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快看門口那個人——我說的沒錯吧?”


    “那就是百諾老師的未婚夫?好有型喲。”


    “開玩笑,普通男人能釣走我們首都大學臨床醫學係畢業、被我們醫院高薪聘請的高材生嗎?”


    “你們說他是幹什麽的?刑警?原來百諾老師喜歡這款。”


    “聽說他們再過兩個月就結婚了?老公來接剛開完研討會的老婆回家,好幸福哦——”


    倚靠在普城市中心醫院附屬醫科大學的校門口的車前,洛小熠其實也能察覺路過的學生們都在嘰嘰喳喳的議論他,這甚至不需要動用它作為刑警的敏銳洞察力。但他畢竟不是順風耳,不知道他們在又說又笑、又探頭又點頭地說些什麽。這些學生都是醫學高材生啊…洛小熠覺得有些尷尬,隻能硬裝聽不見。


    料峭寒風吹得刺骨,一月份的楓樹上一片葉子都沒有,看著有點憔悴戚戚。多年埋首案牘、腳踏案發現場洛小熠已經沒有什麽文學才情可言了,無詩可賦,覺得冷就把手往袖子裏縮一縮,他的手已經被吹透、發紅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內裏絨棉的棕色皮衣,自覺身邊的同事都愛這麽穿,一點也不出眾——但他的同事本就是一批便衣警察,學他們的穿搭隻會讓那群盯著他嘰嘰喳喳的百諾的學生們更加肯定他是一名刑警。


    已經脫去白大褂,裹了一件呢絨外衣的百諾出現在了視野之中,洛小熠把尷尬忘了,向她揮手。


    “好冷的天呀!我出來晚了,再不快點走,我們要遲到了——你怎麽不在車裏等呢?”百諾圍了一個很厚的手打圍巾,可臉蛋還是不意外的凍得紅彤彤。


    洛小熠笑笑:“我怕你看不到車嘛。”


    “咱家車我怎麽會不認得?”


    “沒事,我不冷,我火氣旺。”


    百諾一直捂在口袋中的雪白的雙手,握住了洛小熠冰涼的手:“怎麽會不冷呢?你的手像冰塊一樣涼!”


    他笑笑,不說話。


    上了車,洛小熠把暖氣開到了最大碼,車窗積起氤氳白霧,他沒有像幼稚的小孩在起霧的窗上寫字,但駕駛座的側窗確實有深淺不一的霧漬,他想,一定是他曾經在窗上寫過百諾的名字。


    百諾說她是因為被教授留下來談話了,所以出來的比較晚。


    “教授留你說什麽了?”


    “還是一些學術上的事,最近遇到一些難搞的病例,就帶去和附屬醫科大學的學生討論…他還問我是不是要結婚了呢。我說是,開春的就要結婚,到時候一定給他寄請柬。”


    “他有沒有問你的丈夫是什麽人?”


    “問了,我說是我的青梅竹馬,現在當了刑警。”


    “他覺得怎麽樣?”洛小熠莫名有點緊張。這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也是首都大學畢業的,退休返聘,回到普城中心醫院附屬醫科大學任教。他很看重師出同校百諾,也很喜歡她。因此,洛小熠有點小在意這位教授對他的看法。


    “他說挺好的。”百諾實話實說,並且幫他把安全帶拽過來係上,還親昵的拍他的臉頰,她永遠懂他的心思:“別這副緊張的模樣,教授他很慈祥的。而且,刑警又不是拿不出手的職業,你是很優秀的刑警啊——前幾天不是剛破獲了一個大案嗎?”


