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為了抹去卡約斯臉上的絕望表情而在匆忙間坦白身份, 這件事雖然算不上理智, 但也並非溫德爾目前心煩的主要原因他更在意卡約斯在此之後給出的反應。卡約斯相信他是一隻雄蟲,但他拒絕相信溫德爾就是【加勒德亞】。溫德爾問他為什麽不相信的時候, 卡約斯卻隻是微笑著搪塞過去,把所有解釋都當成耳旁風,讓溫德爾有一種力氣不知道往哪裏使的無力感。對,還有他的微笑。自從卡約斯相信溫德爾是雄蟲之後,他的態度就變得十分詭異,冷硬的表情語氣說是消失,不如說是被雌蟲強行按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僵硬的微笑麵具,像是木偶被吊線牽著提拉起來的微笑一樣。充斥著未知生物空洞鳴叫的叢林黑夜,在恐怖片一樣的背景音效下,這幅表情有些過於毛骨悚然了。“雄主,您累嗎?不如讓我接受您的工作,您去休息一段時間。”意識到溫德爾正在盯著自己,卡約斯掛著那副令人不安的微笑麵具說道。溫德爾打了個哆嗦。這就是第二個異常的地方。卡約斯開始叫溫德爾“雄主”,而且還用蟲族語言中最高級的敬語稱呼溫德爾。這些都是標準的雌蟲規範,從卡約斯的口中說出來卻非常奇怪。溫德爾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欲言又止:“卡約斯,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稱呼我?直接叫我溫德爾就行了,人稱最好也改一改。”卡約斯已經來到了溫德爾的身邊,他脖子上綁著厚厚的一層紗布,明明傷的比溫德爾重得多,卻一直在讓溫德爾休息,試圖接過烤熟食物的工作。聞言,他的眼睛轉向溫德爾,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出一絲委屈,“這個稱呼讓您感到不適了嗎?”溫德爾:……他很想瘋狂點頭,然後告訴卡約斯再也不要這麽叫他了。“您是我的伴侶,又是雄蟲,自然是我的雄主,難道您不承認我們之間的關係了嗎?”卡約斯低聲問。溫德爾剛要點頭的姿勢凝固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好吧,”溫德爾妥協道,“你叫我雄主沒問題,但至少不要用‘您’稱呼我,這樣可以嗎?”他對雄主這個稱呼其實也沒太大意見,隻不過是忒西彌的雌蟲一直用這個稱呼來叫他,讓失憶後的溫德爾有點將這個詞和某種組織代號連接起來,卡約斯這麽喊他的時候像是在加班。一旦克服這種心理,聽卡約斯用“雄主”稱呼自己的時候,溫德爾的臉頰開始發熱。“雄主”從卡約斯嘴裏說出來,與從任何蟲族的口中說出來的感覺都不一樣。在卡約斯這裏,這個詞隻代表了它原始的意思,雌蟲和雄蟲之間被公之於眾的親密關係。“不過我要事先和你講清楚,你有叫我任何名字的權力,你可以叫我雄主,但不是必須。你同樣可以叫我溫德爾或加勒德亞,這是你的自由。”溫德爾告訴卡約斯。他已經意識到,在知道自己的雄蟲身份後,卡約斯對他的態度改變了。在他還是溫德爾的時候,卡約斯和他是平等的,甚至作為帝國最高戰力,卡約斯一直認為自己比溫德爾更強,心安理得地,將性格中在通常意義上不太討人喜歡的,傲慢、坦率、脆弱和扭曲的一麵,全部直白地攤開給溫德爾看。但在他的雄蟲身份暴露後,這種平衡被卡約斯單方麵地打破了。溫德爾不想讓這個影響到卡約斯和自己的相處,更不想讓卡約斯因為這個委屈自己。溫德爾覺得自己有必要告知卡約斯他依舊是自由的。但卡約斯對此的態度不太明朗。“請讓我幫您、你。”雌蟲堅持。溫德爾歎了一口氣:“卡約斯,我知道你上過戰場,但軍隊應該都有軍用糧吧?我對烤肉的經驗比你多一些,而且你身上還有傷,就讓我來吧。”卡約斯抿了抿唇:“都是小傷。”