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然這心思頓時就活泛起來了。


    他喜歡什麽樣的?


    作為一個究極毛絨控, 隻要這毛毛不是昆蟲爪子上的須須,斯然覺得他都可以,最好是那種軟乎乎的、大大的、可以肆無忌憚rua一把的那種!


    這麽一來可供選擇的就很多了, 兔嘰貓咪狗狗狐狸……妖獸中的哺乳類大多都有一身油光水滑的皮毛, 哪怕是禽鳥類手感也不錯。


    像是劍宗內的小白鳥, 每次工作都會被無良客人斯然強迫額外服務,比如說從頭到腳薅一把順滑的羽毛。


    斯然陷入了選擇困難症的甜蜜煩惱中, 一會覺得兔嘰好可愛球球尾巴手感一定不錯,一會又覺得狐狸也好, 尾巴大大的超級好摸。


    他糾結了好半天,才矜持道:“毛絨絨一點的吧,最好是那種呼哇呼哇手感的?”


    雲漠一頓:“什麽呼哇呼哇?”


    斯然立在桌子上:“就是輕飄飄,軟綿綿的感覺。”


    雲漠點點頭:“還有其他的嗎?”


    “尾巴最好大一點?”斯然還是屈服於大尾巴的魅力下,“最好能讓我整本書埋進去那種嘿嘿——”


    哦豁, 一不小心把心裏話都露出來了。


    封麵上的字跡瞬間全部消失得幹幹淨淨, 一片純白無暇歲月靜好的模樣。


    話說這書的形態就是這點最最不好,作為一個內心吐槽突破天際的人, 這種時不時地說出心裏話的危險行為, 實在是要不得, 要不得。


    為了自己的形象, 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絕對不能讓雲漠知道!


    雲漠瞥見斯然封麵上一閃而過的那句話,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微上揚了一瞬,隨即垂眸將偽妖鐲套上手腕。


    純黑的偽妖鐲原本挺大的,套在手腕上還有些晃蕩, 在接受到雲漠靈力的供給之後,很快便縮小了一圈,嚴絲合縫地貼上了皮膚, 微弱的光芒散發出來,像是有生命般順著胳膊很快覆蓋滿了全身,看得一旁的斯然莫名有種美少女變身特效的既視感。


    但很快他就沒腦子去想什麽變身特效了。


    光芒散去之後,最先引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雪白色,尾尖帶一點火紅色的狐狸尾巴。


    斯然滿腦子登時就直了一下,無法控製地順著狐尾往上看去,看到雲漠純黑頭發裏麵豎起來的兩隻毛絨絨的耳朵,同樣是白色為主,尖尖帶著一點火紅。


    然而這不算變化最大的,變化最大的是雲漠的臉。


    其實真要說起來,雲漠的麵容並沒有改變,五官依舊是原來那套。隻是在眼角處蜿蜒而上了鮮紅色的妖紋,這些華麗的妖紋路過眼角蔓延上眉心,唇色似乎也鮮紅了一些,眼尾處的幾根睫毛拉長上揚。


    ——這些細微的變化讓雲漠整張臉在某一瞬間,竟然是透出了幾分妖魅的意味。


    斯然當即就震在了原地,極致的美色當前,衝擊力不可謂不大,他腦海堪稱一片空白,隻是封麵上無法控製地滑過比彈幕更加密集的內心活動。


    雲漠輕輕低咳了一聲,那一瞬間的妖魅頓時消失無蹤,他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偽妖鐲,內心竟有那麽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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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偽妖鐲的變幻是隨著心意而動,在套上偽妖鐲的那一刻,他除了將斯然對於毛絨絨的要求在心裏過了一遍外,還在一種奇妙心理活動的趨勢下,閃過了一絲這樣的念頭。


    最好是好看的、具有吸引力的——


    毛絨絨與這幾個要求結合在一起後,便成就了這樣一副動人心魄的模樣。


    狐族向來都是極為貌美的,無論是獸形還是人形,都有著令人沉迷的極致魅力。


    雲漠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因為自己這種隱秘的念頭後頸有點溫熱。


    他抬起眼,想看到斯然的反應,就見眼前這本書的封麵上,嘩啦啦一大片瞬間浮現又瞬間消失的字跡爆炸般出現,字跡疊著字跡,充分反映了當事書並不平靜的內心。


    他喉結一動,定睛看去,這些字跡並不算完整的話語,大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啊啊啊”,其中夾雜著“我可以!”“啊我死了”“嗚嗚嗚這是什麽絕世美顏”“昏過去了”這類感歎,偶爾還會出現“躺平求日!”“正麵上我!”這類的虎狼之詞。


