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景裕的侍從跑了進來,“陛下,王爺,外邊來了兩個拿著太尉府令牌的人,說想要見皇帝陛下。”


    “什麽人?”景曦渺問他,難道是郭賢?還是太尉府裏某個運籌帷幄執掌這一切的人,他環顧四周,想像著這個藩國的宮殿能給自己提供多大的庇護。


    “讓他們等著,等到齊望舒回來之後再讓他們進來。”景裕插進話來。


    “可是,侍衛們怎麽敢阻攔太尉府裏的人呢?這會子恐怕他們已經走到門外了。”侍從苦著臉回答,看來每回太尉府來人都沒有給他們好果子吃。


    “等等,”景曦渺說,“你見著這兩個人了?你描述一下是什麽樣的人。”


    “是陛下。來的人一個是個武將模樣的人,就跟咱們府裏那些三四十歲的將軍差不多;另一個倒有些奇處,看著既像武將又像文官,相貌生得好生俊美,卻還英氣勃勃的,不過怪就怪在他看你一眼,你就覺得他仿佛看到你心裏去了,叫人覺得自己無處遁形,所以怪怕他的,沒人敢跟他對視,敢忤逆他,奴才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所以也猜不出他是什麽來歷。”


    景裕還在尋思是哪個人,景曦渺手裏的茶盞“嘩啦”一聲扣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32章


    其實相裏太尉的長相跟窮凶極惡還是完全不搭邊的,但是景裕看了他一眼就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了,雙腿發抖,太尉駕臨他的府上,這件事本身就跟瘟疫蔓延到他的府院沒有什麽差別。如果能甩開,他寧死也要跟太尉完全不沾邊才好。


    相裏若木沒有等到福寧王的侍從通報就自己過來了,他平靜地走進這件屋子,掃了一眼還坐在椅子上的小皇帝,也看到了小皇帝腳底下還沒來得及掃出去的茶盞碎片。景曦渺坐在一張楠木圈椅上,瘦弱纖細的身體占不了多大地方,顯得椅子更大了。景曦渺沒有向他說話,他也沒有開口,停下腳步安然地把景曦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衣服不知道是劃破的還是被人撕碎的,有的地方已經變成了絲絛,沒有人想到給這個小皇帝換一件衣服嗎?即使屋裏的光線不太好,他也能從景曦渺的衣服上分辨出泥土和血跡,他自己的血跡還是別人的?相裏若木看了看景曦渺的臉色,慘白,幾乎沒有什麽血色,嘴唇上還留著牙印──是景曦渺自己咬上去的,這點很明顯就能看出來,而且咬出了血。他微笑了一下,眼光落在景曦渺身旁的人身上,“韓夢圭,”他停了停,“看來你進京趕考的時間已經耽誤了。”


    韓夢圭無聲地向太尉請安。


    “挪一張椅子過來。”相裏若木吩咐,侍從連忙搬了旁邊的椅子,“就放在皇上的對麵吧,挪近一點,好了,你下去吧。”


    相裏若木慢慢走近景曦渺,幾乎悠閑地坐在景曦渺的對麵,景曦渺卻在椅子上細微地挪動了一下身子──這是在外人的角度來看的,熟悉這個沒有過多表情和表現的皇帝的人都知道,景曦渺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如臨大敵。


    “跟我說說是怎麽回事吧,”相裏若木停了景曦渺三次呼吸的時間,然後加了一句,“皇上。”


    景曦渺警惕、抗拒地抬起頭,仰視著麵前的男人,又一次緊緊咬上了嘴唇上的傷口,他不準備說話,相裏若木知道他這個肢體語言的含義。“需要我幫你說嗎?皇上。”相裏若木輕聲地說,身體輕鬆地倚在椅子背上,一隻手的手指輕敲椅子的扶手。這個動作吸引了景曦渺的注意力,他的快崩潰的神經不由自主地跟蹤著身邊每一個能動的小物體,他意識到了之後就希望相裏若木趕緊把他的手指頭放好,他現在煩躁得快要尖叫了。但是,他吞咽了一下,如果相裏若木能夠允許,那麽他非常想握住這隻手。他跟相裏若木,多奇妙,現在想要碰觸對方的人竟然是自己。


    “你是怎麽離開郭賢的莊園的?”相裏若木問他,這一次,景曦渺聽到了相裏若木話裏的一絲不耐煩。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是沒有回答相裏若木,腥熱的味道從嘴唇蔓延開,他用手抹了一下,手上沾了一片血跡,再抹一下,他才知道自己又把嘴唇咬破了,手上都是血,相裏若木也隻是看著,絲毫也沒有要上來幫他的意思。


