夫人告退了。離開官邸後,她左思右想,總覺得沒有把握。但忽然之間她靈機一動,她為什麽不問問一位真正的抵抗戰士的看法呢?


    於是她立刻叫了輛隻為德國人服務的出租車,命司機將自己載去市政廳大樓。


    抵達那座位於塞納河北岸、聖母院左近的雄偉建築後,薇爾莉特駕輕就熟地前往德國占領當局的辦公區。


    果不其然,施密特那頭肥豬又沒有上班,於是她又回轉下樓,前往財政部的辦公區找“米內督察”。米內督察肩負著為德國佬搜刮給養的重擔,可不敢消極怠工,薇爾莉特很容易便找到人了。


    米內督察,或者說米內局長顯然對薇爾莉特的到來大感吃驚:“啊,我親愛的薇爾莉特夫人,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我本想去找施密特顧問的,但他不在辦公室,就隻好來您這裏碰碰運氣了。”


    “您找施密特先生有什麽事情嗎?”


    薇爾莉特麵帶微笑回答:“元帥夫人要回德國了,我來給你們通風報信,或許你們有送行的打算?”


    “啊呀!您可幫我們大忙了!”米內喜出望外,豁然起身,趕緊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然後給薇爾莉特倒了半杯紅酒,“實不相瞞,最近我辦差還算得力,狠狠給了那些遊擊隊幾下,鐵路和公路遭受的襲擊都少了很多,因此受到了元帥的嘉獎。我正想再往上夠夠呢,可不得抓住這個機會!難得您還記著施密特和我呢!”


    “能幫上忙就好。”薇爾莉特伸出手擺弄了一下眼前的高腳杯,“我也想請您幫我解惑。”


    “您但說無妨!”


    “夫人邀請我陪同她去德國,我是否應當同意呢?”


    米內一下子變得嚴肅了起來:“什麽時候?”


    “這周之內。”


    “不要答應!”米內的態度非常堅決,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近期可能會非常需要你的幫助。”


    “在哪些方麵呢?”薇爾莉特急切地反問,“您的工作比讓我為隆美爾元帥服務更重要嗎?”


    米內立刻聽懂了薇爾莉特要做掉隆美爾的暗示,他不假思索道:“當然是我的工作更加重要,即使隆美爾元帥離任,龍德施泰德元帥和馮·克魯格元帥都能很快接替他。但如果我的工作停頓了,任誰來也得讓西線一半德軍餓幾天肚子,甚至更糟。你……能明白吧?”


    薇爾莉特激動得臉色發紅,她立刻深呼幾口氣,迅速平複了心情,問出了那個她思考了很久的問題:“什麽時候?”


    米內卻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那當然是聽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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