    雲漠脖頸更熱了,他看上去還是一派冷靜的模樣,隻是眼角的妖紋更加鮮活了幾分,手掌輕輕按上斯然的封麵,低聲道:“等……等你變成人形再說。”


    斯然被雲漠手掌這一按,從滿腦子空白裏給拉了回來,乍一聽到這樣的話,還有點茫然:“什麽?什麽再說?”


    他對自己剛剛想了些什麽,封麵上寫了些什麽毫無印象,完全一副被美色衝昏頭腦的狀態。


    “無事。”雲漠移開手掌,往門口走了幾步。


    隨著這個動作,他頭頂的狐耳尖輕輕顫了下,身後的狐尾也隨著走動而微微晃悠,順滑的皮毛幾乎不用觸碰,就能想象到那絕佳的手感。


    斯然忍了忍,還是沒忍住,竄起就撲了過去,直直地把整本書都埋進了柔軟的大尾巴裏,歡樂地左右打著滾,還把雲漠的尾巴當成了滑滑梯,從頂端刺溜一下滑了下來。


    不僅如此,他還膽大包天地飄到了上邊,用書脊蹭了蹭雲漠的耳朵尖,這才心滿意足地往他衣襟裏麵一鑽。


    “走吧,去妖域!”


    妖域是一個很……淳樸的地方。


    修真界很大,五大域之間往來多靠傳送陣,好在塵幽穀本就在東域,而且是在一個偏東的位置,饒是如此,以雲漠禦劍的速度,也足足飛了一天一夜,才到達了妖域的邊緣。


    這個地方與外界沒有任何傳送陣相連,距離最近的一個人類宗門也格外遙遠,完全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窮鄉僻壤。


    當雲漠帶著斯然踏入這片區域時,映入眼簾的是黃土漫天的寬闊大路,路旁是各種像是隨手搭起來的、高矮不一的樸素小屋,再往外就是大片大片雜草叢生的荒地。


    十米遠的位置有兩個七八歲大的妖族手腳並用地在打著架,兩人翻滾成一團,跟個球一樣鑽入了荒地之中。


    下一秒這兩個妖族就化成了原型,原來是兩個小奶貓崽子嗷嗚嗷嗚地揮著喵喵拳。


    妖域分為外城和內城,內城比起這一片荒涼的外城要好上許多,而隱畫所說的那個精怪,也是住在內城。


    內城是定時開放的,目前這個點,距離內城開還有一個時辰。


    雲漠順著黃土道往前走了幾步,他氣度和相貌都過於出眾,和周圍的場景有幾分格格不入,事實上已經有很多妖族來來回回地路過他身旁,投來好奇的目光。


    在這裏站一個時辰,這些路過的妖族恐怕就不僅僅是路過了,早就聽聞妖族保留了些原始的天性,開放的很。


    雲漠一轉身,在靠近內城城門口的地方找了個客棧,大步走了進去。


    幸虧這全修真界貨幣都是統一的,妖域這邊的物價還格外低,雲漠付了兩塊靈石,象征性地點了幾道菜,隨即便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菜上好後,這塊就極少有人過來了,畢竟客棧裏的人本來也不多。


    雲漠將那幾盤菜往遠處推了推,衣襟裏麵的斯然見狀,剛準備出來活動一下身子,卻聽到噔噔噔幾聲腳步聲,冒出來的那一個封麵角角又縮了回去。


    雲漠抬頭,隻見一個身著大紅長裙的女妖邁著大長腿走了過來,拉開對麵的椅子便坐了下來,還格外熟練地一抬手,在周圍布下了一個隔絕視線和聲音的結界。


    這個女妖看上去就很有食欲。


    不僅衣袍是紅的,頭發也是偏紅的橘色,頭上排著幾條紅色的羽毛,從肩膀往下也長了不少羽毛,看上去原型似乎是禽鳥一類。


    隻是她這全身的配色,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烤火雞的模樣。


    雲漠神情平靜,渾身上下卻已經進入備戰時的警惕狀態,眸光帶著絲冰冷。


    那女妖被雲漠眼中的寒光刺了下,心底湧出一絲恐懼,但俗話說的好,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分恐懼在觸及那張冰冷與妖魅夾雜的麵容時便一掃而空,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第一句話便是:“你不是妖族吧?”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完美的開場白,女妖滿意地想著,這句話一出口,他必然會詢問原因,這樣一來二去,還怕不能——