    “不獨我一個人的功勞。”洛小熠不好意思地笑笑:“還有徐若菲和蘇澤呢。”


    像是平常一樣,汽車駛出了附屬醫科大學的校區,街道兩旁的樹木枝節幹淨的沒有生機,但又張牙舞爪有些滑稽。


    車子駛過橋洞,稀疏枯枝依舊。微涼冬陽的孱弱光芒輕易穿透結霜的車窗。車子行駛的方向迎著冬陽,並不刺眼,反倒有些微弱。看到它,洛小熠會想起當年打敗羅刹.暗無後他們被龍武族授予的勳章——它雕刻精致用材考究,閃爍的光芒卻像極了冬陽——真好笑,怎麽會有人拿這樣孱弱的光芒去比擬榮譽的光輝呢?


    那榮譽勳章在哪裏?讀高中的時候落在六越山老家,讀大學的時候跟著他去了首都,放在學生宿舍衣櫃的最深處,那裏堆滿不應季的衣物。


    和他的驕傲一起。


    ——的確沒有人教過他要如何麵對勝仗歸來後的前路。沒有人會把“平凡”當做課程教授給任何人,這是每個普通人習以為常的事。


    很好笑,就像是人們如何看待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王子斬殺惡龍,然後與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然後呢?“他們要結婚生子,繼續麵對生活中的點點瑣事”至少大家說的出這些。可他呢?誰會去想一個手持榮譽勳章的民族英雄脫去戰袍後要怎麽樣?


    這是他人生的新篇章,他連序言都不會寫。真討厭,我又不是個作家。他經常這樣想。


    在與其他人一起讀高中時他時常苦思,他並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要幹什麽。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學習,為什麽要努力。也許相比讀高中數學例題和英語作文,他更應該去花費時間在書店,找一本講述英雄走入平凡的故事。可惜沒有這樣的書。


    他想天想地,想要為了點什麽而活。至少為了龍武族吧?像過去那樣。他自出生就隻知為龍武族活,為龍武族死。他願意為族人丟掉頭顱,用鮮血庇護族人。戰士歸來劍作鋤,他對龍武族的情誼和忠誠被撰入族史,落下的最後一個句號對他說:“好的,這樣就可以了。”他精神的光輝會隨著族史記載遺照後人,英雄的軀殼卻無所適從,迷茫不堪。


    他的族人不需要他。他們需要的是曾經的他,那個意氣風發的15歲少年——而他不是那個少年——從星龍聖域歸來時雕刻的等身石像現在隻比他肩頭高一點,現實在逼迫他承認那個矮子才是英雄。他沒得選。出征前被看得比天高的榮譽,現在在他眼裏就冬日微陽,那麽綿弱無力。


    什麽光是耀眼奪目的呢?他愣愣地看著深冬的白晝,暖不紅的天色——大抵是夏陽,那般熾熱——是畢業季的夏陽,灼燒人們本就沸騰的心。那時看著隊友們人人有譜、前路可期,自己缺被拋棄在了原地,和緊攥掌心的勳章一樣孤寂。


    夏陽給他的朋友們勾勒了清晰可見的前路,卻遺落了他。很多年了,他覺得自己自始至終都沒被夏陽臨幸過。大家的新篇章早已書寫三四頁,他還在序章徘徊——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這樣覺得的。


    百諾的聲音忽然打斷他的思緒。她告訴他,藍天畫發消息說她已經下飛機了。


    “一定偷偷摸摸的吧?”


    “當然了,她現在很出名。”


    “嗯…東方末也會來對吧?”自高中畢業到現在的十年間,他們總是和東方末見一麵都難。所有人聚齊更是不可能。


    百諾唇微動,輕吐一句“當然”。


    手指叩擊方向盤,紅燈阻攔車輛行駛。百諾笑著提起過去的事:“當初是東方末勸你考警校的對吧?”


