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內爾的戰術沒什麽高級的,無非就是步步為營,交替掩護。這種戰術每個軍校都教,原理也很簡單,隻不過實操起來麻煩得很。尤其是在優勢敵軍麵前——稍有錯漏,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對於德內爾而言,他們撤退的速度不能太慢,以免被敵軍咬住包圍;又不能太快,以免德軍裝甲部隊從別處長驅直入,致使今天才初步建立的環形陣地遭受重創。總之,德內爾要帶著他的“營”且戰且退,保全自身的同時,全力拖延敵人。


    為此,他先把敵人快速機動的依托——保養良好的水泥公路——給炸了。


    他的營本來就肩負著堅壁清野的任務,因此炸藥塊也帶了不少。當他帶領一排後撤的時候,二排的爆破手們早已按照命令,用一個個1公斤炸藥塊在公路上炸出令駕駛員頭大的深坑,同時還用135g的炸藥罐炸斷路旁的大樹作為障礙,一通破壞之後,基本上把這段公路給廢了。


    反正坦克部隊走野地追擊是不現實的,汽車更不可能,前些日子的大雨已經讓田野足夠泥濘了,現在三號坦克進田地長距離機動,那真是跟自己的履帶和發動機過不去。


    也就是說,德軍裝甲部隊想要追擊,要麽從別的公路迂回機動,要麽動用工兵來清理路障,或者僅用純步兵跟德內爾對射。前兩者都要浪費大量的時間,最後一個選項則是德內爾樂見其成的。在收攏了散兵之後,他能動用的兵力達到了205人,對上德國一個步兵營,打一打又不是不行!


    更妙的是,潰退下來的48團1營士兵還給德內爾找到了他們聯絡炮兵支援用的電話線,德內爾將他們從敦刻爾克帶來的備用電話機一路接上去,居然還真聯絡上了一個中型榴彈炮營!


    好家夥!撤了近一公裏的德內爾當場鬆了一口氣,立刻祭出了他的拿手好戲:緊密的步炮協同。他先讓士兵們擺出一副要抵抗的樣子,吸引德軍來攻,然後立刻呼叫炮擊。而等德軍被炮火壓製,哭爹喊娘要求炮火支援的時候,他早就帶著士兵後撤個兩三百米,到下一條防線去了!


    三番兩次這麽玩,德國人也在想辦法對付,但是稚嫩的德軍軍官總是被老辣的德內爾玩弄於股掌之間。


    德國人決定派炮兵觀察員偷偷摸摸前出,準備直接引導炮擊先炸一輪法國人,熟料德內爾早已命令三分之二的人手埋伏在陣地前的麥地裏,等觀察員出現,直接把德軍觀察員斃了,還繳獲了一部電台。


    隻可惜德內爾用德語和德國佬炮兵對話的時候,因為說不出呼號而被識破,沒能實現用德國炮炸德國人的目標。


    德軍這次追擊失敗後,天就基本上完全黑了,德國人也沒心情繼續打下去了,第48團1營便如此擺脫了追擊。


    士氣來源於訓練、動員和勝利,盡管德內爾這支七拚八湊的部隊很難指望前兩者,但這場戰鬥的“勝利”還是讓48團1營的士氣得以略微恢複。


    在一路撤退到四公裏後的德林尚之後,德內爾總算有了整編部隊的時機。他派瑪麗少校去匯總新編各排的狀況,又讓找他匯報的48團1營原代理營長皮埃爾·費樂坦上尉去調查1營老部隊的情況。他自己則繼續帶領士兵構築陣地。


    剩餘的部隊已經不多,兩人沒花多少時間便回到德內爾的身旁,此時他才剛為自己挖好了一個膝蓋深的散兵坑。


    “新連隊的133人損失了36人,還剩97人,由於一直在撤退,我們也沒法確認誰陣亡誰受傷。”


    “老部隊的話。”費樂坦匯報道,“現在還剩84人。”


    這個數字令德內爾非常震驚:“等等,剛剛在路上你跟我說你有73人,怎麽?打著打著有人複活了?”