    腦海中的念頭剛一浮現,一股極致的危機感便讓她汗毛根根豎起,數片鮮紅的羽毛層層疊疊擋在身前,勉強將那縷銳利的金色劍氣給擋在了脖頸前一厘米的距離。


    女妖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


    這、這人類也太太太凶殘了吧?啊?這人就不會憐香惜玉的嗎?


    雲漠對靈力的控製堪稱登峰造極,那縷金色劍氣極為平穩地停留在女妖喉嚨前,修殺戮道的劍修對一切敵人都無一絲憐憫之心,他冷漠道:“你是何人?”


    女妖被這副冷漠與妖魅交織的絕美畫麵擾亂了心緒,她聲音微微打著顫:“我叫黎九,我……你能把攻擊收回去嗎?你這樣,我不敢說話……”


    雲漠沒動。


    他胸口處放著的斯然書卻抖了抖封麵,還上下蹦躂了一下,格外好奇:“她到底是怎麽知道的?明明偽妖鐲的偽裝足夠天衣無縫了呀?”


    雲漠這才緩緩撤了劍氣,伸出手指,不留痕跡地將斯然蠢蠢欲動的封麵邊角給按了回去,抬起眼,目光冰冷地直視著黎九:“說。”


    黎九心有餘悸地摸了摸脖子,語氣中帶上了一絲嗔怪:“你也真是的,太粗暴了吧,嚇得我——”


    她瞥見麵前人類冷了幾分的表情,暗暗咬了咬牙,呼出一口氣,理了理肩膀上的羽毛,特意凹了下自己修長的脖頸,淺笑道:“看來我說對了,你確實不是妖族,因為你的眼神不對。”


    黎九微微探過身子,側過頭,將自己計算了千百遍最好看的角度露了出來:“你看看這滿大街的妖族,哪個眼中不是都帶著無法泯滅的獸性?哪怕是剛出生的小崽子,那也是下一秒就會咬人的表情。”


    “而你,”她悠悠道,“你的眼眸太純粹了,我猜測你可能是一個劍修,將所有的情緒都投入了手中的一把劍,但有那麽一瞬,我又在你眼中看到了一絲溫柔,這兩種迥異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實在是非常的迷人……當然了,無論是哪種,你都不可能是一個妖族。”


    這女妖,原型該不會是什麽老鷹之類的吧?眼神這麽好?


    斯然被雲漠按著不讓出來,好在他也能穿透衣服的阻隔看到外界,也就乖乖地縮了起來不再試圖越獄。


    黎九說完這些後,雲漠也沒接話,這方被結界籠罩起來的區域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也不用擔心,我也是原型特殊,所以比別人多看出來一些東西,”從頭到腳在斯然眼中跟個烤火雞沒什麽區別的黎九笑了笑,她長得本來就不錯,此時這種微微俯身,壓低聲音媚眼如絲的模樣,更是誘人,“試圖潛入妖域的人類雖少,也不是沒有,而我……我攔下你,目的也很簡單——”


    “你很符合我的審美,”黎九舔了舔嘴唇,“你進入妖域肯定有事對吧?我不會將你是人類的消息說出去的,隻要……你陪我一夜,如何?”