溫德爾搖了搖頭,隻有卡約斯才會這麽說,把快要撕裂氣管的傷口叫做“小傷”。僵持不下,兩方雙雙陷入沉默。這是溫德爾和卡約斯相處的記憶中,最不自在的一次。明明坦白了一切,連【加勒德亞裏昂】的身份都透露給了卡約斯,現在兩人之間應該沒有絲毫隔閡才對,為什麽會覺得比以前更加疏遠呢?不想看到卡約斯臉上陌生的微笑神情,在越來越冷淡的氛圍中,溫德爾心煩意亂地低下頭,呆呆地注視著逐漸變色的肉串發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卡約斯的臉色也愈發黯淡,將頭輕輕靠在後麵的岩石上,一隻手無意識地按壓著肩膀上還沒完全愈合的傷口,神情迷惘。“別壓你的傷口。”溫德爾說,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比想象中更加生硬。他遞了一串肉過去,垂眸不去看卡約斯,卻放緩了語氣:“吃吧,希望我的手藝還沒有退步。”卡約斯沉默著接過,小心地避開與溫德爾的肢體接觸。片刻後,他說:“很好吃。”蟲族的味覺和人類的不太一樣,烤製的肉類不加任何調味料也不會顯得過於寡淡,難以入口。但在如此陌生的卡約斯麵前,溫德爾甚至不知道這句話是他的真心話還是禮貌性的回答。“謝謝。”溫德爾幹巴巴地回答。兩人繼續在古怪的氛圍中分食了剩下的肉串,溫德爾拒絕了卡約斯再次提出的幫忙請求,把東西收拾幹淨,用撿回來的多餘草料給自己鋪了一張“床”。卡約斯躺著的草床很大,明顯能容納下兩個人,在他醒來之前溫德爾也並沒有鋪第二張床,這足以說明一些事情,但此時兩人默契地都沒有去提。溫德爾的床離卡約斯的很遠,靠著山洞的另一端牆壁。他們心知肚明這點距離沒有任何用處,山洞外風聲吹動樹葉相互摩擦的聲音不會對他們靈敏的感官造成任何幹擾。都闔上眼,誰也沒出聲。溫德爾知道卡約斯沒有睡著,卡約斯知道溫德爾也沒睡,他們清楚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和心跳聲,相對無言。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卡約斯隻能看到一團黑暗在眼前膨脹,他已經很熟悉黑暗了,但眼前的黑暗卻在湧動幾下之後,緩緩形成了一個人的形狀,他有著溫德爾的外形,有著溫德爾的呼吸心跳,行動說話都像溫德爾的風格。但卡約斯無法確定這是不是溫德爾。也許這隻是假裝成溫德爾的雄蟲,為了在狂暴狀態的卡約斯手下活命而裝出來的表象;也許是在溫德爾死後,卡約斯在痛苦中變得精神失常而產生的幻象,真正的雄蟲其實已經橫屍在旁邊。又或許,這是卡約斯瀕死前為自己創造的最後美夢。在卡約斯看來,此時的溫德爾就是這樣一團模糊的黑色形狀,他不知道這到底是真正的溫德爾,還是一隻偽裝成溫德爾的怪物。溫德爾怎麽會是雄蟲呢,卡約斯遇見過許多雄蟲,沒有一隻是溫德爾這樣,沒有一隻像是溫德爾。他甚至說自己是【加勒德亞裏昂】,一個以虐待雌蟲為樂而聞名的雄蟲。卡約斯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他的意識因為和“怪物”同處一室而遲遲拒絕入睡,在沉淪與清醒之間徘徊,靜靜地品味著浸透內心的恐懼與痛苦。不知過了多久,在一片昏沉中,卡約斯感覺到一隻熟悉的手搭上自己的腰部,無聲地停留在那裏,等待著什麽。“溫德爾?”他小聲問,“你回來了?”“我一直在這裏,”溫德爾的聲音溫柔地說,“你發燒了,不是和你說過要好好對待自己的傷口?”卡約斯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因為燥熱而滲出了汗水,他還以為這是雨霧附著在皮膚上產生的黏膩水珠。“你需要睡覺,不要再和我鬧脾氣了,能允許我哄你入睡嗎?”溫德爾的胸膛靠得近了些,卡約斯沒有聞到任何雄蟲信息素的氣味,隻有輕柔的草木氣息,帶著夜晚濕漉漉的冰冷水汽。