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於?歸處?”納蘭軒輕笑出聲,世上沒有比兩樣的字眼更陌生的詞彙,“我沒聽錯吧,不過是名義上的親戚,我們應該並不熟吧,你對我沒有責任,我對你也沒有言聽計從的義務,即便是你們救了我,也沒有左右我的權力和能力,要是覺得虧本了,隨時可以把我這條命拿去,不過我建議你們盡早,現在我的狀態不好,我可以束手就擒,可隻要給我時間,我就無法保證你們的傷亡和成功率了。”


    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用來描述耶律溱再合適不過,前一刻還把你視為空氣自說自話,下一刻便能暴跳如雷氣勢洶洶:“不要以為這世上隻有你才是可悲的,不過經歷過一些挫折和坎坷,就覺得全天下都是欠你的,告訴你,你沒資格憤世嫉俗,更沒資格悲天憫人,別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我說的是決定,而不是商量,由不得你一個什麽都不知道卻自大傲慢的小子置喙的餘地!”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若是此刻屋內還有第三人,若是這第三人見過納蘭軒決定布局時對納蘭健的態度,定毫不懷疑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因為那自骨子裏相似的高傲倔強和不容違拗。


    “當然,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不過是去西涼,又不是陰曹地府,我還應該感謝你的仁慈。”眉梢一挑,納蘭軒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納蘭軒的心思耶律溱自然明白幾分,忍辱負重,等候時機,他們太像了,正是因為過於相像,所以才能對症下藥:“不用想著逃了,相信我,到了西涼,就算是我趕你走,你也不會離開一步的。”


    仿佛覺得不夠刺激,耶律溱好心的補了句:“那個離開你的人,那個你暗中苦苦找尋卻苦無結果的人,那個你甚至以為死去的人,其實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遠在天邊卻近在眼前了。”


    一句話,在納蘭軒心中掀起怎樣的波瀾不隻納蘭軒知道,耶律溱更是明了,所以麵對納蘭軒的故作鎮定,耶律溱反倒更有把握,他一定會跟自己走:“不用懷疑,也不用裝作滿不在乎,其實你心裏是想知道的,更是介意的,不用猜,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說的那個人,我應該稱呼他一聲小叔,而你,就應該稱呼他一聲父親了。”


    “不可能!”鎮定的麵具千瘡百孔,納蘭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一躍而起,什麽雍容,什麽自若,什麽高傲,什麽清冷,此刻盡數化為一臉猙獰的咆哮。


    “我想說的話已經說完了,能給你的建議也已經告訴你了,相不相信、相信什麽完全取決於你,”瞬間情勢逆轉,兩人態度顛倒,此刻倒是耶律溱一臉閑適,還在屋裏悠閑的開始溜達起來,“不過你可要想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麽,又在哪裏才能得到你所要的,而在此之前,不要忘記有這麽一個國家,它叫做西涼,一個和你有著血緣之親的國家,是你不變的後援支持。”


    點到即止,若說吊胃口的本事,耶律溱絲毫不輸納蘭軒。


    其中的利害關係,不用旁人多說,納蘭軒自己早已心知肚明,不敢、憤怒,讓所有背棄過自己的人嚐到比自己痛苦百倍的苦楚,而此刻唯一能給自己這個機會的,隻有耶律溱口中的西涼,因為所謂的親情,因為所謂的血緣,即便自己根本不相信這種智慧暗箭傷人的關係。


    可耶律溱說的理由太過誘人,誘人到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值得一闖,那個在某一天突然人間蒸發的父親,唯一一個能夠說服自己這世間的親情還有最後一絲溫暖的存在,隻是一封簡單的書信,留下兩個字,“累了”,便音訊全無的男人,即便習慣了悲歡離合眾叛親離舉目無親的生活,可唯有這個男人,這個被稱為父親的男人,他想要相信他的苦衷,他想要問他一句為什麽,而至於那一牆之隔高高在上醉臥無數溫柔鄉的男人,納蘭軒隻希望他好好的活著,和和美美幸福快樂的活著,因為越是幸福美好、越是一呼百應,當突變發生回天泛力之時,越是因落差而痛不欲生、悔不當初,隻是想像,笑容便不由自主、急不可耐的浮現在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之上。


    隻是此刻的雍容不再,溫柔不再,雖然依舊耀眼的美麗,卻多了幾分冰冷和狠戾,仿佛劇毒的罌粟,明明知道不能靠近、不該靠近,卻無法控製,飛蛾撲火。


    從城門下走過,一步,便是城內城外,自打從城牆上縱身一躍的那一剎那起,納蘭軒知道,自己就應該和城內的一切劃清界限,除了怨恨和報復,不留一點遺憾和不舍,喪子之痛,定要十倍百倍的奉還回去,以為自己想的很清楚了,卻在真的要離開的剎那,停頓了。


