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堪用飛行員皮夾克要400法郎,如果想提高保暖效果在領子上加一些絨的話,還要再加30法郎,這一件夾克就要花去老爹大半個月的薪水,目前他自己學員的軍餉比照空軍下士待遇發放,每月2200法郎(已經大大超過了他的老爹德內爾每月1600法郎的工資),訂製一件夾克也是肉疼無比。


    羅貝爾本指望著飛行員裝備會有公發的便宜貨,但法國空軍連這個錢都不想出,不僅如此,後勤部門甚至也不想賺這個錢——他們的解決方法居然是讓每個飛行員去找專門的裁縫店量身定製?!


    他僵硬地配合著裁縫的皮尺,心想道,如果空軍設置一條流水線的話,這件皮夾克的售價至少會降低100法郎。要是軍方有興趣開一個成衣店,那些獵奇扮酷的青年人說不定會讓軍方還有得賺。


    明明是利人利己的好事,偏偏就被整成這個樣子……


    “10月8號就可以來拿了,先生。”


    “好的。”


    貴是貴了點,但是溫和謙遜的裁縫還挺像那麽回事的,羅貝爾想到。


    “不加絨的話,先生,請一定要準備一條厚實的圍巾,最好是羊絨的,不然在空中根本受不了。”


    “明白了,謝謝。”


    “為您服務深感榮幸。”


    向裁縫點頭示意,羅貝爾扶正軍帽,推開裁縫店的大門與早已等待在門口的戰友們會合,隻留下了一串鈴鐺聲響。


    不消費不知道,自己這幫“鐵哥們”個個都是小土豪,選用更舒適更結實的料子眼睛都不眨一下,勒布朗居然幹脆將本月軍餉全部拿來訂了一件奢華的飛行員夾克——不知道那頭有幸成為他皮衣的鹿有何等高貴的血統。


    不過羅貝爾倒也習慣作為同窗中最摳門的那個了,畢竟對於他這樣一個郵遞員家庭出身的窮鬼而言,能上大學已屬不易,隻靠爸爸的那點死工資是肯定上不起,他大學的學費都部分要著落在霍金斯老板身上。薇爾莉特阿姨也會為他選購的一些日常用品,讓他在同窗當中顯得不至於過於寒酸。


    她是全法國最好的手記人偶之一,甚至被前總理阿裏斯蒂德·白裏安當做反對戰爭的象征,多次聘用做外交宣言的潤色者。有這樣一位出色的政治家的站台,再加上令無數女士自慚形穢的容貌和卓爾不凡的儀態,更兼之以過硬的業務素養,薇爾莉特阿姨能成為ch郵局的搖錢樹也不奇怪。


    “你們都是幾號來取?”


    “8號以後。”羅貝爾回答道。


    “我也是。”“一樣。”一同外出的學員紛紛回應。


    “時間完全來得及,飛行訓練要到20號。”勒布朗伸出雙臂,攬住馬丁和羅貝爾的肩膀,“有點期待啊!”


    “後天的跳傘就先讓你爽一把,勒布朗,到時候可千萬別被嚇哭。”


    “與其擔心我,還不如留神一下你的皮夾克,人靠衣裝馬靠鞍,等穿上飛行員夾克,我們第一時間帶你去夜總會風流一晚,破了你的處男之身!”


    勒布朗和馬丁這對冤家自然而然地開始了無休止的拌嘴,羅貝爾苦笑一聲,扶正了自己的軍帽:“不過我說,其實我們的常服比皮夾克更好看吧?那個光禿禿的夾克怎麽比得上我們這身修身收腰的秋常服呢?”


    “土鱉。”羅貝爾的發言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吐槽。皮埃爾無情地奚落道:“你的審美還停留在世界大戰前嗎?”


    “怎麽可能?”羅貝爾反駁他,“我並不非常喜歡身上這種西服一樣的盎格魯風格軍裝啊。”


    “絕了!”就連勒布朗和馬丁都不再拌嘴,“那你喜歡什麽?老近衛軍的熊皮帽?”


    “不不不,那種桶帽就不錯。”


    眾人麵麵相覷,隨後一擁而上把他架離地麵:“這是個叛徒!”


    “拉這個陸軍佬去砍樹!”


    …………


    當包含高難度體能運動的課程逐漸增多的時候,羅貝爾的噩夢就來了:作為全班學曆最高的一批人之一,他毫不費力便能成為理論課上名列前茅的尖子,不過在接觸對平衡性和反應力要求越來越高的課程之後,他就淪為了全中隊的問題學生。


    於是他意識到了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當你是同齡人中最好的一員時,你覺得教官的恐嚇與你完全沒什麽關係,雖然他們遠稱不上和藹可親,但是也沒有那麽不近人情。


    但當你開始成為吊車尾的那個時,所有的紀律要求都是針對你,教官們也個個成了魔頭,張牙舞爪地反複踐踏著你的自尊……


    “克呂爾!這已經是你第五次從平衡木上掉下來了,再有兩次,你就要打破我們空軍學校的最高記錄,從此你的姓名將代替‘廢物’,成為法蘭西空軍學校訓練場恥辱的代名詞!你很高興見到這一點嗎?!”


    “不,教官!”


    “那就給我上那個該死的平衡木!”


