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攥著相裏若木的玉躺在床上的時候,心緒比平時安寧了許多。一邊盤算著下個月的錢糧去哪湊,一邊真的睡著了。劉公公鬆了口氣,因為景曦渺最近幾乎睡不著覺,所以他怕景曦渺睡不實,便在門外伺候著,沒有離去,再有若是大臣們來見皇上,這個內宮總管太監也有權力攔一攔他們,不讓他們吵到皇上難得的睡眠。


    景曦渺這一覺睡得倒也安穩,大約過了兩個時辰也沒見喚人進去伺候。已經將近子夜時候,劉公公也倦了,在門口的椅子上坐了,想要打個盹兒。朦朦朧朧的聽見外邊人仰馬翻的吵鬧,驚得清醒過來,想要嗬斥小太監去看看外邊是怎麽了,猛地醒悟,平常宮禁之中如何可能喧譁?想是必然出了大事,相裏一平今晚並不當值,外邊隻有皇上身邊慣常的小侍衛,裏邊隻有小皇上自己,劉公公的汗都冒了出來。


    “外邊當值的侍衛是誰?”他才問,就聽見蹬蹬蹬馬靴踩在磚上的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響亮堅決的聲音回答他,“劉公公,我是相裏一平,來見皇上。”


    劉公公抹了一把汗,隻覺得心回到肚子裏,“慢著些,皇上睡了,憑是什麽事都要緩緩的,別驚了皇上。”


    “是,”相裏一平已經走進到燈下,劉公公看了他一眼,大驚失色,他亮銀色的盔甲上竟全是血跡。“這……這……難道是反了天了嗎?”


    “反不了天的。劉公公,皇上呢?皇上平日睡覺是何等的輕?怎麽今日這麽吵皇上還不起來?”相裏一平狐疑地看了劉公公一眼,劉公公被這樣一問也嚇壞了,一時竟不能答。


    相裏一平不去管他,直接闖進景曦渺的宮禁,景曦渺平躺在床上,手裏攥著一塊白玉。“皇上,皇上。”


    劉公公連忙跟進來,看到相裏一平在搖晃景曦渺,本能地嗬斥他,“你瘋了,怎麽能這麽動皇上?”


    沒料到相裏一平猛地抬起頭,血紅著眼睛看劉公公,劉公公被看得退後一步,相裏衛尉一把拔出他還滴血的寶劍,“你這個閹貨,皇上為什麽叫不醒?”


    劉公公這才注意到,任憑相裏一平怎麽搖晃,景曦渺竟然沒有反應。他張著兩隻手,呆呆地看著景曦渺的臉,猛醒過來,“皇後,皇後,皇後給皇上進了一碗藥……”


    第58章


    “皇上喝的是什麽?”相裏一平急躁地問到,今天晚上如果沒有一個清醒的皇帝,他不敢想後麵還會發生什麽。


    “衛尉大人,皇上喝的的確是安神的湯,隻不過劑量大了很多,這跟皇上最近勞累過度也有關係。依老臣看來,還是讓皇上繼續睡下去,或者明天,或者後天,皇上自然會醒過來。”經常來給皇上診脈的老太醫徐徐地說。


    相裏一平剛要開口說話,廷尉署左監程旭良急急忙忙地走了進來,“相裏將軍,京城已經戒嚴了。皇上好了沒有?”


    相裏一平搖搖頭,“我馬上必須要到城門上去,可是我們完全不知道外邊的情況,不知道是哪路人馬在圍攻京城,就像瞎子一樣。現在皇上不醒,我們又像沒有腦子一樣,這樣我真不知道京城還能撐多久。劉公公,你馬上去把那個皇後拖過來,我要問問她是怎麽回事?”


    回過頭來看皇上,還是昏昏沈沈地睡在床上。韓夢圭也聞訊過來,基本上,朝廷新的中樞聚集在這裏,然而卻無能為力。韓夢圭略通醫術,跟太醫那邊問了一陣子,暗暗拽相裏一平的衣角。相裏一平看了韓夢圭一眼就跟著他向外間的僻靜處走去。


    韓夢圭看看左右無人,“衛尉,如今之事已經到了刀刃上了。倘或皇上不醒,做不了主,咱們什麽事也做不成,而且這事瞞不住,很快那些老臣們就會知道。到時候他們就會一口咬定太尉回師攻城,咱們劫持皇上,即使京城布防在你手裏,內外這麽一鬧就亂了。而且此事蹊蹺得很,我怕還有後續,不會這麽簡單。”


    “我也覺得這事來的不好。先是京城忽然有暴民作亂,一直打到皇宮裏,媽的,老百姓哪有那麽大的能耐,能打死皇宮侍衛,還能一直打到皇上寢宮門口,而且那麽熟門熟路。”相裏一平恨恨地說,向著皇宮的華貴地麵上吐了一口血,韓夢圭估計他是在夜晚的混戰中被打掉了牙齒,料來他雖然輕描淡寫地說,但是這一夜皇宮必然危急得很。相裏一平出身行伍,是相裏若木提拔上來的,本就是糙根微末之人,投身相裏若木之前還曾經落糙為寇,幹的是殺人越貨的買賣,還有什麽顧及。所以如今到了危機之時才現出自家風格來,韓夢圭冷瑟瑟地覺得他今晚殺人殺的很是慡快。


