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軍聲稱他們中間沒有法國人,也不曾見過任何法國人的行蹤,如果巴斯蒂安確實如他戰友所說的一般:西班牙語帶著濃重的法國口音。


    “南方有消息嗎?”德內爾突然問麵前的拉莫斯上尉。


    拉莫斯沒有停下腳步,繼續穿梭在按照德內爾的指導挖掘的千回百轉的戰壕中:“有消息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那就好。”


    拉莫斯終於在機槍手麵前停住,他轉身看著滿戰壕上百名士兵,向混在士兵中的郵遞員德內爾舉舉手中的哨子:“照這個樣子,發起攻擊前的準備就算完成了吧?到九點十五吹哨,進攻就開始。”


    “別忘了下令上刺刀。”


    “上刺刀!”拉莫斯用西班牙語轉述了德內爾的指令。


    西班牙人雜亂的刺刀插到雜亂的武器上,還有不少步槍壓根沒有刺刀這玩意,武器混亂的程度倒是跟他們混亂的服裝“相得益彰”。


    拉莫斯上尉啪的一聲合上懷表,舉起手槍指向天空:“同誌們,為了共和國!進攻!”


    盡管是演習,士兵們依然非常嚴肅地怒吼著衝出戰壕,低級軍官按照德內爾的指導,約束士兵在衝鋒時避開己方機槍的射界——他們之前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真是令人窒息。


    既然官兵們如此敬業,德內爾決定稍微尊重一下“戰場”氛圍,於是仿佛真的身處槍林彈雨的戰場一般,弓背快速通過塹壕,不過翻越塹壕的姿態已然不複當年的靈巧。


    盡管德內爾對自己的評價是寶刀已老,但炮位上的少尉依舊對他充滿敬意:“您都這麽大歲數了,翻越戰壕可比我靈活多了。”


    確實,就算德內爾動作慢點,也比這些啥都不會的共和軍新兵強不少。


    “注意觀察,現在你的步兵戰友暴露在無掩體的平地上,要保證彈著點至少在散兵線前方一百米,考慮到炮彈的飛行速度以及你們的裝彈速度,大概步兵前鋒距敵陣地兩百米的時候就該停火了,如果攻勢受阻,再炮擊不遲,明白了嗎?”


    “明白。”


    “那就開始練習吧。”德內爾的手指指向了彈藥箱,“至少讓裝填手練到每分鍾能打十五發。”


    “明白!”少尉鄭重地點頭,隨後用西班牙語對炮兵下令,“裝填訓練,加快速度!”


    上級似乎並沒有為他們提供任何可供炮兵訓練用的空包彈,他們隻能用拆下引信的實彈練習裝彈的部分步驟:將炮彈半推進炮膛,然後裝填手再把住彈殼後端的凸緣將炮彈掏出來。之後負責操控炮閂的那個戰士對著空空如也的炮膛閉鎖炮閂,等炮長扳下發射柄,再打開炮閂退下炮膛中不存在的彈殼。


    德內爾問了一個在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為什麽你們隻有四門炮在訓練?”


    答案不出意料,第三混合旅現在就隻有這四門炮。


    一個旅,近三千人,就這麽四門炮——放在拿破侖時代倒是勉強還算有戰鬥力。


    “就沒有迫擊炮?”


    “有炮,沒炮彈。”


    “擲雷器呢?”


    “那是啥?”


    “就你們這個樣子,等上戰場還不得被弗朗哥打成篩子。”德內爾簡直無力吐槽。


    “等到我們上的時候,肯定會再給我們補充一批火炮裝備的,現在還隻是新訓階段。”少尉朝德內爾尷尬地笑笑,“要不是有您在這兒,我們現在應該還在走隊列。”


    遠處進攻部隊已經逼近預設陣地200米內,他們用時15分鍾,大概衝過了兩公裏的野地。這些西班牙農民子弟的體能還算湊合,戰術意識稀爛倒也在預料之中。


    何塞旅長從指揮部來到炮兵陣地上看了看,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感覺他們比原先像樣多了。”


    “然而你的士兵依然會被敵人在那道溝附近屠殺。”德內爾指著距離敵人陣地五百米左右的一條小溝,無情地擊碎了何塞旅長的“妄想”。


    “哈,不會的。”何塞倒是依舊樂觀,“雖然我的兵不行,但是弗朗哥的部隊也稀爛得很,除了意大利人、德國人和摩爾人,其他叛軍戰鬥力都不行。”


    何塞舉著望遠鏡繼續觀察遠處進攻陣地的戰鬥演習,雖然德內爾這個嚴厲的“顧問”依舊不滿,但他從自己過去幾年的戰爭經驗來看:“他們對上摩爾人可能會吃點苦頭,但打卡洛斯分子還是輕輕鬆鬆。”


    “您的軍隊極度缺乏支援火力,如果敵人的機槍手經驗比較豐富的話,那兩個營想突破那條溝至少要付出一個連的傷亡。如果敵人有三門,不需要很多,不需要重型,就三門60mm迫擊炮,你的那兩個營可能就過不了那道溝了。”


    何塞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這四門野戰炮不能掩護到他們嗎?”