    “他不僅勸我,還說動了徐若菲去勸我。”


    提起這個他就很想笑。


    當初確實是東方末勸他去當刑警的。他根本沒多想,畢竟之前很多人都勸過他。東方末不是一直想當刑警嗎?他當時覺得,東方末或許是想拉他做伴。


    後來徐若菲也莫名其妙地給他打電話,一通軟磨硬泡、分析利弊,還說她就讀的首都公安大學和百諾要報考的首都大學多麽多麽近,以後他們兩個去約會多麽多麽方便。他本來就迷茫,最後果然被說動了,就報了首都公安大學。他覺得東方末一定會和他收到同樣的錄取通知書,哪知他根本沒報誌願,反倒去了龍氏集團報道。


    對於這件事他一直懵懵懂懂,不了解緣由。畢竟他們上大學之後他就很少見東方末了,每每打視頻電話問起時,東方末也含糊其辭。過了很多年他才慢慢知曉:原來當初龍氏集團想邀請鬥龍戰士們加入集團,會給他們安排職位,其中會有一個職位叫“部門行政官”,比其他職位都要高一截。而東方末知道其他人各自有誌不會加入龍氏集團,隻有洛小熠他方向模糊。出於避免洛小熠搶他的“部門行政官”職位,就攛掇徐若菲勸他當刑警,這樣他就沒有競爭對象了。


    徐若菲則是除了藍天畫以外最早知道東方末放棄當刑警的人。她不清楚東方末為什麽忽然改變了人生誌向,但明白東方末這樣的人不是她能勸動的。與其和他大費口舌,不如抓住洛小熠這個僅次於東方末的好苗子。她勸洛小熠當刑警時的那番說辭則完全是東方末教的。


    哦,對了,其實首都大學和首都公安大學一點也不近。


    洛小熠每回想起來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自己好像經常被東方末忽悠。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他也不想計較了。其實,就算他當初了解一切,也不見得會加入龍氏集團。如果東方末和他好好說,他也絕對不會去搶東方末想要的職位。可東方末就這樣的性子,就這樣的行事方式,能怎樣呢?


    算了罷了。


    然後,他就去了首都公安大學,成為了徐若菲蘇澤白錦餘淮的師弟。承蒙照顧,他在學業方麵沒焦慮過。偶爾和徐若菲他們去處理案件增長閱曆,也有幸去參觀過尚在運行的casp人才培養組織,見識公安係統更深層的事物…當然,還有和百諾約會。那時候會忙,但也沒有太忙。他們常在周末約會,寒暑假會回六越山或跟著凱沙小兩口去旅遊,走過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風景…藍天畫和東方末從沒參與過。


    四年大學生活,精彩與安逸並存,很快就畢業了。他要去就業,但百諾還要讀研。為了陪她,他硬著頭皮求用了徐若菲在首都某警局的人脈,留在首都的某刑偵支隊當實習警察。隊長告訴他,由於戶籍問題,他沒有辦法轉正。而他隻希望能在首都多留一段時間,陪伴百諾。


    百諾則是順利地考了研,仍在首都大學。她沒有住研究生宿舍而是搬出來和他同居。在小小的租住房裏他們有了第一次。凱風偶然知道後嘲笑了他很久:怎麽會有人和女朋友在一起五年之後才有了第一次呢?嘿,洛小熠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但那時候真的很忙,很累,比讀本科時忙碌太多了。百諾的學業重到洛小熠不敢想象的地步,每天是讀不完的醫學書寫不完的研究報告和去不完的實驗室;而洛小熠自己也忙的不可開交。畢竟動用關係賴在首都的警局工作,總不能劃水,給人家趕走你的機會。於是他隻能不停的跑案發現場和寫調查報告,包攬大大小小的活。


    那時的辛酸日常是他忙了個大通宵回到家,看到百諾剛起床。手機屏保提示他今天是周日,是約定好和百諾出去約會的日子。看著他沉重不堪的眼皮,百諾很大度輕鬆地說:“我還有好多作業沒寫,下個周末再去約會吧。”然後他會懷著愧疚和壓力倒在床上睡一天,百諾就在床邊讀一天的書。


    日子就是這樣過的,一天又一天,周而複始。他常常會回想小時候的日子:那時的壓力更大,他卻從來不怕,像是勵誌要背負著寄於他身的信仰,攀登破出雲霄的山巔,登上的就是終點,是榮耀。而現在是在走綿長的山路,迷霧四漫,前路迷茫無措,走每一步都是累的,卻也沒有陡崖和絕壁。好像就是要這樣安逸的疲倦下去。