    “有些跑散的又跟上了大部隊,中校。”


    “好吧。”


    至於武器方麵,輕武器的損失倒不大,不過反坦克炮全扔了了,而且急需彈藥補給。


    由於現在軍官相比較於士兵而言大大富餘,德內爾已無須對雜務事事親為:陣地仍由他自己設置,後勤由瑪麗少校負責,整編由費樂坦上尉處理,馬蘭中尉則負責與周遭的部隊溝通,以及嚐試聯絡一下21師師部。


    不過費樂坦還有另外的請求:“我能先去‘親近自然’嗎?”


    “當然可以。”德內爾回答道,“缺手紙嗎?”


    “您還帶著這玩意?”


    “敦刻爾克那邊的緊俏貨。”德內爾打開自己的背包,從中掏出了一大卷(少說也有五六十張)德國宣傳單遞給費樂坦,“這一紙筒直接掉在我的麵前——空投砸臉,不能不撿。”


    “謝謝,讓我看看上麵說了些甚。”費樂坦展開一張,借助手電筒的燈光掃了一眼,“謔,就這?現在還有人不知道自己被包圍了?還用他講?”


    吐槽完德國佬的傳單,費樂坦就抓了幾張握在手裏,找個僻靜地方解決生理需求去了。


    “別走的太遠!”


    “遵命,中校!”


    趁費樂坦去蹲坑,德內爾抓緊時間小睡一覺,等他回來就繼續進行整編。說是整編,實際就是把那些從敦刻爾克集結起的散兵遊勇塞進48團1營被打空的編製中。畢竟第48團也算是共和國的老部隊了,下屬的各個連都有光輝的曆史,將老連隊打散編入德內爾帶來的連裏,怎麽想都不合適嘛。


    “第16軍法加德將軍的電話,長官。”馬蘭中尉將電話遞到了德內爾的麵前。


    馬蘭的工作讓德內爾驚訝了:“居然能通到軍指?”


    “我們能通到炮兵營,炮兵營幫我們接到了軍指。”


    德內爾點點頭接過電話:“將軍,我是戴澤南。”


    “我聽說你還沒到那裏,48團1營就崩潰了。”


    “是的,根據該營的情報,德軍已經有一個團渡過了運河。”


    “你現在在什麽位置?”


    “德蘭尚,將軍。”


    “你現在還有多少人?”


    “181人,沒有反坦克武器,輕武器齊全,不過缺乏彈藥。”


    “不錯嘛,比我預計得要好,我都已經把你們從地圖上劃掉了。”


    “……”


    “你們就繼續堅守那裏,我知道你兵力不足,不用擔心這件事,第二輕裝甲師今晚就部署到你的側翼。”


    “他們還剩多少兵力,將軍?”


    “你就把他們當成個摩托化團吧,坦克基本上不剩啥了,你原來不就是摩托化部隊的嗎?”


    “行吧,我還有一個問題,將軍。”


    “講。”


    “您需要我們堅守多久?”


    “多久?”法加德中將冷笑道,“你願意為了三色旗的榮譽戰死嗎?”


    “當然。”德內爾毫不猶豫地回答,“不過最少堅持多少天?”


    “先扛過明天吧,反正早一天晚一天……都得玩完。”


    “英國人不是在組織船隊撤離嗎?據說我們的船也在路上了,或許我們的犧牲能為布朗夏爾將軍更從容地組織撤退。”


    “嗬嗬,不可能的,戴澤南。如果你到我的位置上,就能用望遠鏡看到海灘上像沙丁魚群一樣多的人。現在已經不是船的問題了,船可以再調,但港口是有限的!”


    “總之。”法加德中將總結道,“不僅是你,還包括我,現在都要準備好為共和國獻身,這關乎法蘭西的榮譽和其他部隊在南方的抗戰。應該說,尤其是你!作為法蘭西昔日的標杆,你一定不能被德軍俘虜!”


    聽到這話,德內爾立刻給出了自己的承諾:“我絕不投降,將軍。”


    “那就好!”


    說完那邊的法加德中將就掛了電話,德內爾這才將電話放下。


    “我們的任務是什麽?”瑪麗少校問道。


    德內爾環顧周圍對此事關切無比的官兵,並沒有“絲毫不差”地轉述法加德將軍的命令,而是自己潤色了一番,“將軍對我們今天的戰鬥表示讚賞,並激勵我們再接再厲,堅守這裏,幹出一番無愧於法蘭西祖國的事業。”


    國事糜爛至此,軍人又如何才能無愧於法蘭西祖國?