    “四門野戰炮可能會讓敵人的重機槍受到些阻礙,但這僅僅在敵人未構建完備的野戰工事的情況下才有可能。一旦敵人建好土木工事,甚至在機槍堡壘的頂層蓋上裝甲板,75mm級別的野戰炮就對他們毫無威脅了。”


    “這樣啊……”


    “對轉移方便的輕機槍而言,炮彈打到身邊的時候縮回掩體,炮彈爆炸過後再伸頭射擊。至於迫擊炮,炮手在其陣地裏完全不受影響。即使地形沒有阻擋野戰炮的射界,迫擊炮在塹壕中被野戰炮灌頂的概率也不比被鳥屎砸進嘴裏大多少。”


    為了顯示自己沒有誇張,德內爾以冷酷的現身經驗指出了野戰炮的局限性:“世界大戰我打了兩年多,從來沒見過哪怕一門迫擊炮是被野戰炮摧毀的。”


    何塞旅長也懂些法語,他製止少尉將這令人沮喪的告誡翻譯成人人都能聽懂的西班牙語:“那麽,德內爾先生,有沒有什麽可以補救的辦法?”


    “150mm級別以上的重型榴彈炮支援。”


    “這個不現實,重型榴彈炮在師裏也沒幾門。”


    “那至少也要使用迫擊炮和擲雷器伴隨步兵支援。”德內爾接過炮兵少尉遞過來的望遠鏡,看向士兵們進攻的路徑,“您應該能看到按照戰前規劃部署重機槍連的那個小山坡——他們部署了些啥?!”


    在德內爾的驚呼聲中,何塞透過望遠鏡看到了旅屬機槍連長將所有的機槍都部署在了山坡的正斜麵上,視野可是好了,但這還不得讓敵人的火炮一炮一個送上天?!


    “媽的智障!”何塞用西班牙語爆了粗口。


    德內爾不再管指揮能力驚天地泣鬼神的機槍連長:“那個山坡距離敵人陣地大概有七百米,隻要能打準,在七百米上的一門迫擊炮可比兩公裏外的三門野戰炮要管用。如果你能想辦法搞到一個迫擊炮排的話,混合旅的攻堅能力會有質的提升。”


    還“質的提升”,沒想到這個法國郵遞員還了解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何塞旅長放下望遠鏡:“迫擊炮好說,我們馬上就會有一個裝備了4門迫擊炮的炮排,那些炮兵很快就到,但是擲雷器就不太好搞了。”


    “我理解,畢竟擲雷器是奧地利人比較喜歡用的東西,弗朗哥那裏應該比你們好搞。”德內爾思考了一下,安慰道,“不過也不必擔心,何塞上校,擲雷器這種東西還是在塹壕裏比較有用。”


    “是這樣嗎?”


    “擲雷器一般射程在五百米以內,跟它較短的射程相比,它的威力大得驚人,一發炮彈有時甚至能摧毀一整段戰壕。”


    德內爾沒有繼續描述下去,他想起了一些極不愉快的回憶,甚至感到自己的左腳腳底又刺痛起來。


    “然後呢?”


    “嗯,擲雷器很不靈活,也打不準,有些老型號的擲雷器甚至還去要壓縮空氣瓶,操作起來非常費勁,能炸到人全靠運氣,主要用來打固定目標,靈活性跟迫擊炮是沒法比。所以重型迫擊炮列裝之後,隻要迫擊炮夠用,就沒什麽人用擲雷器了。”


    看到何塞上校頻頻點頭,少尉也掏出了筆記本開始記錄,德內爾又補充道:“當然,我說的擲雷器主要是正規的那種,與迫擊炮類似的。用大彈弓或者十字弩射出去的那種擲雷器不包括在內。”


    鐵皮筒子應該也不能算吧?一發帶走半個排德國人的那種。想到這裏,德內爾的嘴角令人難以覺察地微微上揚。


    “那就先這樣,既然他們已經要回來了,不如開兩炮檢驗檢驗你們訓練的成果。”何塞雙手叉腰,對少尉下了命令:“讓他們裝填實彈,打兩發,目標假陣地以北的那個廢野營點,找到沒?”


    “藍色的破帳篷?”


    “對,打吧。”


    根據旅長的命令,少尉跑到了炮隊鏡前開始觀測。


    德內爾明白何塞旅長不選擇直接炮擊假陣地的理由,第一是為了防止還有士兵因為意外留在陣地上,第二則是為了換個炮擊坐標,檢測炮兵少尉的測算能力。


    想到這裏,他便借過何塞旅長的望遠鏡,想先算出火炮的方位和高度,防止少尉把炮彈打到自己人頭上,但他舉起望遠鏡看了一眼便詫異地看向何塞:“英製的?”


    “嗯,原來蔡司(德國光學公司)的那個碎了,就隻能問別人要了個,一直沒來得及換。”


    共和軍這萬國造的裝備真是絕了,郵遞員先生舉起望遠鏡艱難地將英製換算成公製,大體算出坐標之後便放下了望遠鏡,就這居然還比少尉算得要快。


    “方位6325,高度207。”報完數據的少尉看向了德內爾,後者並沒有什麽反應,看來這個坐標至少不會打到自己人頭上去,少尉深呼吸一口,“裝填彈藥,1號炮,一發試射,預備——放!”


    幾秒鍾後,炮彈在廢棄營地東南方向三十多米的地方爆炸。


    “已經很不錯了,稍微調整一下就能齊射!”


    “方位向左2,高度增1,預備——放!”


    煙塵飛舞,炮聲震耳,這次炮彈落到了營地正前方二十多米的位置上,德內爾再次提醒:“不要忘記火炮的自然散布,這個情況已經可以打了!”


    “所有炮位,三發,急速射!”


    “停!不要擊發!”


    德內爾突然的大聲警告讓少尉和何塞懵了,但他們兩人不知所措卻絲毫不影響聽不懂法語的共和軍戰士無視警告,扳下擊發柄。


    然後,就炸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紫羅蘭與自由法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超人日丹諾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超人日丹諾夫並收藏紫羅蘭與自由法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