    “是!”羅貝爾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隻覺得天旋地轉,他步履蹣跚地上了晃動的平衡木,教官一直冷眼相看。等羅貝爾走到中間的時候,教官從側麵狠踹了平衡木的末端一腳,然後不出所料,羅貝爾像企鵝一樣徒勞地揮舞雙臂掙紮了一下,接著又掉了下去。


    “你已經掉下來六次了,給我重新轉!”


    “是!”


    在同中隊戰友的注視下,羅貝爾晃晃悠悠地站上圓盤,負責轉他的勞倫斯想攙扶一下,卻被教官用嚴厲的眼神製止了。


    羅貝爾最終也沒能走過平衡木,教官又命令他做了一百個俯臥撐,才“大度”地解散了中隊,讓他們去吃飯。


    “他是在針對你,絕對是。”勒布朗拉住了搖搖欲墜的羅貝爾,“第六次的時候你已經要通過了,他又踹了一腳平衡木,我們要是挨這麽一下也絕對得從上麵掉下來。”


    勞倫斯也在一旁安慰道:“而且每次你快要找到感覺的時候,他就會讓你再去轉100圈,你想想,我們有幾個人是轉過之後第一遍就過平衡木的?光你自己就轉了400多圈,就這樣還差點自己走過去,這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羅貝爾的臉色煞白,架著他的勒布朗剛鬆手,他便一頭向著路旁的花壇紮去,把他的同伴嚇了一跳,幸虧勒布朗眼疾手快立刻拉住了他的武裝帶,才讓他免於摔跤。


    “讓我……嘔……”羅貝爾扶著樹幹嘔不止。


    早飯已經消化幹淨,倒也沒什麽好吐的。


    “你們不怪我拖了你們吃飯的時間就行。”


    “算了吧,就那夥食,有什麽可期待的嗎?走吧走吧,多少吃一點抓緊時間回去休息,下午還要去機庫熟悉駕駛艙。小心別吐到駕駛艙裏,要不然你的麻煩就大了!”


    從10月4日的下午開始,羅貝爾被體能教官歐仁中尉盯上了。在轉輪和平衡木項目上的笨拙表現,成了引發一係列糟糕事態的第一張倒下的多米諾骨牌。


    一口氣旋轉400圈對身體的影響可不是一個午休就能抵消的,下午的課程羅貝爾光手殘按錯按鈕就發生了三四次,同中隊的同學自然都知道羅貝爾情有可原,但教官並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原諒),於是不出所料,劈頭蓋臉一頓罵之後,羅貝爾被罰在全中隊都撤離之後清理機庫。


    因為清理機庫,羅貝爾晚上的理論課遲到了,又不出所料,皮埃爾少校繼續對他施加體罰。這一天下去,好家夥,羅貝爾感覺自己都快入土了,唯有希望能借一夜的休息重整旗鼓。


    第二天的體能課又轉了三百轉,但好歹最終還是勉強通過了歐仁中尉嚴格的要求,下午為跳傘所做的“臨戰訓練”也沒出什麽亂子。戰友們都為羅貝爾找回感覺感到慶幸,但是羅貝爾卻一點都沒有振奮的感覺。


    6號吃早飯的時候,馬丁主動詢問神色嚴肅的羅貝爾:“歐仁那貨沒再別的時候找你麻煩吧?”


    “沒有。”


    “那是發生了別的什麽事嗎?”


    “什麽事都沒有。”


    羅貝爾按下心中隱隱的擔憂:他有點恐高,雖然他確信現在的自己不會再像小時候登上埃菲爾鐵塔那般驚恐哭嚎(這段黑曆史被女友泰勒嘲諷到現在),但他可不能確保一定不會失態,從而再被教官一通狠整。


    他倒不太擔心來自戰友的歧視或者挑釁,能上空軍學校的學員至少也來自中產之家,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也不在少數(就比如勒布朗)。品德不好判斷,但涵養肯定沒得說,互相之間也比較能包容,不會出現那種恃強淩弱的現象。


    再說,就算有人恃強淩弱,自己可是抱上了一條大粗腿!


    想到這裏,羅貝爾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麵前的勒布朗。


    “怎麽了?一副看到主心骨的樣子,誰搞你了?需要我用重劍幫你出氣?”


    勒布朗來頭可真不小,他的曾祖父在第二帝國時期是拿破侖三世皇帝的新貴近臣,雖然在1871年國恥之後貴族頭銜已經成了個笑話,但是他家族練習劍術的傳統卻保留了下來。


    正巧這家夥也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和戰友們混熟了之後,對自家的狀況也沒什麽可隱藏的:“我家就是個破落貴族,指著我幫大家辦什麽事那是不可能,但是好在我還練過很長時間的劍術。需要我打架的話,給我找柄重劍,除了教官不敢打,其他人來一個放倒一個,來兩個放倒一雙。”


    “為什麽是重劍?其他的不行嗎?”他的老冤家馬丁當場提問。


    “也不是不行,但是總不如重劍用得舒服。”勒布朗坦誠說道,“我家現在是破落戶,但其實發達的時候也沒多發達,也隻不過是拿軍功在拿破侖三世皇帝麵前搏個出身的武官。練的劍自然不是用來表演或者決鬥的花劍,而是實戰用的龍騎兵重劍,根本不講什麽約束和規矩。跟人打架捅人容易捅出事,砍人的話當然越重的劍砍著越疼。”


    聽聽,有這麽個鐵哥們,還擔心有其他學員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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