    這個如何二字剛剛出口,便有砰噌唰啪咚五道聲音一個接著一個響起——


    首先是寶書,它率先以一個極快地速度飛了出來,純黑的書此刻cos了一塊板磚,“砰”的一聲拍上了黎九的腦門。


    而之後,便是雲漠身側的墨劍,它“噌”的一下自個出鞘飛出,用純黑色的劍身寬麵,對準黎九的後腦勺便砸了下去,聲音淹沒在了後兩聲之中。


    鬼迷草和五行靈根是同時出發的,在半空中,書簽鬼迷草就化作的原來的長條海帶狀,唰唰唰三下五除二便直接給黎九來了個多層鎖喉。


    而五行靈根,它化作一大塊透明的膠凍狀物質,“啪”的一聲砸在了黎九臉上。


    黎九一聲沒吭,直接翻了個白眼暈過去,臉朝下“咚”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了麵前幾盤油汪汪的炒青菜裏邊。


    斯然:“……”


    雲漠:“……”


    寶書他們的動作太快了,斯然此時才剛剛憤憤地鑽出半個封麵來,雲漠也才剛按上劍柄,結果就按了個空。


    ——當事人和當事書還沒動手呢,嫌疑人就已經撲街了。


    斯然默默地把自己完整地飄了出來,不忍直視地瞥了眼淹沒在油花裏的黎九,問著眼前一堆擅自動手的小家夥:“你們——你們這是幹什麽呢?”


    寶書打開書頁,從左到右用鮮紅的顏色寫著一行血淋淋的大字:“維護家庭和諧!”


    鬼迷草緊跟在後,哼唧哼唧的聲音鑽入斯然腦海:“杜絕一切潛在的挖牆腳行為!”


    墨劍在地上畫了個指著黎九的箭頭,然後噔噔噔地在箭頭上畫了一串的小叉叉來表情自己的憤怒。


    五行靈根智力比這三要低一點,隻是默默地打了個對勾,表示讚同以上的說法。


    斯然:“……”


    斯然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該欣慰好還是該怎麽地好,一番沉默後,為了不打擊這四個小家夥的積極性,便道:“很好。”


    身後的雲漠也低聲道:“不錯。”


    此話一出,墨劍這才歡樂地竄進劍鞘裏麵,寶書也嗖得一下鑽了回去,五行靈根重新化作塑封裹上新鮮出爐的鬼迷草書簽,乖乖地回到了該有的位置。


    而至於眼前的這個黎九——要怎麽處理?


    真要說起來,這個黎九問題也不算大,隻是被雲漠的美色吸引膽大包天地過來搭訕,不僅如此,還以說出雲漠身份為要挾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


    但她也沒做出什麽實際上的舉動,斯然還特意找寶書查了一下,這人還是內城黎家的後代,身份還挺高,真要出了什麽事恐怕比較難善後。


    他們來這裏隻是為了詢問一下那位精怪而已,鬧出這麽大事來有點不劃算。


    斯然便向寶書要了一份能迷暈黎九半個月的配方,掏出之前小圓珠打包的靈物臨時配置了一份藥粉給她灌了下去,雲漠再用靈力把人給提拉起來,在客棧屋後邊找了個偏僻小角落一丟。


    以妖族的生命力,半年不吃不喝問題也不大,就讓她歇上半個月,等斯然和雲漠問完後離開妖域,她再想找人,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等到處理好黎九的問題後,內城門差不多也快開了。


    雖說黎九是因為原型特殊,才能發覺到雲漠眼神細微的不同,但為了以防萬一,在接下來的路途中,雲漠還是特意注意了一下眼神的問題,盡量垂眸掩蓋住眸中的情緒。


    他們順利進了內城,有著斯然地圖的導航,抄了最近的那條小道,不到一個時辰,便停在了那位精怪的住處。


    這是一處和內城畫風也截然不同的院落,總體來說並不大,門前分出了一小塊地麵,栽種著鬱鬱蔥蔥的竹子,院牆是白色的,可見裏麵白牆黑瓦的小屋,似乎還有淙淙的流水聲傳來,滿是清幽而寧靜的感覺。


    斯然來之前了解了一下,這位精怪是毛筆化形,化形前為一佛修所用。


    此佛修熱衷於研究佛法,日夜用此筆謄抄經文,於是在某一日,佛修突有所感,勘破了最後一道魔障,從此修行之途可謂是一帆風順,也就是那日,筆精得以化形,得名連竹,妖域這邊都叫他連竹道人。


    “咚咚咚。”


    雲漠上前兩步,屈起指節敲了下塗漆都有些斑駁的木製紅門。


    修真界內的眾人多用禁製籠罩洞府,若有人前來,隻需要觸動禁製便可,但連竹的院落卻沒有禁製,雲漠便用了最傳統的方式——敲門。


    片刻之後,門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吱呀一聲木門打開,露出一個紮著包包頭的小廝。


    小廝睜圓了眼睛,警惕道:“你是何人?”


