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一團亂麻的北非高層,前線的形勢也談不上有多好。


    目前法軍在突尼斯總兵力達到了一萬五千人,其中有三個團七千人是吉羅從阿爾及爾帶過來的,目前已經推進到斯貝特拉和加夫薩,接下來計劃分別向東推進至大海和突尼斯、利比亞邊境,以盡可能截斷利比亞與突尼斯的聯係,進而阻攔德國非洲軍團的殘兵敗將回師東向。


    另外九千人來自於突尼斯師,其師長喬治·巴雷在意識到突尼斯總督、海軍上將讓·皮埃爾·埃斯特瓦缺乏堅定抗擊德國人的意誌後,直接將突尼斯城防部隊拉上了山,目前正駐紮在突尼斯西南、彭特-法斯附近的山區。突尼斯師在威脅比賽大的同時,還向鎖鑰之地麥傑茲巴卜派出少量部隊,支援正在該地鏖戰的英美盟軍。


    受製於脆弱的後勤,如此布置已經能最大限度發揚法軍的作用了。畢竟即使是三支部隊中後勤狀況最好的突尼斯師,其所攜帶的彈藥也不足以維持五個小時的戰鬥,吉羅的部隊就更不必說了,這些阿爾及爾客軍甚至吃飯都成問題,一旦同德軍交戰,可以說是必敗無疑。


    所以,吉羅選擇在最大限度威脅德軍側翼的同時,竭力避免同德軍正麵戰鬥。隻要牽製住足夠的德軍,法軍的戰略目的也能達到。畢竟雖然盟軍第一集團軍隻有三個步兵旅一個坦克團的薄弱兵力,但德國佬的兵力也捉襟見肘。


    根據巴雷在突尼斯經營多年形成的關係網,他基本可以確定德軍在突尼斯也隻有一萬左右的兵力,隻是在裝備和士兵素質上明顯優於盟軍罷了。如果讓這一萬多人擺開架勢與第一集團軍對壘,安德森當然勝算堪憂。


    但隻要德國人被迫往盟軍右翼分兵——哪怕隻有一個團——安德森的壓力就能緩解許多。


    軍情介紹到這裏,德內爾就有了個主意:“既然如此,您不如允許我從各部隊抽調一些精兵猛將,下山去找德國人打遊擊。”


    德內爾的建議令吉羅腦袋發蒙,全然忘了十分鍾前自己還論斷說準將在他的部隊中沒有價值:“你是個將軍,怎麽能親自帶隊執行這麽危險的任務?”


    “打仗哪有不危險的?”德內爾笑了笑,“再說,我的遊擊戰經驗在法軍乃至盟軍當中都稱得上豐富了。西班牙內戰我摻和過,40年在布洛涅外我還打了好幾天遊擊呢。”


    “啊,那個‘戴澤南戰鬥群’,我想起來了,我在大牢裏都聽過你的威名。”吉羅露出了見到老部下後的第一次微笑,雖然這個笑容轉瞬即逝,“但我不能這麽做,把你當排長用是對法蘭西祖國的犯罪。不過你的建議很好,這樣,你不妨挑一批人訓練訓練,盡快投入到遊擊戰中去。對了,你說你參加過西班牙內戰?”


    “摻和過,軍團長。”德內爾坦誠地回答,“當時我隻是去送信的,不得已卷入了幾場戰鬥。”


    “那還真是有點遺憾。”吉羅搖搖頭,將食指放到了阿爾及爾與突尼斯南部交界的山地點了一點,“我不久前才知道,有一夥遊擊隊就潛伏在費力亞以南,其成員大多是從戰俘營跑出來的共和軍士兵。他們對我們還算友好,從沒發生過襲擊法軍車隊的事情,如果你對西班牙人有影響力,或許能說動他們幫忙,畢竟他們才是遊擊戰的專家嘛。”


    “我去試試。”得到這個消息後,德內爾聲音中帶上了一絲振奮,“或許我的老朋友就在他們當中。”


    在做出決定之後,德內爾在極短的時間裏就安頓好了自己,隨後便命吉羅安排給自己的副官找來熟悉阿爾及爾和突尼斯地形的向導。次日一大早,他就帶著一個排的法國步兵踏上了前往突尼斯山地尋找遊擊隊的道路。


    他有一種預感,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又能見到拉莫斯上尉這位老朋友了,不過他同時非常懷疑,這群連當地語言都不懂的西班牙人,真的在阿爾及爾和突尼斯的荒山中站住腳跟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他翻山越嶺,深入不毛。由於法軍一直沒有進剿遊擊隊的態勢,遊擊隊也並沒有特意隱匿行蹤,因此他不費多大勁便打探到了遊擊隊的行蹤。而令他更為高興的是,當地人在提起遊擊隊時,明顯比提起阿爾及爾當局要尊重得多,這至少說明了西班牙人幹得還不算太差。


    當德內爾提出他想跟遊擊隊商量打德國鬼子的事後,立刻就有人自告奮勇為德內爾帶路。在前往營地的路上,自告奮勇的向導還問德內爾道:“德國人是什麽人?你們為啥都要打他?”


    德內爾為這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向導介紹了一下德國人的所作所為,誰知那個向導立刻反問道:“那不是和你們法國人一樣嗎?”


