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式坦克的出現並沒有使德內爾產生大的情緒波動,反倒是第115團團副吼的這一嗓子著實嚇了他一跳。單聽這歇斯底裏的警告聲,德內爾還當是這輛老虎的履帶已經要碾過他去了。


    “慌什麽?!”為了穩定軍心,德內爾隻能大聲嗬斥團副,“管他什麽坦克,到晚上都得變成睜眼瞎!”


    仿佛為了驗證德內爾的斷言,那輛虎式坦克調轉炮口,衝著正在撤退的法軍縱隊開了一炮,炮彈落點歪出近百米,部分老練的法軍士兵甚至根本懶得臥倒。坦克上的並排機槍準頭也沒強到哪裏去,曳光彈到處亂飛,卻根本沒放倒幾個人。


    臨時指揮部裏的所有人見狀都長舒了一口氣,但德內爾卻並沒有鬆懈,他當即命令迫擊炮手向敵坦克發射燃燒彈。隨著燃燒彈的烈焰騰空而起,受強光影響下的虎式坦克射擊更加沒個準頭,等迫擊炮又補了幾發煙霧彈後,這輛坦克對法軍的威脅已經無限趨近於零了。


    剛剛還陷入絕望的團副見狀又支棱了起來:“看來坦克的威脅也沒有那麽大嘛!”


    德內爾對這種大喜大悲的新兵蛋子心態實在是無話可說:“現在我們在山區,適宜坦克通行和射擊的地方本來就少,如果是在平地,坦克駕駛員一腳油門就繞出煙霧了,咱們哪來那麽多煙霧彈?”


    “可是將軍,我聽說吉羅將軍說,您就在比利時的平原上用煙霧彈作掩護,在敵坦克麵前對敵步兵實施了一次卓有成效的反突擊……”


    “那是因為敵人的坦克已經距離我陣地前沿不足一百米,沒多少空間可供機動了。即使這樣,我全營6門迫擊炮還是打光了所有煙霧彈庫存,才堪堪維持了五六分鍾的遮蔽,更何況那時我還帶了超出操典規定數量兩倍的煙霧彈!”


    仿佛為了佐證德內爾的話,隨著德國佬打了一發照明彈升空,大家很容易便發現,晚間的山風已經將煙霧彈吹散了許多。見此情景,迫擊炮排的排長立刻詢問是否要補射煙霧彈。


    “不著急,看看虎式跑了沒再說!”


    德內爾話音剛落,又有115團的軍官向他匯報:“再有三分鍾,咱們的人就全撤出來了!”


    “殿後連陣地設得怎麽樣了?”


    “阻擊陣地已經設好,地雷也全埋下去了。”


    “發信號彈,通知第11團f連撤退!”


    兩發綠色信號彈升空,過不多久,隘口那邊的槍炮聲就漸漸停息了。五分鍾後,隘口東側高地上升起了一發紅色信號彈,這正意味著德軍已經占領了這個隘口,於是炮兵軍官出身的德內爾毫不猶豫地用迫擊炮送了德軍一輪炮火覆蓋,然後顧不上檢查打擊效果,直接下令指揮所和炮排抓緊時間撤退:“咱們專走小道,抄近路,我不信德國坦克能跟上來!動作麻利點,咱們回家了!”


    …………


    “法國兵回家了!”


    這樣一則振奮人心的消息刊登在了已經成功複刊的《阿爾及爾回聲報》和《奧蘭共和報》的頭版頭條。盡管1月18日德軍的突襲確實打了法軍一個措手不及,並導致了七個整營陷入了包圍,但隨著“戴澤南將軍親赴火線指揮若定,受困官兵勇猛冷靜浴血拚殺”,受困部隊大部已經成功突圍。到1月21日,已經有一千八百多名被包圍的官兵安全返回了盟軍的陣線。


    此前還對德內爾不假顏色的朱安,在得知他帶領著第115團的一千兩百多人已經脫困之後,對他可謂極盡溢美之詞:“戴澤南準將配得上最高級別的榮譽軍團勳章!”