    “在下雲……然,”雲漠用了化名,胸口處的斯然動了動,似乎對這等不動腦子取名的行為有點不滿,“前來拜見連竹道人。”


    小廝狐疑地將雲漠從頭打量到尾巴,眼前這個妖族氣勢太強,看樣子就不太好惹,他悄悄把門合攏了一點:“你有何事?”


    雲漠平靜道:“有一問題,想要詢問一下連竹道人。”


    小廝下意識問:“什麽問題?”


    雲漠沒有回答。


    包包頭的小廝愣了下,也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有點過分了,他站在門邊猶豫了一下,剛想說回去問問連竹大人的意思,耳畔就傳來了連竹的聲音:“讓他們進來。”


    小廝有點疑惑,這個他們中的“們”是何意,畢竟眼前也就隻有一個人而已,但既然連竹發了話,他也就把木門兩邊給打了開,道:“請進,我家大人就在裏麵。”


    這個院落確實很小。


    進去之後,路過一塊小小的空地,左邊是兩棟連起來的小屋,似乎是小廝們住著的,右邊是一棟大一些,卻被術法嚴嚴實實封鎖住的二層小樓。


    中間那棟看上去好一點,卻也不算大,門敞開著,隱約可見門內的人影。


    雲漠徑直走入,連竹坐在屋子中央的木凳上,麵前是一個長桌,桌子上鋪著一張雪白的宣紙,紙上沒有一個字,卻在中央滴了一團墨跡。


    聽到腳步聲靠近,連竹轉過頭,目光確是一片虛無,他的雙眸都是霧蒙蒙的灰白色,視線沒有焦距,似乎並不能視物。


    連竹作為精怪,對天地靈氣的需求極高,斯然之前便從儲物袋裏翻出來一小塊高品質的純玉靈晶作為這次拜訪的見麵禮。


    雲漠做事向來極為直接,他取出純玉靈晶,開門見山道:“我想詢問有關精怪化形的問題。”


    純玉靈晶一出,屋內的靈氣都活躍了幾分。


    連竹輕輕笑了一下,倒也沒有推辭,揮手便將純玉靈晶放在了掌心中,摩挲片刻後,又輕輕放在了一邊,問道:“你是為了什麽,來問這個問題的?”


    他的重音放在了“什麽”二字上,用詞也頗為奇怪。


    雲漠麵色不改,卻也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站立片刻,繼續自己的問題:“精怪化形時,會有怎樣的感受?”


    連竹也沒有回答,停了一會,突然道:“為了你心口處的那本書嗎?”


    雲漠呼吸一頓,眉心猝然擰起。


    自從斯然變成書以來,無論是劍宗眾人,還是塵幽穀的隱蜂一族,抑或是那位自稱視力很好、能力特殊的黎九,都無一人察覺到斯然的存在。


    斯然化身而成的這本書似乎脫離了世界的法則,被除了雲漠外的所有人忽視了。


    “你不用擔心,我看不見,所以感知比常人會好一點,”連竹閉上了自己灰白色的雙眼,“而且,我跟著主人修行百年,對於一些特殊的事物有著特別的感應。”


    被劃分為特殊的事物的斯然書見狀,幹脆也飄了出來,在連竹眼前晃悠了一下,連竹不知道感應到了什麽,低低地笑了一聲。


    這位毛筆化形的精怪實際上也很符合他原型的模樣,身量單薄纖細,純黑的長發披散下來,皮膚白到幾乎透明,斯然忍不住猜測起來,這位原型時的筆身,是不是就是純白色的。


    連竹頓了頓,猜測道:“你們是想知道精怪化形之事?因為這本書遲遲不能化形?”