    很累。他常和百諾這樣說。他喜歡笑著和她說,做出正常吐槽的模樣,怕給百諾留下壓力。但百諾還是會察覺,會內疚。“如果回到普城去當刑警,和徐若菲他們共事就會好很多了吧”她常這樣說。


    雖然如此,他寧願疲倦著陪在百諾身邊。可惜命不由人,百諾拿到碩士學位的那年,公安係統上級一次審查公職人員的行動,讓洛小熠的隊長不能再把他留在隊裏。如果他還想做刑警,他就不能留在首都了。除非他想先做點別的職業,比如在首都打打零工,而百諾堅決不同意。他就這樣被迫回到了普城,回到了普城市區刑偵總隊,和蘇澤他們共事。


    這裏的隊長還是徐隊,不過是一個女的徐隊。


    被迫的異地戀讓他很不舒服,從普城大學畢業的凱風沙曼也一直不在普城,藍天畫一直在趕通告跑劇組,東方末連電話聯係都不容易,子耀回了六越山,樂妍也去了南方讀大學。他在普城這座熟悉的城市有種孤獨感。


    還好和蘇澤他們一起工作的氛圍是輕鬆熱鬧,普城市區總隊的警員有很多他都認識,自己的頂頭上司又是徐若菲。在百諾沒回普城的那兩年,他寧願天天呆在警局。


    哦,說起警局的朋友們…


    徐隊提前退休,功績滿滿、能力超群的徐若菲繼位,明擺著是要成為超越徐隊的優秀大隊長的。她也是曆史上最年輕的女性刑偵大隊隊長。延續了雷厲風行的做事態度,整個普城市區刑偵總隊紀律嚴明、效率極高。


    很難想象蘇澤能和她交往那麽多年。這個徐若菲曾經的狗腿子、小跟班現在在警局也很有地位,畢竟是徐若菲帶出來的,還是有能力的。


    很多人在背後說蘇澤吃軟飯,蘇澤不在意。聰明人都看得出來蘇澤的今天主要來自於他的勤奮和苦熬。這個連老徐隊(徐若菲爸爸)也從不否認。除了徐若菲這種casp出身的警察,沒人比蘇澤在警局混得早——他可是中學就在警局當警協,後來又當了警協老大的人——徐若菲的耀眼光芒常叫人忽視了蘇澤的優秀。


    至於白錦和餘淮——


    說起他們,又不能不提白錚和白家。


    白永健在複仇團的團滅後被逮捕,等待開庭。他犯的罪,零零散散難以統計,很多因找不到證據而非常難辦。不過,在徐隊、徐若菲等人的不懈努力下,終於給他的大多數罪行找到了確鑿證據。拖延一年半,白永健還被判了死刑並執行。


    白永健的妻子和女兒——孫氏和白鈴——可沒有等到他宣判死刑時才離開。早在白永健被捕的時候,這母女倆就千方百計地轉移家產,圖謀跑路。可惜大部分白永健的財產被依法扣押,她們隻卷了一小部分錢便匆匆跑出了國。不論是作為丈夫和父親的白永健,還是作為繼子和弟弟的白錚,她倆都沒留一句話,可以說是很心狠了。


    無所謂,白錚有白錦照顧。高考出成績後白錦給白錚報了一所離首都公安大學很近的私立大學,方便她照顧弟弟。


    畢業後,白錦餘淮也沒有回普城,而是留在了首都,在casp組織工作,繼續培養新人才。白錚則是在首都開了自己的寵物舍,搞動物醫療、救助和領養。洛小熠從普城去首都看望讀博的百諾時,有去拜訪過白錚的寵物舍。那裏以鳥類救助領養為主,當然也有貓狗。白錚果然還是那個喜好。看著他那麽歡喜於自己的事業,洛小熠也很為他開心。


