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貝爾返回莫斯科後不久,就獲知葉廖緬科將軍指揮布良斯克方麵軍側擊古德裏安的行動失敗了,這位將軍此前在斯大林麵前所做出的“粉碎古德裏安這個流氓”的豪言壯語徹底落了空。


    據羅貝爾所知,斯大林同誌並沒有因此處分這位說了大話的將領,畢竟現在的蘇聯的確缺乏葉廖緬科這樣樂觀勇猛的軍人。更何況葉廖緬科打得也不算差,以布良斯克方麵軍那薄弱的實力,能遲滯古德裏安的攻勢就不錯了。


    基輔終究還是在九月初被徹底包圍。


    對此,羅貝爾他們暫時無能為力,隻能狂學俄語,以便盡快能與蘇聯飛行員協同作戰。盧申科倒是提了另外一個建議,那就是請求自由法國再往蘇聯派一批飛行員,組建一個獨立的法國飛行中隊,這樣蘇軍可以給他們配上幾個翻譯,他們也不必如此痛苦地學習俄語這樣一門與羅曼語係差異巨大的語言。


    這個建議顯然暗含著蘇聯利益訴求,不過法國飛行員們也沒有反對,一是學俄語的確非常痛苦,二是蘇聯確實值得自由法國加大支援。


    最顯而易見的一點是,現在牽製德軍最多的盟國是哪個?當然是蘇聯!北非戰場才有幾個德國師?


    但是道理是這個道理,實際操作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羅貝爾通過自由法國大使館向開羅報告了蘇聯旁敲側擊提出的要求後,不久便收到了答複:“向蘇聯增派飛行員的條件還不成熟。”


    羅貝爾是不明白到底有什麽地方“不成熟”,自由法國的駐蘇聯大使隻好為他解釋了一番。


    其實理由很簡單,那就是戴高樂將軍和丘吉爾,甚至包括大西洋那邊的羅斯福總統都對蘇聯的前途持悲觀態度,西方盟軍中不少將領甚至懷疑蘇聯政府挺不過1941年冬天。


    既然這樣,加大對蘇聯援助的力度便是一件收效甚微,甚至有資敵風險的舉措了。


    現在自由法國的飛行員數量並不多,十幾個飛行員是能抽調出來,但卻不舍得輕易損失。萬一蘇聯崩潰,他們還得想辦法把這批飛行員從一片混亂中撈回來——不僅麻煩,而且危險。


    考慮到德國人早就放出話,說要直接處決所有援蘇的法國誌願者,所以“向蘇聯增派飛行員的條件”就隻能“不成熟”了。


    羅貝爾無奈,隻好回去將這個壞消息告訴盧申科,隻是略去了自由法國當前對蘇德戰爭的悲觀預期。盧申科倒也沒太過失望,紅空軍終究是蘇軍序列中與德寇實力相差最小的兵種,而且暫時也不那麽缺乏飛行員。


    不過卡登花園還是做了一個政治意義遠大於軍事意義的人事安排,那就是向莫斯科派駐一個“自由法國軍事代表”,承擔駐蘇武官的職責。這個人在法軍當中可謂大名鼎鼎,他就是著名的斯通尼屠夫皮埃爾·比約特中尉。


    比約特中尉除了因在斯通尼駕駛夏爾重型坦克大殺四方而聞名法軍外,還因他的父親而出名。


    羅貝爾自己常被戰友們戲稱為“將門之後”,但德內爾畢竟不算被共和國政府正經晉升的將軍。如果不是英國人搞事,給了戴高樂一個趁機擢升朋友的機會,估計德內爾掛將星至少也得到1942年。


    但比約特中尉不同,人家是真真正正的“將門之後”,他的父親加斯東·比約特上將正是1940年戰爭爆發時統帥第一、二、七、九四個軍團的法軍第一集團軍司令!


    比約特中尉在維希政府簽署停戰協定前就被俘了,前個月才從戰俘營裏偷跑出來,然後借助薇爾莉特牽線搭建的那條巴黎-馬德裏-倫敦通道輾轉千裏、曆時三周才投入到洛林十字旗幟下。


    跟其他從戰俘營裏跑出來的軍人一樣,比約特的身體狀況也很差,初到倫敦的他體重居然才堪堪40公斤。為此他又養了小半個月,好歹將體重提到45公斤,才踏上前往莫斯科的旅途。


    即便如此,去機場接他的羅貝爾也感覺這位風塵仆仆的中尉未免過於消瘦——簡直與自己那可憐的老爹不分伯仲。


    比約特來莫斯科後,便按照外交慣例拜訪了蘇聯外長莫洛托夫,並向他表示自由法國將盡其所能地向蘇聯提供幫助。莫洛托夫表達了謝意,強調了蘇聯政府同自由法國政府的“戰友情誼”,隻是仍舊沒有對自由法國提出什麽具體的請求。


    走出外交部大樓的比約特和羅貝爾鬆了一口氣,因為無論莫洛托夫提出什麽要求,自由法國都很難辦到。但這種輕鬆隻持續了幾秒鍾,就被一股揮之不去的恥辱感取代了。


    上次世界大戰中的法蘭西共和國是什麽個情況?當時的協約國集團中誰沒向法國尋求過援助呢?給俄國的資金和糧食,給英國的飛機,給意大利和比利時的部隊,給美國人的機槍、大炮和坦克……這些各式各樣的援助無不彰顯著法蘭西的地位和尊嚴。


    而現在呢?盡管麵無表情的莫洛托夫隻是一板一眼地宣告著沒什麽營養的外交辭令,但羅貝爾兩人還是感到了這位蘇聯外長對自由法國揮之不去的輕視,尤其他還在談話中表示“自由法國自己發展就是對蘇聯的最好幫助”。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解釋起來很是傷人:“你們別來找我們要援助就不錯了,我們根本不指望你們能幫上什麽忙。”


    離開莫洛托夫的辦公室後,比約特忍不住歎息道:“等戰爭結束,法蘭西還能被視為大國嗎?”