    雲漠也不遮掩了,直接道:“沒錯。”


    “嗯,精怪化形通常都是某一日突有所感,頓悟而成人形,急不得,”連竹悠悠道,“我相信你們來之前也詢問過其他人,既然都無所獲,你們也自信這無法化成人形並不是一些常規原因,比如靈智不夠這類的問題——”


    斯然:“……”


    斯然很想表示一下自己智商絕對沒問題。


    “那我就說說自己化形時的一些感受吧,”連竹此時的語氣有點奇異的平靜和懷念,“難得遇到一個同族——雖然你感知上去十分奇怪,但姑且也算是同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毛筆精的原因,連竹喜歡在一些詞語上放慢聲音,加重語調,比如說這個“姑且”,以及之前那個“心口處”。


    “我誕生意識是在八百年前,我的主人是一名佛修,十二歲才踏入修真之途,在凡人界的十二年,讓他習慣了使用毛筆,而不是玉簡,因此在他築基時,便用偶然獲得的白玉竹自製了一支筆,那就是我,”連竹平靜道,“製作我的白玉竹天生自帶一絲靈意,因此我靈智誕生的極快,並且經過了五百年渾渾噩噩的懵懂後,慢慢清晰了起來。”


    “主人常用我來謄抄佛經,或是寫一些自己的感悟,三百年前,他用我謄抄完一份佛法後,忽有所感,周身蓮花盛開,梵音繞耳,整整三日未曾散去,他破除了最後一道魔障,狂喜之下,他——”


    連竹頓了頓,表情有種微妙的懷念:“他親吻了我的筆身……不知道是梵音的作用,還是那個輕吻的作用,那一瞬間,我隻感覺到所有感知的事物都清晰了起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被用了流水清洗的那種舒適感,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化作人形了。”


    斯然:“……”


    所以……要親親?


    以他這樣的智商和腦子,也就想出來是這個原因了,畢竟雲漠也不修佛,更不可能來個什麽頓悟後梵音陣陣,排除所有不可能的,最後這一個——


    聽上去也不是很靠譜啊?


    在一陣沉默之後,雲漠低聲道了謝。


    這個答案比起想象中有所不同,但就像連竹所說,精怪化形本就是這樣頓悟的事情,強求不得。


    他輕輕握著斯然的書脊,正欲離開,連竹忽然問道:“你為何想要他化作人形呢?”


    雲漠停下了腳步,還未開口,連竹又道:“如果你是他的主人,他隻要作為一本書,發揮出一本書應有的作用,不就足夠了嗎,能否化成人形,重要嗎?”


    “不是,”雲漠看著連竹,“不隻是一本書。”


    連竹卻仿佛終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這一瞬間的表情近乎憐憫,他搖了搖頭,道:“我化作人形後,與主人相處了一百年,我們的足跡遍布整個修真界,然而百年後,他還是離開我了,因為他說我不懂感情。”


    “物化人形,充其量隻是擁有人類的外形,我們的內心,永遠都隻是擁有著靈智,而不是情感,”連竹平靜道,“難得遇到同族,我隻是想告誡你們,人與物永遠是不可能的,你覺得,路邊的石頭會和你有同樣的感情嗎?


    他平靜道:“有些事情,從最初的時候就注定了。”


    一片沉默。


    雲漠連嘴角最細微的弧度都沒有任何的變化,他隻是對著連竹微微頷首,隨即便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隻是,連竹的一番話卻並不是毫無作用。


    雲漠內心翻騰著各種情緒,他看似平靜地走到內城旁,卻發覺城門已關,便隨意在城內找了個偏僻的院落暫時歇腳,按照城門開閉的規律,至少要到明日上午才會再次開放。


    自從斯然鑽進他衣襟後,便再也沒有了動靜。


    雲漠難免有一絲擔心,就像他因為連竹的話語而生出的憂慮,這憂慮不是因為自己的躊躇,而是擔心斯然會因為這番話而生出彷徨,甚至於對他們的未來有所猶豫。


    這樣的顧慮讓他的太陽穴抽痛了起來,隱約有畫麵在腦海中閃過,他閉眼調息片刻,壓下了翻湧的氣血。


    斯然還是沒有動靜。


    雲漠內心的不安逐漸加深,他猶豫了一下,動作有些僵硬地從衣襟內將斯然書緩緩拿出,觸及的那一刻,便感覺到了上麵比以往更高的溫度。


    雲漠把封麵翻正,低頭一看。


    白色的封麵上,此時正有無數粉紅色的小愛心跳來跳去,每一個小愛心都彰顯著斯然冒著粉紅泡泡的內心,除此之外,還跳躍著許多歡快的詞句。


    雲漠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定睛看去——


    “親親!”


    “居然是親親!”


    “哇噢噢噢噢!”


    “激動~”


    “親哪呢”


    “嘿嘿嘿……”


    雲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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