    嗯,幹著喜歡的職業確實挺好的。不過他自己喜不喜歡當刑警呢?很多人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自己也說不準,隻能應付地笑笑。還行吧。


    反正,常期跑案發現場、埋頭卷宗的日子,他終於慢慢習慣下來了。在警局的日常就是和蘇澤以及其他熟悉的同事吵吵鬧鬧,一起應對刑事案件的壓力:一邊應付上級命令,一邊對付犯人,偶爾組團兒被徐若菲訓斥。他好像融入了一個新的團體,新的小隊。區別於鬥龍團,他不再是隊長,不再是團體領袖,不再背負整個民族的命運走向,甚至並不和每一個團體成員都交情深厚…但就是這樣完全不同於鬥龍團的新集體,讓他慢慢產生了歸屬感。原來,他並不隻屬於鬥龍團,也並不隻屬於龍武族。


    轉眼又過了兩年,百諾為了他,放棄了博士畢業後留在首都醫院的機會。她說在哪生活、在哪治病救人都無所謂,她隻想和洛小熠待在一起。她也喜歡普城這座城市——它不比首都的繁華,卻生活壓力較低。


    那天他照常在警局整理調查資料,接到了百諾的電話。


    “我在收拾回普城的行李。你猜我找到了什麽?”


    “你找到啥了?”


    “你的勳章——在抽屜深處——你回普城的時候怎麽忘記帶走了呢?這麽重要的東西。”


    勳章、勳章…洛小熠心裏念叨了兩遍才想起來——那個早就因生活瑣事而被他遺忘了的英雄勳章。


    “勳章…”他坐在工位上發呆,不自覺就喃喃出口了,被剛好路過的徐若菲聽見了。


    “你很想要勳章嗎?喲,原來你和其他警員一樣…也是,怎麽會有當刑警的不想要功績勳章呢?”


    洛小熠張口想解釋,但又想了想,覺得不解釋也罷。


    徐若菲還是像平時那樣拽拽的:“不過,想要得到勳章,得先拿出真材實料來,洛小熠。”


    洛小熠笑而不語,暗自又歎了口氣。龍武族頒給他的勳章,象征著他在做鬥龍戰士隊長上的“真材實料”,但似乎放在今天、放在他現在的人生和事業路途上,沒有什麽用處了。


    警察的功績勳章嗎?是啊,他現在隻能爭取這個了。心中好像有了點目標,但也不是很強烈。


    他以為徐若菲走了,沒想到她還在他身邊站著。她問他百諾是不是要回普城了。


    “是,下個月。”洛小熠回答她:“能趕得上婚禮嗎?”


    “什麽婚禮?”徐若菲一頭霧水。


    “徐隊…老徐隊不是催你倆結婚嗎?你不是說你同意了嗎?”


    徐隊反正是慢慢接受了徐若菲找了蘇澤這個男友的事兒。雖然不符合期望,但蘇澤是個老實人。後來他一直催婚,催得徐若菲心煩意亂,催得蘇澤一個頭四個大,催得洛小熠這種和徐若菲私下關係好的下屬都聽煩了…徐若菲終於同意結婚了。


    徐若菲一副很淡然的模樣:“對,但我沒說要辦婚禮啊。”


    洛小熠眨眨眼,沒說話,隻看著她。


    徐若菲不屑地笑言:“你不會真覺得,穿上難以行動的婚紗和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交換戒指、接吻是每個女的都想要經曆的事吧?我才不要,尷尬死了。”


    後來徐若菲和蘇澤領了證,果然沒有辦婚宴。隻是叫上警局的同事和遠道而來的白錦餘淮白錚,攛了頓火鍋局。


    老徐隊一腔悶火憋在心裏獨自消化。結婚這件事情對徐若菲的生活幾乎沒有任何影響,她也早就很斬釘截鐵地跟老徐隊說清楚了:她絕對不會生小孩,打死也不生。老徐隊拿她沒辦法了,隻能任由她愛咋咋地了。