    比約特的懷疑使羅貝爾心裏堵得慌,此後兩人便分道揚鑣,比約特返回大使館處理公務,羅貝爾則回到茹科夫斯基學院旅社繼續跟盧申科學俄語。


    蘇聯方麵對自由法國的軍人們是沒什麽指望的,但盧申科自己顯然並非如此。在獲知自由法國其實並不打算真正派大量飛行員參戰之後,教課的盧申科顯得意興闌珊,而飛行員們也學的有氣無力,這讓羅貝爾心中格外堵得慌。


    忍耐到午餐時分,羅貝爾終於按捺不住,向盧申科發問了:“我想請問,蘇聯有沒有懂法語,或者俄語和英語的飛行員?”


    盧申科放下了手中的湯匙:“肯定有的,飛行員至少要有高中學曆,而高中生肯定不可能沒學過外語,就我同級畢業生的情況來看,選法語做第一外語的同學並不少。”


    “我明白了。”羅貝爾點點頭,然後繼續吃飯,另外三人不約而同地瞟了羅貝爾一眼。


    在中午午休前,羅貝爾召集了早有心理準備的三人。羅貝爾並不是個講究的人,更算不上嚴厲的上級,所以沒搬凳子過來的阿爾貝特就直接坐到了他的床上,讓鋪得光滑如鏡的床單起了一圈褶。


    要是讓嚴格的軍官看到,非得把他臭罵一頓不可。但這一“極具破壞力”的動作並沒有引起羅貝爾的抗議,他隻是無奈地攤開手:“算了,反正我一會也要躺上去。”


    阿爾貝特得意地笑笑,然後直入主題道:“你想盡快參加戰鬥吧?”


    “對。”羅貝爾毫不猶豫地回答道。


    “和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羅貝爾才回來幾天,就感受到了蘇聯上下對自由法國的輕視,而他們三個人卻已經被蘇聯人背地裏嘲諷不知道多久了,甚至有些“經典”的諷刺都傳到了法國人的耳中,就比如不少學員會說:“俄語那麽難學,學個三四年,學到戰爭結束再去打仗唄?”


    平心而論,這些譏諷確實顯得有些刻薄了,代表團眾人到莫斯科的時間並不長,他們此前對蘇聯一無所知,紅空軍既不給他們安排能有效溝通的教官,也沒為他們提供良好的訓練設備,他們除了學俄語還能幹什麽?


    在這樣糟糕的情況下,羅貝爾甚至還擊落了一架德國戰機呢!


    但事實是,大部分蘇聯人不會去考慮這些道理,他們隻看到了這三個自詡為“精銳”的法國飛行員在蘇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窩在舒適的賓館裏舒舒服服地學習,隔三差五到酒吧喝酒聊天。走丟了一個少尉飛行員,還要一個上尉親自帶隊千裏迢迢跑去基輔找……


    進而話題就轉變成了“飛行員都是這些繡花枕頭,難怪法國這麽快就戰敗了!”


    “這些話是盧申科對你們說的嗎?”羅貝爾感到難以置信,“你們又不會俄語!”


    “是一個喝高了的軍官直接跑過來用德語罵的,聽說後來他挨了處分。”


    羅貝爾歎了口氣,而拉帕奇尼直接在一旁抱怨開了:“他們的想法很沒有道理,我們才來這裏一個月啊!當年美國遠征軍到歐陸訓練了多久才能上戰場——”


    “說這些沒有意義。”阿爾貝特打斷了拉帕奇尼,“現在的情況就是,我們確實幫不上忙。而且我們的祖國淪陷了,沒人真的把我們當回事了。”


    “‘1940年失敗的陰霾將在數代之內毒害法蘭西人的靈魂’,戴高樂將軍真是一點也沒說錯……”慣常保持沉默的斯蒂賓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沉默了。


    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羅貝爾離開了凳子,從書桌前拿起了一本沒有封麵的小冊子翻檢了一通,然後突然轉身對戰友們說:“所以我想,如果我們不能因法蘭西之名而驕傲,那麽為什麽不能讓法蘭西因我們而偉大呢?”


    回應他的不是振奮的讚同,而是令人尷尬的寂靜和阿爾貝特毫不留情的譏諷:“這話可不像你能說出來的,雖然很有道理就是了。你手裏拿的是什麽?”


    “《聖經》。”羅貝爾麵無表情地說道。


    阿爾貝特忍不住笑了:“我活了半輩子,沒見過這麽薄的《聖經》,你是猶太人嗎?”


    拉帕奇尼也在一旁嘲諷:“你真是一個差勁的演說家,羅貝爾。”


    “好吧好吧,我真不應該亂他媽的煽情。”羅貝爾無奈地放下了小冊子,而是直球地問三人,“我打算盡快參戰,最好明天就再上戰場!你們呢?”


    “一樣。”“我也是。”“加我一個!”


    戰友們表態之後,羅貝爾又和他們閑聊了幾句,然後就解散了這次會議。他還特別禮貌地懇請阿爾貝特從自己的床上“滾開”,後者立刻囂張地在他床上滾了一滾,徹底毀了羅貝爾費力鋪成的如鏡麵般光滑的床單。


    於是羅貝爾隻好舉起掃床刷猛擊阿爾貝特的臀部,把他從自己的房間裏趕走。


    年輕的法國飛行員們的笑聲傳遍了整個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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