    第一次離開這裏,是為了西征,千軍萬馬,一馬當先,如今離開,是為了仇恨,為了傷痛,夜深人靜,傷痛一身。


    或許是因為習慣了凝軒的思想,過於樂觀,過於直率,竟在此刻還願意回頭望一望那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的宮牆,隨即被身為納蘭軒的驕傲所扼殺,被憤怒所取代,夜色裏,對於這糾葛萬千的帝都,留下的隻有一個冰冷的笑意。


    (11鮮幣)第九章 出塞 下


    第九章 出塞 下


    當決定一同離開時,納蘭軒才知道封玄柘並不是一時衝動亦或者狗急跳牆,與其說是不得不重整河山,倒不如說是蓄謀已久,隻是納蘭軒不明白,短短數月,封玄柘是怎麽和耶律溱攪和在一起的。


    從兵部尚書府中不辭而別的一共四人:封玄柘、蕭何、耶律溱,以及機緣巧合救下的納蘭軒。為了不引人注意,四人換上了蕭何一早準備好的便衣,連夜步行出了城。


    封玄柘一行準備的極為周到,時間地點都掐的極準,納蘭軒等人前腳才至城郊五裏坡,迎麵便傳來駿馬飛馳的馬蹄聲,在黑洞洞的夜色裏竟覺得莫名的恐懼和壓迫,那是來自與未知、源自於本能的害怕,仿佛全軍萬馬大軍壓境一般,一如兒時的某個瞬間,飛揚的黃土,紛亂卻如洪的馬蹄聲,有人退卻了,有人叫囂著。


    當看清前來接應的人時,納蘭軒哪裏還顧得上什麽儀表,若不是借著夜色遮掩,此刻瞠目結舌能生吞一個雞蛋的嘴型別提有多傻了。


    “太、太子?!”納蘭軒難以置信,“你、你們怎麽會──”


    封玄陌不以為意,目光淡然的從納蘭軒身上一掃而過,將手裏的韁繩丟給納蘭軒,逕自牽著馬走向耶律溱:“若不想招來殺身之禍,不但要隱姓埋名,還得忘記這些可有可無的虛名吧,皇後娘娘。”


    話是這麽說,可嘴上卻毫不退讓的反唇相譏。


    若在一年前,有人告訴納蘭軒會有這麽一天,大皇子封玄柘會和封玄陌聯手,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別說聯手了,兩人能視如陌路就已經很難能可貴了,一個是名皇上偏寵聖旨欽封的太子,一個是名正言順呼聲最高的嫡長子,皇位之爭,兩人註定了你死我活無法共存,而此刻,不但能心平氣和,還能彼此照應彼此配合,而將著一切連接起來的,竟是一個註定是敵非友的異族男子。


    納蘭軒一臉狐疑的盯著翻身上馬的耶律溱,而耶律溱仿佛有所感應,半側過臉,沈聲道:“上馬。”


    一路無語,起初的驚訝錯愕,到此刻的三分瞭然,雖然表麵上兩人雖是聯手,可卻已然較著勁兒,竭盡全力的將對方視作空氣,盡量避免一切的交易,兩匹高頭大馬齊頭並進並駕齊驅,一如這多少年如一日的明爭暗鬥,一左一右,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誰都不願睬誰一眼。


    一路上順暢無比,沒有任何官兵的追捕,更是連一絲風吹糙動也沒有,帝都也沒有任何關於皇後薨世的消息,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皇宮大內,一如往昔,一個朝政繁忙,一個母儀天下,惟獨這一行人中,多了他納蘭軒。


    起初緊繃的神經終於得以暫時的放鬆,連日的餐風露飲今日也終得以一洗塵土,夜風微涼,窗外燈火點點,時不時傳來孩童銀鈴般的笑聲。這是他無數個日日夜夜所求的自由,拓手可及的自由,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所有的歡聲笑語,停在納蘭軒耳裏、看在納蘭軒眼裏,隻是一片茫然。


    “怎麽,他沒有派兵一路搜捕而來、沒有鬧得滿城風雨人仰馬翻很失落?”封玄柘兀自推門而入,甚是滿意納蘭軒這樣顧影自憐的模樣,“在你愛上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了,現在才來哀悼,是不是太晚了?”


    目不斜視的望著窗外,漫無目的,沒有交點,卻不願將視線放在這個冷嘲熱諷的男人身上:“你走錯房間了。”


    “沒錯啊,”封玄柘煞有介事的打量了一番這千篇一律的客棧廂房,“我就是來看笑話的,所以別客氣,盡情傷心。”


    “我為什麽要傷心,他有什麽資格能讓我傷心?”納蘭軒似笑非笑的轉過臉來,唇角微揚,滿是不屑,“我隻是在想,拓手可及的東西卻在一步之遙之際被他人奪取,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是不是可以這麽簡單就釋懷,變得無欲無求看破世事,若隻是故作冷靜滿不在乎,那麽到底是有多憤怒不甘,那種落差又是有多痛苦,若隻是想像中認為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奪走就如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那得而復失、生生從手中搶走你本以為牢牢攥住的東西,又會是種什麽感覺?是更痛苦,還是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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