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此。


    福公公臉色巨變,吞吐著:“老奴...老奴...沒有...”


    他目光閃爍著,似想否認,但又說不出太多措辭的樣子。


    遲疑了些許後,索性勃然一怒,起身抽出一柄短刃,道:“是又如何?你還能怎樣?宮裏那位大勢已去,大乾將迎來撥亂反正,你就是再大的本事也已無法阻止!”


    “嗬嗬,不愧為徐敬之的兒子,老奴本還想多留你在此片刻,待主君拿下皇城!沒想到...你竟看穿了計策,但也無妨,你始終不能改變什麽。實話與你明說,此去京都八百裏間,設五關六將,屯兵三萬餘人,隻為阻你回京!你就是插翅,也難抵京都!”


    福公公變得凶神惡煞的模樣,再無此前半分孱弱和卑微之色。


    說完話,便舉刀刺向了徐安。


    而艙室中唯有他們三人,以福公公那佝僂殘軀,根本就無法對徐安二人造成任何威脅。


    此番刺來,怕是有心求死。


    “紫荊飄揚,守龍萬歲!”


    福公公爆喝一聲刺來,但沒能靠近徐安,就被龐奇一腳踢飛,手中短刃掉落。


    龐奇冷哼,就要上前補刀。


    徐安卻攔住道:“慢著,他現在還不能死,否則...”


    他話沒說完,被一腳踢得吐血的福公公就冷笑道:“否則什麽?否則...老奴身死的消息一旦傳出,前路關卡上的大軍就會舉兵殺來?而老奴若活著,前方大軍就會以為你還在老奴的蒙騙中,不至於你現在對你下手,對嗎?”


    徐安神情一蹙,他想留福太監一命,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從福太監剛才刺殺的口號便可看出,此人乃守龍軍之人。


    他們在前路設置了諸多殺機,隻為阻止徐安回京,但並沒有立即動手。


    隻因他們做了兩手準備,一是利用福太監誆騙徐安,拖延二人的回程。


    其二,便是福太監口中所說的“五關六將”。


    守龍軍深知福太監無法誆騙徐安太監,因此最終還是留了兵戎相見的後招。


    但在福太監沒有暴露之前,守龍軍倒也不會主動出手。


    故而,留下此人一命,便能拖延守龍軍的進攻。


    徐安冷冷道:“你這閹人倒也不笨!”


    福公公道:“嗬嗬,但你認為老奴會給你拖延的機會?老奴隻需三日不給前方的守龍大軍傳信,便代表我已暴露,他們會即刻殺來,斷了你這艘船!而如今大乾三路開戰,各地府兵已全數趕往戰場,幾乎無人可以增援你。你隻有死路一條!”


    說完,這老賊倒也有些血氣,猛然躍起,撲向那柄掉落的短刃,刺向自己的心口。


    而後,麵容扭曲之間,斷續大笑道:“嗬嗬...而老奴亦不會給你...任何掙紮的機會...”


    言盡,人已斷氣身亡。


    龐奇微驚,趕忙過去探了探他的脈搏。


    幾秒鍾後,卻也無奈地朝徐安搖了搖頭,表示福太監已無力回天。


    徐安冷哼,凝重道:“他們終究還是冒險出手了...”


    龐奇道:“大人指的是守龍軍?他們曆經數年組建,本就有所預謀,想要對陛下下手,是可以預料之事。隻是沒想到連我們也會針對,按理說,我們並未站邊,他們不該對我們有殺心才對。”


    “倒是...夜叉行事疏漏,竟到了個細作過來。而這個老閹人既是細作,那他方才所說之話,就不可當真!”


    徐安卻轉身打開艙室的舷窗,往外望了望,道:“不!其實從我沒有拒絕陛下的賜婚,並接受滄州郡王的冊封開始,在守龍軍看來,我們就已經站了邊。他們此時有了殺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隻是沒想到,他們為了阻我回京,竟出動近三萬人...這倒是看得我徐安啊。隻是,殺我們兩個用得著三萬人設卡嗎?再者,夜叉行事一向縝密,這回為何如此大意,竟帶來一個細作?”


    “此間...怕是沒那麽簡單,值得深思。京都怕是已經落入守龍軍的掌控,陛下正麵臨逼宮!”