    戴著婚戒回到警局的徐若菲很快就投身到了新的案件調查,和蘇澤洛小熠一起去案發現場了。這是徐若菲的人生、徐若菲的生活方式,她將要為自己做出決定並貫徹執行,絕不拘泥於她父親為她規劃的“傳統女性”的應有之路。這就是徐若菲。


    然後,百諾回到普城了。


    普城市政府上級把百諾歸為“高精尖人才”,如果回本地落戶就業,可以發錢買房。這個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想到的意外之喜。在這座平凡的城市,忽得就有了他們的一座房子,一個家。不大不小,位置不錯,離他們二人的工作場所很近。


    這件喜事毫無疑問成為了警局辦公室的談資。蘇澤以及其他幾個刑警喝著剛煮的咖啡,對他表示了祝福。


    “非同尋常的人呐。”蘇澤是在說百諾。他還拍了拍洛小熠的肩:“咱洛警官找了這樣的女人,擺明是要過一點也不平凡的日子。”


    “一點也不平凡…”洛小熠有點發愣,嘴裏重複了一遍。


    “嗯!”


    洛小熠無奈地笑出聲,覺得蘇澤說的太過:“哪有什麽不平凡?不過有套房子住而已…”


    “這還平凡?小熠,你眼光有點太高了吧?來,你看…”


    蘇澤把洛小熠拽到了辦公區的透明玻璃牆旁,玻璃牆的另一邊是一個會談室,係著圍裙、麵色蠟黃枯老的中年婦人在一遍遍向麵前的警官焦急敘述:


    她丈夫拿走的兩萬塊錢分明是家裏老人過世前說好給他們家的,不是他們偷的。她丈夫的哥哥認為他們私吞家產,和她丈夫打了起來,雙雙鬧進了拘留所。婦人認為她丈夫沒錯,那兩萬塊錢本該是他們的,即使沒有遺囑。她一遍遍地重複她的境遇淒慘,重複她在早餐店上班每日要煎多少個餅、打多少份豆漿,她兒子的學費要花多少多少錢…


    婦人麵前的警官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沉下氣,一遍遍向她解釋,這種民事案件不在他們刑警的管轄範圍。婦人不聽,像是把生活瑣碎積攢已久的怨氣全都發泄出來一般,一直說一直說…


    這才是最平凡最平凡的普羅大眾的日子。洛小熠愣在原地,任由蘇澤打趣他“不食肉糜”。


    洛小熠把這個婦人的事講給了百諾,在那天晚上。黯淡的星光,臥室,百諾翻身依偎進他的臂膀。“這種事很多呢…我今天還聽到別人說了…”


    一個開三輪摩托運貨的司機撞到了一個小商販,醫保報銷醫藥費的同時,二人因誤工費賠償金額是3000還是5000吵了起來。百諾的同事告訴她,司機和商販的家屬在住院區吵了起來,護士拉架還被打了一耳光,哭哭啼啼地下班接孩子去了。


    多麽不動聽的故事。洛小熠後知後覺,這些甚至都不是悲劇,而是日常。這些難受的日常似乎讓他對“平凡”的接納度又高了一些。也許他早該發現了:他怨天尤人的脾性那般無理。他早是一名刑警了,卻又好像從那時起才是一名刑警。從那時起,他不再一味適應刑警這一身份,而是發自內心地認同著:我是一名刑警。


    房子在裝修,洛小熠租住的房間裏堆滿了百諾的行李。她因高學曆被普城市中心醫院高薪聘用,成為了一名正式的醫生,處理各種疑難雜症。偶爾去醫院的附屬醫科大學交流學習,講講課。工作後比讀書時輕鬆一點,但依舊忙碌。


    洛小熠就不必說了,作息全看普城市民夠不夠遵紀守法。一有大案發生,甭管三更半夜還是節假日都得跑去查案。二人如果要出門約會,那就像高中時算兩個拋物線是否有交點般,各方麵因素都要綜合考慮。


