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你們太醫院麽!這時候給朕說什麽萬一,朕就是為了沒有萬一才讓爾等日日請安問脈,若是真有萬一,還要爾等有何用!”


    “皇上息怒。”劉太醫弓腰,磕頭請罪。


    “無論用什麽方法,朕要讓皇貴君和皇兒皆安然無恙,倘若其一有失,朕要太醫院上下集體陪葬。”


    “臣──臣領旨。”匐倒在地上領命,劉太醫一頭的冷汗隻有自己知道。


    以為到此為止,卻突然聽到頭頂傳來皇上堪稱踟躕的聲音:“……那其他呢,他的傷勢嚴不嚴重。”


    “回皇上的話,皇貴君膝蓋上的都是些皮肉傷,雖然傷口深淺不一,但都不太嚴重,微臣已經給皇貴君清理包紮過了,敷的藥也是今年新貢的秘製金瘡藥和生肌膏,隻要按時打理,日後連疤都不會留下。”


    “嗯。”封玄奕帶著鼻音的一個字,卻讓劉太醫如獲特赦般,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終於得以有片刻的安寧。


    “退下吧,這些日子劉太醫就多費些心,攬月宮的一切湯藥藥膳,務必由太醫一人親力親為。”


    “臣遵旨。”


    劉太醫應聲快步退出門外。


    漸漸平靜下來的殿內依稀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綢料摩擦聲,無論是宮裏的裝點用具還是衣著配飾,都隨著位分的升高而大不相同、身價更是今非昔比的韓瑞風一手撩開遮擋了大半內室的簾帳,從屏風後款款走出,停在封玄奕身邊。


    看著如今的韓瑞風,不得不感嘆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雖然也是好不越矩本分之內的穿著點綴,可隻要進得了宮廷的,即便隻是個婢女的穿著也價值千金,如今這一身淺紫內衫配淡金紗衣外罩,將那張在美豔無數的宮中最多隻能算是中等的姿色襯托的雍容無比,沈穩內斂,謙和恭順,或許在眾人中無法第一眼停留在他的身上,卻隻要停留片刻,便再也無法忘懷的舒心從容。


    “皇上,已經戌時二刻了,微臣知道您擔心皇貴君,可是也不能不顧念著自己的身子,”沒有刻意的矯揉造作裝嗲賣弄,一雙黑色的眼瞳滿是真誠,讓人無法排斥,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能夠被這雙溫暖的眼瞳包容一般,“微臣讓小廚房準備了吃食,雖比不得禦膳房,但好歹也填填肚子,有了力氣才能妥善處理不是?”


    溫言細語,好言相勸,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抗拒得了這樣循序漸進勸解,且句句都是為了你好,那一臉真誠更是發自肺腑,更何況是他這集權力與一身、天下人都隻有任其號令的一國之君,即便是火氣再大,遇上這溫吞如水的個性,也隻能好似一拳打進了細沙中,軟綿綿的找不到成就感,硬是有火也發不出來。


    無奈一嘆,叱吒朝野篡權多位,即便在斬殺手足時也從未有半點含糊的封玄奕臉上,竟會是如此的表情,無措的,苦澀的。君王那不為人知的一麵,竟肯在他一個小小傑紆麵前一覽無餘,不禁讓人唏噓。


    “有時間就去多陪陪他,別讓他胡思亂想,讓他好好顧念自己的身體和肚子裏的孩子。”拉過韓瑞風的手,封玄奕鄭重其事道。


    “請皇上放心,微臣會去的,微臣也不願看到皇貴君如今這個樣子,”韓瑞風笑的溫和,卻略顯勉強,眉眼間是濃濃的擔憂,“說句冒昧的大不敬之言,凝軒他自打在王府時就是那樣沒心沒肺的樣子,那時我和他分在一屋,和青竹一起在藏書閣共事,我們可沒少受他折騰,他那倔脾氣上來,那死心眼兒的勁兒可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可他人卻簡單,即便和我們難免別扭,卻從來不上心,甚至轉臉就忘了。皇上若是此事其中真有誤會,不妨和皇貴君直說,微臣相信定會雨過天晴的。”


    (11鮮幣)第一百一十七章 聖意 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聖意 下


    字字在理,更是句句情真意切,韓瑞風的擔憂可見一斑,而封玄奕聽聞,卻再次一嘆不做言語。


    “用膳吧。”


    拉著韓瑞風一同走到桌邊各自就座,雖說是“自個兒的小廚房不比禦膳房”,可這桌上哪一樣是尋常百姓家裏享受的起的,即便隻是個湯羹,都是千年龜鶴羹,延年益壽,滋補至極。


    看著這一桌的美味,封玄奕提不起半分興趣,眼底一閃而過的一色,卻也終究欲言又止。


    “將這碗湯送去攬月宮。”


    “是,微臣稍後再熱一熱送去。”韓瑞風沒有絲毫不適,反倒貼心細緻。


    兩人靜默的用膳,封玄奕並沒有什麽食慾,拿著筷子半天也不見著落,而韓瑞風卻好似沒有發現封玄奕的異狀一般,逕自吃著飯菜,時不時的給封玄奕夾幾筷子。


    “其實皇上何必和皇貴君嘔氣呢,皇貴君如今的身子,即便是真的有錯,皇上也應該多讓一讓啊,微臣曾聽說,有孕在身的人情緒都容易波動,有時沒理也會爭三分呢,”韓瑞風玩笑道,一副極力在兩人之間斡旋的和事老的模樣,“再說如今月份已經不小了,六個月──”


    說著好似突然想到了什麽,話音戛然而止,引起了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的封玄奕的注意:“何事?”