卡約斯把頭抵在溫德爾的胸口,嗓音沙啞,“你想做什麽都可以。”隻要是你。帶著熟悉暖意的手探進卡約斯的衣服內,順著肌肉線條遊走著,輕飄飄的麻癢蔓延上卡約斯的四肢感官,一點點刺痛。幾根手指不輕不重地按壓著卡約斯給自己身上留下的青紫淤痕,手指在那裏輕飄飄地畫著圈,是無奈的責備,又像溫柔的撫慰。一滴不是汗水的東西悄然從卡約斯的太陽穴上劃過。“真的是你,溫德爾,你回來了。”卡約斯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在意識昏沉浮沉的時候,他終於允許自己發出一聲近似哽咽的輕咳。“你回來了。”一聲歎息飄散在空中,溫德爾柔和的聲音在他耳邊悄然響起。“我一直在這裏。”……卡約斯有一件沒有告訴過任何蟲族的事情。他患有一種奇怪的病症。也許是度過了一個沒有蟲族會將視線投向他的童年,隻有嚴厲的宮廷教師和對他表達不滿與失望時的雄父會注視他,長大之後,卡約斯發現其他蟲族的視線會在他的身上造成刺痛。在失明後,這種情況隨著感官係統的加強而更加明顯。這是他最討厭的疼痛,一直盡可能地避免,但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有的視線會更痛,有的視線造成的疼痛更輕。被他奉命殺死的雌蟲對他投以怨恨的眼神,就像用刀片在皮膚上剮蹭,一層一層將卡約斯剝皮抽筋,把他的內髒暴露在冰涼的空氣中。雄蟲的視線會帶來最痛苦的感覺,尤其是帶著惡意的刻意注視,像是過於強烈的灼燒,皮膚上的細胞在瞬間凋零,發出被殺死的痛哭,有時讓他有種嘔吐的衝動。直到遇到溫德爾。一開始,他的視線和其他蟲族一樣都會帶來痛意,根本沒什麽不同。逐漸地,溫德爾的視線不痛了,但卡約斯依舊可以通過他看向自己的視線分辨這隻亞雌,因為溫德爾的視線是唯一讓他感到皮膚被撫摸著的溫柔存在,他會感到不滿足,會感到虛無的渴意,唯獨不會感到痛苦。很奇怪,溫德爾願意主動讓他疼,但他的視線卻能撫平痛意。在卡約斯以為溫德爾死去後,所有的視線都加深了痛苦,包括自稱溫德爾的雄蟲。來自雄蟲視線的痛苦感受,讓卡約斯內心的一部分拒絕相信這是溫德爾。直到溫德爾接觸到他,帶來熟悉的、平和的、安撫性質的痛意。視線帶來的痛苦像是遵守守恒定律一樣消失了,卡約斯知道自己終於重新找到了溫德爾,盡管溫德爾堅持聲稱自己什麽地方都沒去。卡約斯睡著了。第079章 天光乍亮, 樹冠上的鳥鳴開始變得嘈雜,叢林中空洞的鳴叫漸漸減弱直至消失。在第一縷光線還沒碰到金黃色發絲之前,溫德爾就睜開了眼睛, 這是長時間的警覺培養出的習慣。他小心翼翼地從好不容易陷入睡眠的雌蟲身上收回手臂,確認卡約斯還處在安然的沉睡中之後, 靜悄悄地走出山洞。在睜眼之前, 溫德爾就隱約聽見有猛獸在距離山洞不遠處活動的聲音。考慮到雌蟲昨晚因為傷口不適應荒蕪林星綿密的雨霧而導致發燒,他決定讓卡約斯在山洞繼續休息, 自己去解決野獸的隱患。溫德爾並不擔心把卡約斯一個人留在山洞裏,萬一那隻猛獸繞過他,來到山洞裏試圖攻擊卡約斯……那算它倒黴。撥開茂盛的灌木叢,溫德爾腳步輕盈地奔跑在叢林之間, 這是他基因中的一部分,是豹族獸人的天性。追蹤著猛獸的吼叫聲和撕咬獵物的聲音,溫德爾一路追蹤到了一處較為開闊的林地附近,這裏的樹木樹幹長得非常高但樹冠極小,林下空間寬闊平坦,沒有什麽可做隱蔽的地方。溫德爾用利爪攀到林地邊緣的樹冠上,俯視著觀察下方的情況。他聽到的猛獸還停留在這裏, 靠著一顆樹撕咬著獵物。野獸有著鱷魚一樣的扁平身形和長而方的上下顎,肢體修長,背上有兩個像駱駝一樣的駝峰, 覆蓋著墨藍色的鱗片, 鋒利的爪子深深嵌進獵物失去聲息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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