    轉眼到了年前,隆冬時節,百諾那時已經回普城就業小半年了。他們第一次約好出去看電影,提前很多天就訂好了:因為這個電影很重要——天畫在裏麵飾演了女二號——這是天畫第一次擔任如此重要的角色。她很有可能因這個電影一炮而紅。鬥龍戰士的微信群裏,大家都約好了,一定要看。


    千算萬算,洛小熠還是被審訊室裏死不認罪的搶劫犯攔住了腳步。努力摁住焦躁的情緒,他看了一眼手表——再不出發去電影院就要遲到了…麵前的犯人還是嘴比鴨子硬,什麽證據拿出來也不撒嘴,也不供認幫凶,軟硬不吃。


    審了那麽久仍然收效甚微,洛小熠麵色淒苦極了,歎口氣,終於下定決心發消息給百諾告知他的失約。剛走出審訊室,他就遇見了徐若菲。


    “你不是下班了…”洛小熠疑惑,徐若菲卻很隨意很拽地說:


    “算了,回家也沒什麽事兒幹,再來審個犯人。”


    “啊…”


    “你不是要和百諾去看電影嗎?”


    “哦…對,”洛小熠很苦澀地說:“都快遲到了…”


    徐若菲很哥們義氣般拍拍他的肩膀:“那就快去吧!這個犯人由我搞定。”


    “啊?”


    “還愣著幹什麽?走啊!”徐若菲一副‘姐帥得一如往日’的模樣:“跟天畫說,有時間的話,我和蘇澤也去電影院支持她——”


    “謝啦,徐隊!”


    洛小熠高興壞了,跳上車就往電影院一路飛馳。沒成想迎頭撞上了晚高峰,不出意外地被困在了車流裏寸步難行。眼見與百諾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10分鍾了,車子卻在距離電影院還有兩個路口地方停滯,洛小熠心急如焚,磨了好半天,才把車子停在路邊的一個空位,拎著包竄下車,在人行道上一陣狂奔。


    趕到時,百諾正站在商場門口等他。洛小熠跑得滿身大汗、喘得話都說不伶俐:“對…對不起…百諾…審訊室的犯人…死、死也不說實話,浪費了好半天…然後又堵車了…對不起,百諾,我不是有意遲到的…”


    百諾頓了一下,很快笑出了聲:“沒事,醫院也有事耽擱了,我才剛到呢!”


    洛小熠喜出望外,剛心想著太巧了、剛剛好,拉住百諾的手時,卻發現她的手那樣冰冷刺骨,像是被寒風吹了好久,都吹透了…


    他們趕上了電影,在暗色中,二人麵向熒幕分享對藍天畫出色表演的驕傲與喜悅。電影散場時已經將近9點了,他們吃完晚飯後,商場各處已經籌謀著關店下班了。他們挽著手在步行街上閑逛,如此安逸恬靜,寒風也吹不涼二人緊湊在一起的溫暖的心。


    淅瀝瀝的人群中有起哄的聲音,是一個挎著吉他、拿話筒唱歌的年輕男人向他的女友求婚,鮮紅的玫瑰鋪了一地,在隆冬顯得更加明媚,打動了俏麗的女人…


    洛小熠和百諾與那邊的熱鬧隔了一條街,挽著手臂站在路燈下,遙遙送出祝福。百諾忽然說:“如果有一天我被求婚,我一點也不希望在這麽多路人的注視下。”


    洛小熠問:“為什麽?”


    “因為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百諾的眼睛很明亮,像是在想象:“我隻想要我們兩個人,這就夠了——就悄悄告訴我、親吻我…”


    洛小熠的心在怦怦直跳:“就算是現在,也可以嗎?”


    百諾一愣,像是忽然發現自己剛剛的話實在太像暗示了。


    洛小熠整頓心態,又極為認真地對她說:“百諾,我愛你,你願意嫁給我嗎?”