    “你又要哭了嗎?”相裏若木問他,景曦渺立刻惱怒地地看向相裏若木,這個自己熟悉的,現在卻不能擁抱著的人,的確,他本來是真的要哭了,自己就是這麽簡單嗎,被人看得這麽簡單,可能還有低等。景曦渺不知道自己的自尊是不是不適時地被激發了出來,他看見了相裏一平在太尉的身後給他使眼色,那是告訴他要他說實話,屈意哀求太尉的意思。


    “如果你不在這裏跟我說的話,我隻能把你交給太尉府裏快要氣炸肺的那些人,你希望由他們來問你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嗎?”相裏若木已經失去了耐心,“我給了你太多的自由,你一向乖巧,使得我能夠給太尉府和那些為我辦事的官員一個交代,但是這一次顯然你離開你的框架太遠了。我們來直說吧,有很多人,很多在為現有的政權辦事的人,也許還包括,大多數地方官員,都會開始覺得效忠我很不安全,你希望給他們一個信號,讓他們腳踩兩隻船嗎?”


    分裂,已經開始出現了。景曦渺一雙澄澈的眼睛看著相裏若木,愛人,他想這麽說。如果是愛人的話,你會讓我解釋什麽呢,我想要的不過就是你伸過手來,擁抱我。除此之外我根本不想向你要求跟更多,“我被人帶走了,路上,韓夢圭帶著我跳下馬上逃走,我們走到了下裏鎮。”


    “你到過下裏鎮這我知道,我在下裏鎮遇到了一個到處在喊太尉的瘋子。可這又能說明什麽呢?你在藩王的軍隊裏出現,所有人都會知道,然後呢?”相裏若木的視線遊移開了一會。景曦渺看著他,你在煩躁什麽?你到底是相信我還是……景曦渺的心髒猛地一跳,他到底是在考慮該不該相信我這個問題,還是在考慮到底應不應該處決我,以及處決我的話在不舍和所得利益之間哪頭更能讓自己舒坦。


    相裏若木重新回頭來看景曦渺,驚訝地發現景曦渺的眼神變得尖刻,嘲諷的味道第一次出現在這個孩子眼裏。


    “告訴我一個你想聽的答案,我就會讓它從我的嘴裏蹦出來,要我簽字畫押都可以,”景曦渺諷刺地笑了一下,笑得很倉促,“你比我多活了這麽久,應該比我更了解事實到底是什麽樣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想讓它變成什麽樣。那麽,你想要什麽樣的事實呢?”


    “景曦渺,你不要再希望以攻為守就能矇混過關。”相裏若木對於被人威逼,無論是以何種形式都極其地不習慣,甚至沒有忍受能力。“告訴我你到底都做了什麽?”


    “在進門的時候,或者說在發現我在藩國的時候,你考慮過要立刻殺了我是不是?”景曦渺的聲音低了下去。


    相裏若木沒有回答他。景曦渺知道那就是答案,“在通平郡的時候,我……恰好,恰好跟韓夢圭在一處閑聊的時候,有個人把我們打昏了,我醒來的時候跟韓夢圭在一輛馬車上。”景曦渺把後來發生的事都說了出來,包括下裏鎮的屍體,包括後來遇見福寧王知道邊界混亂的情況,包括自己的推測,和後來遇到的軍隊。罪責隻能都推算到國相身上,因為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太尉府裏的某些權力中樞跟這個藩國有牽連,甚至那樣的推測提都不能提。


    相裏若木的神情越來越陰沈,他安靜地聽著景曦渺嗓音嘶啞地訴說著這幾天的經歷,沒有打斷他。景曦渺在描述一鎮子屍體的時候停頓了一會,因為他覺得自己又快要開始嘔吐了。


    “太尉大人,這些都是真的。”韓夢圭在旁邊說,“而且,我覺得皇上他就快要承受不住了,您不能再逼迫他……”景曦渺猛抬頭給了他狠狠一眼,韓夢圭立刻閉上了嘴。


    “所以說,相裏若木,你覺得我說的話,有什麽地方不合情理嗎?韓夢圭他隻是一個偶然遇到我的書生,景裕又是個膽小怕事的人,景祥我跟本沒見過,而且他恨我恨得要死。這些事情跟他們都毫無關係,而且跟我相比,他們都是無名小卒,根本不值得牽連進來。處決了我的話,即使是最厭惡我的人也會覺得滿足了。”景曦渺越過相裏若木看到了剛走到門口的齊望舒,“所有其他的人都不該牽連進來,隻要他們沒有作出任何輕舉妄動的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齊望舒一眼,齊望舒猶豫了一下,看了看景裕,終於默默退了下去。景曦渺無聲地鬆了一口氣,他已經相信齊望舒是個俠客,但是他不能讓他能救自己,這會連累到景裕,而且,離開了相裏若木,離開宮廷,自己也不見得能活得下去。


    “你在跟我談判嗎?用空空的籌碼?”相裏若木看著景曦渺。“你還想保護他們?你對你的人,果然很眷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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