    相裏一平接著說,“而且據廷尉署說這夥人還是傍晚才進京城的,之前根本就不是京城之民。程旭良說他們這些人是先奔著我家去的,可是我的家小早就按照皇上說的搬出京城,到原籍鄉下去了。他們弄這一出不會就這麽了了,可是皇上不醒……”


    “這就是我要說的,”韓夢圭連忙打斷了他的話,“越拖越會出事,必須讓皇上醒過來。你過來,你看見沒有,那幾個太醫都不著急,就是說皇上喝了那些安神湯,即使劑量加大,也不是什麽大事,所以他們不害怕。但是他們為什麽不想法讓皇上醒來?你也知道咱們太尉,嘴上雖然從來都不說,可是他寶貝這個皇上寶貝到什麽程度,咱們還能不知道嗎?你想想以前那幾個太醫因為出了丁點的差錯,讓皇上多受了點罪,結果呢,貶的貶充軍的充軍,這幾個心裏能沒有自己的算盤嗎?他們要是用強硬的方法強迫皇上醒過來,就算皇上此時不可能怪他們,彼時太尉一回來,倘有人多嘴告訴太尉,你想他們還能在太醫院站住腳嗎?他們是太醫,才不管旁的事,他們隻管負責皇上身子不要出一點差錯,所以他們自然等著皇上自己醒來。”


    相裏一平恍然大悟,“媽的,我說皇上就是喝了點安神湯怎麽他們就沒法子了,這幾個老東西真他媽找抽。”說著轉身就向外走。


    “唉?你幹嘛去?”韓夢圭趕忙叫他,可是跟不上他的速度,隻好任他出去,自己在外廳急得團團轉。片刻相裏一平就回來了,韓夢圭看他一眼,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上,“你你你……”


    相裏一平也不理他,肩上抗著一桶水,裏麵猶沁著冰窖裏起出來的冰塊,“你放心,過年時節皇上大半夜的在外邊睡著都沒凍死。”


    裏邊太監太醫,還有被太監拖過來的皇後都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相裏一平一桶冷水淋在龍榻上。作死!韓夢圭在門口默念,作死吧你!


    景曦渺咳嗽一聲,含混地叫了一句什麽,坐了起來,哆嗦著咳出嘴裏的水。謝天謝地,韓夢圭抓起一邊的毯子,第一個衝上去圍在景曦渺身上,“皇上,您可醒了,您再不醒天都反了。”


    “是誰?……”景曦渺喘上一口氣來,“要淹死朕。”


    “皇上,京城九個門外都是兵,是誰的還不清楚,今晚有暴民在京城裏攻打皇宮,企圖裏應外合。”相裏一平丟下水桶,跪在地上。


    景曦渺徹底清醒了。


    景曦渺換了一身衣服,小太監還沒來得及把衣帶替他係好,就被他一把推開,急匆匆地走到案前,在一個匣子裏翻找東西。景曦渺掃了程旭良一眼,“還是沒有動靜嗎?”


    “太尉府裏沒有任何異動,也沒有太尉府的人與毓江王在京城的館驛聯絡。”程旭良停頓了一下,“不過令臣奇怪的是,便是毓江王自己的密探這個月也沒有來京城。”


    景曦渺愣了一愣,似乎也有點摸不著頭腦,無論是開戰之前還是之後,毓江王的密探都在京城和藩國之間穿梭不停,程旭良一直在監控這些人,景曦渺心裏有數。但是如今突然不見了,才是……


    “皇上,難道是景裕叛亂?跟毓慶王開戰之後,皇上曾經對景裕下過一道隨時勤王的密詔,難道他拿到密詔之後,就變了心思,在朝廷和毓江王都被牽製住的時候想要趁機占領京城,自立為帝嗎?”相裏一平對於景曦渺的不吭聲早就受不了了,景曦渺再聰明也是個年紀輕,現在是不是嚇傻了?他煩躁地看著沈默著發呆的景曦渺。


    景曦渺眼睛盯著前方虛無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搖搖頭。突然開始動作,急急忙忙地從匣子裏取出一疊奏摺,小太監想上來幫忙,被他忙忙地推到一邊。相裏一平,韓夢圭,程旭良都盯著他卻不知道他在做什麽,地上還跪著一個低聲哭的皇後。


    景曦渺忽然抬起頭,好像才想起皇後來,淡淡地說,“你起來吧,這次的事你是無意還是有意,朕懶得跟你追究。不過朕有句話,希望你放在心裏,有朕一天,你才能在皇後的位子坐一天,朕要是不是皇上了,你這皇後的位子──也就坐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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