    百諾的臉不知是被冷風吹紅了還是怎麽著,輕推了洛小熠一下:“你連求婚戒指都沒有呢。”


    “我們可以現在去買呀——你自己挑,挑你喜歡的款式。”


    就這樣,在年末隆冬一個平凡的寒夜,有隱隱星光襯托、滿街商鋪盡數打烊的時刻,他們作了一個約定:如果半夜12點之前他們能找到一家未打烊的首飾店,買到一對喜歡的戒指,來年開春花意漸濃的時節,他們就要結婚。


    二人難得像是找到了藏寶圖的孩童般,興致滿滿地駕上車,用手機軟件一刻不停地搜索著全城還未打烊的首飾店,在半數樓台燈火盡滅、空蕩寬闊的柏油馬路上狂奔。那一刻,這座城市的夜晚時刻仿佛都隻屬於他們二人。明明沒有玫瑰、蠟燭、情歌,隻有一輛再熟悉不過的小轎車和兩顆熾熱的心,他們卻覺得整座城池熱鬧得仿佛要把人都烤化。路燈向他們揮手,光芒從臉上閃過一百次一千次,祝福著他們能冒險成功…


    其實明天還有案件走訪和成堆的調查報告要寫,其實明天還有研討會和兩台手術要做,但那時這一切被他們拋之腦後。即使天亮後仍是平凡、冗雜、陳舊的日常,他們也願意在這個平凡的夜晚與上帝打賭。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輸贏可言,也許他們今夜不會買到戒指,但這無所謂。重要的是這一刻他們平凡且熱忱地活在了這一如既往的世界中,不沉迷過去,不糾結未來…


    當晚11:35分,他們在西城郊找到了一個沒有打烊的、質樸的首飾品手工作坊,慈眉善目的店長老太太為他們手打了一對婚戒,把二人的名字刻在了婚戒的內環。這對戒指上都沒有鑽石,其實他們也買不起多麽貴重的首飾,但這世上沒有什麽首飾能超越這對戒指在他們心中的價值。換言之,這世界上沒誰會認可這對戒指的價值,除了他們二人。剛剛好,百諾就是想要這樣。他們本就不需要額外的認可和羨慕,他們隻需要一如過去那般純粹的愛,再延綿幾十年…


    思緒從回憶中抽出,還是在車裏,還是在趕去和夥伴們團聚的路上,洛小熠笑著從後視鏡看百諾的臉,百諾問他笑什麽,他說沒什麽,就是看到她就開心。百諾也在笑,很甜蜜。


    是的,這就是平凡的生活。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人生的新篇章也寫了七八頁了;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也曾被夏陽拂照過了;


    也許不知不覺間,他已放下了過去,慢慢趕上了夥伴們的腳步…


    終有一天,他於冥冥之中領悟,他既不是永遠的民族英雄,也不是要做一個規劃師或作家,去完美刻畫英雄的未來。他是他自己——洛小熠——早就不該一味地為了別人而活,即便是龍武族;哪怕是鬥龍戰士隊長、民族英雄的榮袍,也無法挽留他,使他的精神在餘生的每刻都服侍那個少年英雄的記憶,為自己不能一以貫之的偉大而挽尊。


    一個屬於公安刑偵隊、屬於刑警身份的洛小熠;一個屬於醫療體係、屬於醫生身份的百諾,早就與過去和解了。


    那勳章的榮光依舊閃爍,洛小熠把它放在了新家的書櫃上,時常為它擦拭灰塵。它將被擺在明處,象征著他一如既往的熱忱和驕傲。


    ……


    車子駛入了城市的洋房群,淩淩冬青叢鮮綠依舊。洛小熠把車停在公共停車區。百諾一下車,目光就被不遠處的房車吸引了。


    “那房車好眼熟啊。”


    “哦。”洛小熠下了車,走到房車旁邊和百諾一起端詳它。他用兩指輕輕叩擊駕駛座的側玻璃:“這車頭總該是我出錢買得吧?”


    百諾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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