    龐奇深思道:“沒那麽簡單!各地兵馬雖已趕赴三麵戰場,但皇城軍依舊駐守京都,離開的隻是六大衛城的兵馬而已。而守龍軍如今已不比往昔,他們想孤注一擲,迫使陛下退位,倒也沒那個實力。”


    “而且,他們有何理由逼宮?陛下雖深有城府,私下有些暴戾,但大體還是有明君之風,他們若逼宮,便是造反!”


    徐安道:“皇城軍?你認為皇城軍會站在陛下這邊?”


    龐奇一愣道:“大人覺得不會?”


    “八成不會!還記得當初吳應雄下獄時,陛下已經知道公主並非他親生,貴妃與首輔宰相有染,卻為何遲遲不敢對他下手嗎?”


    “這個大人豈非解釋過了?陛下是想讓吳相死得其所,單純殺了他,不解此恨。”


    “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的因素是...吳應雄本身就是守龍軍之人,且是繼孫鶴死後,一半守龍兵權的持有者。三十餘萬皇城軍的十大領兵將軍,都站在吳應雄這邊。殺吳應雄,京都必亂!”


    “倒也是...但這與皇城軍是否支持陛下,有何關聯?”


    “有很大的關聯!陛下忌憚皇城軍造反,而當時不敢擅自動手殺吳應雄。便說明...皇城軍的態度在搖擺,他們站在陛下和守龍軍之間舉棋不定!而如果守龍軍出師有名的話,皇城軍有很大的幾率就會中立!”


    “可守龍軍若能找到名頭出師,便不會等到現在。”


    “你錯了。現在想來,守龍軍或許已經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是什麽?”


    “就是剛才福公公口中所說的那道永和帝密旨!”


    徐安正色道:“這個閹人雖是細作,但其實並不能直接認為他說的話就是假的!試想一下,如果當年那位景國世子與那位嬪妃育有子嗣,那結果會是什麽?而當年詠春閣的主人是誰,其實不必多猜,你應該能想到的。”


    “還記得南郊行宮事後,我對你說過的話嗎?那時候,崔太後陷入幻境時,叫了一聲“郎君”...”


    聞言。


    龐奇的臉變成了豬肝色,愕然道:“大人是說...五十年前詠春閣的主人是...太後,與景國世子有染的是她?而太後平生膝下就一子一女,便是當今皇帝和長公主蕭霞。如果他們的真正生父是...”


    他不敢往下說,隻因此話一旦屬實,便是足以動搖國祚的大事,後果極其嚴重。


    而無形間,徐安說守龍軍找到了逼宮的名頭和證據,便側麵證明此事屬實。


    徐安苦笑道:“就是這樣!守龍軍組建的根本症結,不在陛下是否仁德的問題上,而是在於他的血統是否純正!守龍軍應該是得到了永和帝當年的遺詔,這才敢明著逼宮。此前遺詔下落不明,他們即便站出來旨意陛下的身世,也無法使人信服。”


    “另外一點,永和帝如果真有遺詔留下,卻直接指出了陛下的身世真假,那他駕崩之前就應該已經知道了全部隱秘!隻是,這麽一來,永和帝在明知陛下不是他親子的情況下,又為何要執意傳位給他?”


    “當中是否涉及陛下...篡改傳位詔書?”


    龐奇一臉斐然:“那...陛下知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世?”


    “應該是知道的,而且似乎還能預料到...守龍軍即將動手!”


    “那他還不惜代價三麵征戰?他不想著如何應對守龍軍,反而是想一統天下?再者,如果陛下的身世屬實,那大景國就是他真正的家,他為何要滅了景國?”


    “很簡單!他發動三麵戰爭,其實也就是一種自保的手段!至於覆滅大景的真實意圖,或許隻有陛下一人知道。”


    “怎麽說?”


    “守龍軍的兵員從哪裏來?”


    “自然是從隱藏在各地兵團中的帶兵將領而來,守龍大軍其實也就是朝廷的各地軍團。”


    “那不就對了?守龍軍要組建,就必須從各地兵團內部開始著手!但如果各地兵團都上了戰場,守龍軍還怎麽組織?”


    “所以...陛下臨時下令攻擊三國,除了是想以外部戰爭轉移朝中矛盾之外,也有迫使守龍軍無法組建的意思?”


    “是!朝中大軍十有八九都上了戰場,守龍軍即使有理由限製皇權,也募集不到兵馬!陛下發動三麵戰爭,就是想讓守龍軍無兵可用!”