    韓瑞風欲言又止,下意識的搖了搖唇瓣,好似十分為難。


    “有話直說。”封玄奕有些不耐煩的皺了皺眉,懶得猜旁人的心思,更沒心情看旁人在那兒賣關子。


    “微臣隻是好奇……”仿佛尋思許久,雖然百思得其解卻也隻有迎著頭皮說說看,“剛才據太醫回報,皇貴君已身懷有孕六月,當是格外謹慎小心的時候,可是據臣所知,皇上是今年年初才登基並冊封六宮的,如今不過中夏,這日子算起來──”


    韓瑞風小心謹慎一字一句的娓娓道來卻讓封玄奕在這三伏天仿佛如墮冰窖,薄唇抿的死緊,握著筷子的指節泛出青白,而韓瑞風卻好似完全沒有注意到封玄奕因自己一言而起的異變一般,依舊自顧自的思忖著,聲音越來越小,語速越來越慢,仿佛極力在找尋推翻一切不利假設的藉口,努力尋找到一個合情合理皆大歡喜的解釋。


    “啊!”倏地,烏雲在韓瑞風臉上一掃而空,展演一笑,是雨過天晴的明媚和燦爛,“微臣明白了,”韓瑞風說的甚是得意,停了片刻,露出一副“你很不仗義”的表情看著封玄奕,不禁抱怨道,“皇上寵愛皇貴君,無論是在當初的王府還是如今的皇宮,都是不爭的實事,眾人皆知的秘密,皇上何必還瞞著微臣?微臣就說呢,那時從藏書閣調至皇上身邊伺候,時不時的就不見皇上蹤影,那時還納悶,怎麽皇上常不在府中,原來還是咱們皇貴君的魅力大,一日不見兮如隔三秋,更何況是出征這麽大的事兒,皇上怎麽能不想念?”


    “皇貴君為了皇上屈居儀親王身邊,忍辱負重助皇上一臂之力,此恩此情是後宮諸妃皆不能比擬的,正所謂患難見真情,皇上待皇貴君之心世人皆知,隻是奈何那些不自量力之輩妄圖獨享恩澤了。”韓瑞風說的合情合理,仿佛極其羨慕兩人之間的深情厚誼,且尺度也把握的極好,起於羨慕,僅是羨慕,也止於羨慕,沒有一星半點的非分之想,隻是拿不動聲色的幾個重音,讓“忍辱負重”停在封玄奕耳中甚是紮得慌。


    “好個世人皆知……”封玄奕若有所思,突然一聲冷哼,似笑非笑,眼底瞬間一片冰冷,“忍辱負重……看來朕的確虧待他良多,如今竟還為了朕如此辛勞,還沒來得及享福,就要冒著生命危險,朕心難安,實在過意不去──”倏地,沖門外喚道,“莫言!”


    “奴才在。”應聲麻利的入內的莫言微弓著腰,拉攏著腦袋低眉順眼的等候吩咐。


    “韓傑紆身體不適,宣劉太醫給韓傑紆請脈。”封玄奕冷著一張臉道。


    即便瞧見一旁韓瑞風麵色紅潤氣色甚好的坐在一旁一臉詫異的停下夾菜的動作,做奴才的,即便心裏有千萬個疑問,也隻能當做不知,恪守本分的領命退下:“是。”


    劉太醫已過花甲之齡,年事已高本來腿腳就不必年輕人利索,還趕在一天之內被皇上傳召三次,且一次比一次催的急,好似火燒眉毛般,即便是有皇上禦賜的轎攆可乘,如此顛簸也幾乎顛散了他一把老骨頭。


    “主子,夜裏風涼,別在這冷風口裏站著了。”


    永和宮正殿外,柳貴侍姿態妖嬈的斜依在一側的門框上,半仰著頭,低垂著眉眼,不知是在欣賞著夏夜的月色,還是在冷眼旁觀著一路風風火火而來、直奔西偏殿而去的老太醫,涼涼的說道:“這麽好的戲,等了這麽久,現在不看,更待何時?”


    “戲?”小廝從殿內拿過一件衣服給柳音披上,一臉莫名,當看清了匆忙趕來的太醫的背影時,不滿的啐道,“關他能鬧出什麽風波,就知道在皇上麵前裝可憐,就知道假好人,整天想著法子折騰想要吸引皇上的注意,今天好不容易皇上來了咱們永和宮,竟還隻奔他們殿去了,這還不算,大半夜了還折騰人,眨眼竟給太醫請來了,奴才到也想好好看看他還能折騰出些什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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