    收到一堆嘉獎電報的德內爾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畢竟如果沒有他戰前的布置和戰時的努力,算上此前在水庫附近被全殲的法軍部隊,朱安這一通布置幾乎將三個整團共十一個營送個幹淨,北非法軍一半的野戰兵力就這麽沒了。


    如果這一切真的發生了,朱安倒不至於要上軍事法庭,但恐怕難逃在北非法軍及官兵家屬之中身敗名裂。這樣下去,朱安也就沒臉在軍隊裏混了。


    就如貝圖阿爾和馬斯特這兩個主動為盟軍提供情報和兵力支援的法軍高級將領,盡管北非的法國人普遍歡迎盟軍的到來,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能淡然麵對盟軍造成的傷亡。那些失去了兒子、丈夫和父親的軍人家屬無不對這兩人保持著疏遠和敵意的態度,損失最慘重的海軍也對二人態度複雜。二人甚至主動推辭了盟軍委任的要職,因為他們實在無法麵對來自那些未亡人的壓力。


    由是觀之,朱安怎麽可能不大肆宣傳德內爾“奇跡般的勝利”?


    “逃出來就算奇跡?那這奇跡未免也太廉價了一些。”


    德內爾對這種宣傳並無半分興趣,但他知道朱安迫切需要用他的戰果來掩蓋此前法軍作戰大不利的事實(所謂喪事喜辦),而他實在沒有同朱安鬧僵的必要,因此也不打算做戳穿朱安宣傳的惡人。


    “不管怎麽樣,這種宣傳至少能振奮一下士氣。”走在德內爾身邊的博福斯上尉苦笑著說道。


    “是啊,振奮士氣。”德內爾歎了口氣,“上次大戰的時候,我隔三差五就得強調一番‘別逞能’。現在呢?一天到晚吹牛裝樣。算了,前頭就是自己的陣地了,快走吧!”


    走不多久,隊列前便傳來了一陣歡呼,很快,一個二等兵喜氣洋洋地跑到德內爾麵前報告:“一個美軍的上尉來迎接我們了,前頭就是盟軍的陣線,那個美國人說朱安參謀長就在前頭兩公裏處等著我們!”


    德內爾並沒有停下腳步,他衝著那個二等兵揮了揮手,示意他返回自己的部隊:“很好,繼續前進!”


    “威嚴的倫敦有天來了個愛爾蘭小夥


    街道灑滿金光,人人喜氣洋洋!”


    不知怎得,部隊裏突然就唱起了“去往蒂伯雷裏道路漫長”這首著名的盎格魯歌。在嘹亮的歌聲中,那個尖兵口中的美國上尉——艾森豪威爾的副官歐內斯特·李——滿麵春風地來到德內爾麵前並向他敬禮:“我們的英雄終於凱旋了!”


    “我們隻是逃出來了而已,難當‘凱旋’的誇讚。”德內爾平靜地回禮,然後伸手同歐內斯特上尉握了握,“盟軍的情況還好嗎?法伊德隘口反擊戰況如何?”


    “很不好。”歐內斯特像個被家長追問成績的小學生一樣,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麥奎琳準將遭到了德國佬的迎頭痛擊,我們損失極其慘重,一整個裝甲團都幾乎不剩下什麽了。”


    “遇上了八八炮?總不會是虎式吧?”


    “不清楚,德國佬的火炮又準又狠。”歐內斯特歎了口氣,“我們的坦克兵還什麽都沒看清呢,就讓該死的酸菜佬殺了個七零八落。”


    “得研發新的重型坦克了。”德內爾隻能提醒歐內斯特,“謝爾曼在1942年算得上是優秀的坦克,但到43年就不太夠用了。戰爭就是如此,武器一年一大變,國內的裝備部門可千萬別覺得武器‘夠用’——武器性能永遠不夠用!”


    “確實如此,我會向艾森豪威爾將軍如實反應您的意見。”


    寒暄過幾句之後,歐內斯特終於提出了他此行的目的:“艾森豪威爾將軍希望您立刻把指揮權移交給別人,然後來一趟卡薩布蘭卡。”


    “卡薩布蘭卡出什麽事了嗎?”做慣了救火隊員的德內爾頓時緊張起來。


    “不不不,沒出事,這次真沒出事。”歐內斯特急忙打消德內爾的懷疑,他壓低聲音換成了英語,“總統已經到北非了,他希望見見您。艾森豪威爾將軍已經在卡薩布蘭卡等著您了,您可以在奧蘭乘他的專機去。”


    “我明白了。”


    艾森豪威爾將專機都借給了自己,可見其內心的急切,德內爾頓時意識到,他在英美高層會議中麵臨的壓力恐怕不會太小。


    “艾克的撒旦計劃執行情況如何?”


    “……”


    歐內斯特沉默了一會,才從牙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不妙啊,將軍,相當不妙……”


    德內爾再次歎了口氣:“倒也在預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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