    一陣尷尬的沉默後,德內爾重新解釋了一番希特勒的種族主義政策:“法國人隻是想奴役你們,但德國人卻打算把你們殺光給德國人騰地方。”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確實是德國人更壞。”


    通過這段簡單的對話,德內爾便真切地體驗到了恩格斯對法國征服阿爾及爾的評價:“從法國征服阿爾及爾之初到現在,這個不幸的國家一直是不斷屠殺、掠奪和使用暴力的場所。”


    法國殖民部長所提及的那些殖民地的“繁榮”、“發展”在殖民行為的受害者麵前毫無意義,更何況這些受害者也沒有享受到任何繁榮帶來的福利。阿爾及爾人厭惡法國人是很正常的,不討厭反倒成了怪事。


    “有的時候吧,強盜不被更大的強盜收拾那麽一下子,他就不可能明白搶劫是不對的。”想到這裏,德內爾對部下感慨道,“或許從此之後,法國人就能明白,殖民地土著也是人了。”


    但他部下的應和顯然有失敷衍,德內爾見狀立刻就沒了繼續討論這個問題的欲望。


    在向導的帶領下,一行人趟過幾條因連日降雨而上漲的溪流,攀登了一座不高的山峰,最終到達了兩個峰巒間的小村莊。他們正要繼續前進,卻被幾個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攔了下來,德內爾立刻明白,他們找對地方了。


    “你們是做什麽的?”為首的民兵用帶有濃濃西班牙口音的法語向他們提問。


    德內爾搶在向導的前麵,親自回答民兵道:“我們想請你們和我們一塊打辣脆。”


    “你是誰?”


    “我是法國國際縱隊戰士讓·德內爾·戴澤南,曾在第三混合旅和第十五國際旅打過佛朗哥,現在是亨利·吉羅將軍的代表。”


    在聽到“國際縱隊”一詞後,那名西班牙民兵立刻就將步槍背到了肩上,激動地走上前來握緊了德內爾的雙手:“第42師下士安東尼奧·貝爾納爾德,我記得你,謝謝你,謝謝你,同誌!”


    “我應該找誰談合作的事?”


    “我帶你去找帕布洛中尉,他是咱們邊9區的執委。”貝爾納爾德接著看了一眼德內爾的警衛們,“不過沒有上級的命令,我不能把他們也帶進營地。”


    於是德內爾便讓衛兵們找了個陰涼處休息,隨後便跟著貝爾納爾德進了村子。


    這個村子小的可憐,隻有十幾戶人家,人口尚不足一百。但由於其相對險要的地理位置,這些前共和軍軍人在這裏足足駐紮了兩個班。


    “你們都是從監獄裏跑出來的嗎?”


    “沒錯。”貝爾納爾德回答道,“法國戰敗之後,憲兵們幾乎是故意把我們放出來的。”


    “這倒真是做了件好事,不然維希政府大有可能把你們送到德國去服苦役。”


    “所以說我們至少對阿爾及爾和突尼斯的法國平民還是抱有感激之情的,雖然在抵達山區之後,這種感激讓我們的立場有些尷尬。”


    “因為法國人對待當地人的方式太惡劣。”


    “不少新山民說是和法國有著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山民還分新舊嗎?”


    “是的,一直住在山區的是舊山民,以柏柏爾人為主,但柏柏爾人之外的摩爾人、阿拉伯人大多數是被你們趕過來的,他們被稱為新山民,大多居住在環境非常惡劣的地方——就比如這裏。”


    “他們和原住民的矛盾想必不小。”


    “那肯定的,我們最麻煩的工作也是這個。”貝爾納爾德攤開右手,“民族和解都做不到的話,發展生產根本無從談起,好在因為委員會的正確政策,以及同誌們的努力奮鬥,他們倒是都願意聽我們的話,這才為和解創造了一條紐帶。”


    這位麵容蒼桑的遊擊隊員一邊帶路,一邊向德內爾介紹他們如何幫農民打井,如何給牲口治病,如何修建一些有限的水利,以及如何剿滅了山中的土匪。


    這夥共和軍官兵既是勇猛的鬥士,又是樸實的農夫,他們比法國的殖民地官員更像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但卻並不以主人的身份自居。


    “你們真了不起。”這是德內爾發自內心的讚美。


    聽到這句話,貝爾納爾德長長地歎了口氣:“以前我們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激進、狹隘、偏激……失敗終於教會了我們一切,但……已經太晚了……”


    “永遠不晚,戰友,永遠不晚。”


    貝爾納爾德終於停在了一個山洞前,他對著警衛喝出了正確的口令,隨即對著山洞大聲用西班牙語喊道:“帕布洛中尉,第3混合旅的老教官戴澤南同誌來啦!(西班牙語)”


    這一嗓子喊出的不隻是帕布洛本人,還有其他四個共和軍軍官,其中一人正是德內爾的老夥計——拉莫斯上尉。他在看到德內爾的時候,先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隨後便衝上來和他抱到了一起。


    德內爾高興得哈哈大笑:“真好啊!瘧疾沒弄死你!”


    “佛朗哥咽氣之前我可絕不會蹬腿!”拉莫斯振奮地把住德內爾的臂膀,仔細端詳著這位老朋友,“氣色不錯啊,夥計?看來混的不差嘛!”


    由於德內爾的軍帽上帶著卡其色帽罩,因此看不出軍銜標誌,拉莫斯便拉住了德內爾的袖口,這一看,頓時傻眼了——兩顆星星!


    “戴澤南……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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