    隻有戰鬥!繼續戰鬥!


    德內爾的戰鬥結束了,戴高樂的戰鬥卻才剛剛開始。


    兩個小時前,在敦刻爾克以南約100公裏的索姆河入海口,身負眾望的第四後備裝甲師被新組建的第三集團軍群司令部額外加強了五個炮兵營,該師總兵力達到了140輛坦克、6個步兵營和6個炮兵營。這樣的陣容對於一個師來說,不可謂不強大。


    握此雄兵的戴高樂壓力很大,因為他清楚的知道,目前他手上的部隊就是南線法軍所能拚湊出的最後一支裝備完全,具備進攻能力的部隊。在踏入戰場之前,他就想到了德內爾對他說過的埃布羅河戰役,他現在的處境與共和軍又何其相似!


    兵力雄厚不雄厚?雄厚!可是預備隊呢?一個人都沒有了,其他的法軍連建製都不完整,就是些空架子團空架子營,根本無力發起進攻。敵人弱小不弱小?很弱小!27號英軍的攻擊仍舊沒有引起德軍的重視,德軍第38軍仍以孱弱的兵力把守索姆河防線,就連戰略要地高伯山也沒有駐紮太多的士兵。


    但是呢?戰鬥打響之後,德軍將獲得源源不斷的支援,但不會有別的法國部隊來支援戴高樂。


    “現在進攻太倉促了。”副官在一旁抱怨道。


    “沒有辦法。”戴高樂麵無表情地回答了副官的質疑,“必須趁德軍立足未穩,果斷地發起攻勢。”


    “天都要黑了。”


    “敵人將缺乏空中支援,這有利於我。”


    戴高樂抬起手表,時間是5點19分,於是他伸出右手,猛地向前揮下:“開炮!”


    …………


    “我希望……你照看好阿讓……”


    盡管薇爾莉特知道這個“阿讓”隻是麵前的父親對孩子的昵稱,全國昵稱為“阿讓”的人可能上百萬,但這個熟悉的名字還是讓她心頭一緊。她一聲不吭,繼續用打字機記錄麵前士兵斷斷續續的話語,此時整個屋子裏除了按鍵聲之外,就隻剩傷員的悶哼和呻吟了。


    “我……我很抱歉……,我沒能——”


    瀕死的傷員話音未落,窗外便響起了一聲炮響,隨後炮火轟鳴聲一陣緊過一陣。薇爾莉特不得不歉意地停止打字,起身走到士兵的麵前,輕柔地對後者說:“我很抱歉,先生,您剛剛說您沒能幹什麽?”


    傷員艱難地咧咧嘴,又嘀咕了一句,薇爾莉特幹脆俯身傾耳到後者的嘴邊。


    “我們現在……反攻……了”


    說完這句話,那個傷員便發出了類似於歎息的聲音,就此停止了呼吸。


    薇爾莉特的眼淚幾乎要流出眼眶,她低下頭向烈士致意,但還沒記下這位烈士的容顏,護士便迫不及待地向在救護站服務的士兵宣布:“這個已經死了。”


    接著來了兩個全身上下都是血跡的士兵,直接將屍體抬了出去。過不多久,又來了兩個身上血汙不少於前兩人的士兵,將擔架放在薇爾莉特的麵前。


    “我為什麽看不到你救治這裏的傷員?”薇爾莉特帶著不滿伸出義肢,操控鋼鐵的手掌鉗住一個路過的護士。


    疲憊不堪的年輕女護士用力甩開薇爾莉特的義肢:“讓開,女士,您不是打過一次世界大戰嗎?”


    護士一開口,薇爾莉特就想起了原因,她以驚惶的語氣質問道:“難道我是主持懺悔的修女?”


    “不然呢?”護士睜著通紅的眼睛盯緊薇爾莉特,“難道我不是奪走戰士生命的殺人犯?”


    ————


    薇爾莉特攔下的那個女護士負責分診,也就是說,沒救的或者有救但沒時間救的傷員被醫護人員直接甩給薇爾莉特,讓她為傷員寫名為家書實為遺書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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