    守龍軍之所以強大,底氣來自隱藏軍中的那五千個帶兵將領。


    假設守龍軍組建時,每一個將領帶一百人出來限製皇權,那守龍軍的基數就瞬間膨脹到五十萬眾。


    那是何等場麵,可想而知。


    蕭無忌自知守龍軍的厲害,便企圖發動三麵戰爭,將大乾國內所有的兵團都帶上了戰場。


    如此一來,守龍軍就無法募集到有效的兵員,就不能對他產生實質威脅。


    但理想很豐滿,現實卻不會盡如人意。


    以宗人府和多數百官為首的守龍軍,似乎找到了另外的辦法破解了蕭無忌的這個籌謀。


    皇城軍是除了六大衛城兵馬之外,拱衛京都的最後一張底牌。


    不論朝廷如何征戰,這支軍團都不會輕易離京。


    而皇城軍原本掌握在吳應雄手中,吳應雄是守龍軍之人,此前因為禦史案的緣故,皇城軍已經與蕭無忌產生了嫌隙。


    他們大概率不會站在皇帝那邊,但亦不會輕易受守龍軍的征召,隻因吳應雄與皇帝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


    那麽皇城軍中立的話,蕭無忌在京都就僅僅剩下羽林衛可以用,而羽林衛之中必有守龍軍之人。


    雙方在“力量”的博弈這一塊,似乎在伯仲之間。


    可...如果守龍軍拿到了當年永和帝的那份遺詔,證明蕭無忌的身份有異,那皇城軍就不會再繼續中立!


    蕭無忌的皇權將受到實質性的動搖,京都風雲已起。


    龐奇沉默,頓了頓後,汗顏道:“若實情真是如此,我們當何以自處?守龍軍讓福太監來拖住你我,便是有心不讓我們介入。如果我們假裝不知,或許...他們就不一定要殺我們。”


    徐安淺笑回道:“理論上是這樣!但如果守龍軍已經拿到了遺詔,並獲得了皇城軍的支持,我們介入又有何用處,他們為何執意要攔住我們?”


    “這...”


    “此間仍有極大的隱晦,如果是守龍軍布下了這場殺伐,那他們應該不會忌諱我們才對。怕就怕...想造反的,不單隻有守龍軍!”


    龐奇眉頭更深:“大人這話,是在暗指仍有其他人意圖染指大位?可還有誰能有那麽大實力?”


    徐安道:“你忘了一個人!”


    “誰?”


    “幽州張氏與京都秦氏!你從幽州帶回來的消息稱,張茹惠數次來信說,要張家主全力配合秦氏做一件大事。那會是什麽大事?如果是造反呢?”


    “可...張茹惠是因秦芳雪被囚二十年的,她們苦大仇深,怎麽相互勾結?她倆又有何理由造反?”


    “嗬嗬,這或許隻有見到她們二人之後,方能知曉答案!而我們的態度不變,隻求一個真相!撕開那些人齷齪的麵具!”


    說著,徐安也不多廢話,擺手下令道:“命客船迅速起錨,在前方碼頭靠岸,我們走陸路回京。他們越不想讓我們回去,我們就越要回去!”


    “是!”


    龐奇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正要轉身去傳令時。


    卻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又回身問道:“起錨,走陸路?可是大人...福太監說了,前方有五關六將等著。咱們一船人也就百來號,怎麽殺回京都?”


    徐安卻冷笑一聲:“我們賭一賭!”


    “賭什麽?”


    “正如本官剛才所言,如果現在的京都已經落入守龍軍之手,那他們是無需阻止我們回京的。相反,如果下令拖延我們之人,包括這個老閹人的主子...不是守龍軍的話,那這個五關六將的消息就是假的。福太監隻是虛晃一槍,以死來蒙騙我們,前方根本沒有大軍阻攔。不然,你我早該遇襲。”


    徐安淡定接道:“而排除了守龍軍設伏的嫌疑,就隻有張氏和秦氏的嫌疑的最大!秦芳雪想活著,張茹惠想複仇!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龐奇道:“秦芳雪罪大惡極,不惜構陷親姐,殺害自己的孩兒,本該斬首!她想苟活,而意圖謀反,下官可以理解!但張茹惠是因秦芳雪而遭到囚禁,她複仇應該是向秦家複仇,為何要與秦家聯手造反?原則上,張茹惠與陛下本無仇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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