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折身掠去的方向,赫然正是臨霜的方向!


    沈長歌遽然睜大了眼眸。想要疾步阻擋,沈長歆卻已然先他一步,環劍將臨霜掣肘住。臨霜大驚失色,下意識脫口呼喚,“少爺!”


    可那鋒利的劍鋒卻已緊緊貼住了她的脖頸,隻稍一用力便即可斃命。


    “臨霜——”


    “少爺!”


    “沈長歌!”沈長歆得意地冷笑,劍鋒一偏,瞬間便已在她的頸上劃出一道鮮紅的血痕,他的目光中攜刻著刻骨的恨意,劍鋒緊逼著她向後避退,道:“我殺不了你,捺不了你,那麽,我就殺了她,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遺憾一輩子!”


    “臨霜!”靜立在幾步之外不敢上前,沈長歌目光嫉恨,幾欲泣血,“沈長歆,你若敢動她——”


    “左右我已避不過一死。”似乎知曉他想要說些什麽,他蒼涼一笑,手中的劍徒然墜地,驀地揚開衣擺,那緊縛腰際上的一枚硝石畢現,他袖口一斂現出一枚火石,頃刻便將火石打燃。


    沈長歌瞬時驚住,“你——”


    他刹那想衝上前,拚了命地想要將臨霜救出,身邊的沈震域沈長歡等人卻立即將他拉住,維護著梁帝與眾人立即同沈長歆隔得極遠。一顆硝石的威力雖不足以令整個大殿炸毀,可數尺之內卻足以令人斃命,迅速退離到安全距離之外,眾人的心緒仍不敢鬆懈半分,“護駕——”


    “放開我!”他拚了命掙脫,眼看著他即將就要將那硝石點燃,心急如焚,“臨霜!臨霜——”


    “放開我——!”


    沈長歆笑意悠然,一手緊緊束縛著臨霜,另一手中火石逐漸接近火芯,歎息道:“沈長歌,你贏了。但這一次,你便在你的遺憾與悔悟中,去享受你的勝果吧!這一世我輸給了你,但若有下輩子,我一定會贏過你,一定……”


    細小的火焰輕燎,那硝石的火芯瞬時已被點燃,火花輕濺,以飛快的速度朝著硝石的中心燃去。一片混亂之中,臨霜卻隻是十分寧靜地望著沈長歌,忽然綻放出一個笑顏。


    耳邊,驀然似回蕩起無數錯雜的、清晰的話音——


    ……


    ——你叫什麽名字?


    ——‘冬梅’與‘臨霜’本為一類,梅處季冬,臨寒披霜,本也是佳意,但‘冬梅’直白,過於韻俗。相較之下,還是‘臨霜’更為雅意一些。


    ……


    ——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亦不可無。一時的欺辱自然可以忍讓,可若長時受到他人的霸淩欺壓,忍讓,便會成了助長他人氣焰的懦弱。


    ——如果無法忍耐,那就努力去改變自己的處境,變得比對方更強。


    ……


    ——我並不是對所有人都好。


    ——臨霜,我不想等了。我想娶你,也隻想娶你。


    ……


    ——我們不僅會有下一世,還有下下世,下下下世,生生世世……


    ——而且我們不止會有下一世在一起,下下世也會,下下下世也會,我們要永遠永遠都在一起。


    ……


    ——臨霜,我不想遺憾。


    ……


    …………


    不想遺憾……


    ……


    所以……


    終究……還是要遺憾了啊……


    她笑得更盛了,眼眶中倏地有無數晶瑩傾流而出。長久地注視著他,看著他拚命去掙脫,嘶喊,心中緩緩升騰起一絲堅凜。


    徒然轉過身,她倏地猛地緊抱住沈長歆,用盡全身的力氣,將他狠狠推向大殿中最空曠的角落。高聲呼喊:“快走!別管我——”


    “活——著——”


    ……


    ——如果我死了……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你記得,你要為自己而活,千萬不要隨意用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尤其是因為我……隻要有機會,你一定要努力去逃,離開京州,離開定國公府,往北走往南走都好,總之,一定要活著……


    ——無論這一次,結果如何,你一定都要好好的活著。就算是為了我也好,為了你爹娘也好,你都要活著,努力活下去。


    ……


    …………


    其實——


    不管是這一世,還是上一世,能夠遇見,能夠相知,對於她而言,已是最大的幸運。


    無論結果如何,無論是何結局,對於她而言,都已沒有任何的遺憾與可惜。她永遠都會記得,當初在她最迷惘,最彷徨的時刻,有一個少年一直在她身側,給她鼓勵,教會她堅韌。而她永遠也都會依照他所說的,無論到了怎樣的境地,無論經受怎樣的挫折,都會努力堅強地麵對。


    所以,他的話,也同樣是她想說的。


    哪怕是我死去了,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


    “不——!”


    歇斯底裏的喊聲驚起,沈長歌猛然揮開身邊的所有禁製,瘋狂朝著大殿的角落奔去。


    當那巨大的炸響徒然響起,整個天地都仿佛在瞬時間撼動了一下,一陣煙塵如浪鋪麵而來,眾人下意識地伏身掩住口鼻。四下的空氣中似有血腥氣緩緩漫開,摻雜在迷蒙的煙塵之中。臨霜隻感到迎麵一陣衝擊的熱浪,震得她五髒六腑都似乎一陣撕裂般的疼。劇烈的疼痛讓她的意識有一瞬的空濛,可失去的那一刻,耳邊卻似乎傳來一聲呼喚,仿若是從極遠極遠的方向傳來,熟悉而綿長——


    “臨——霜——!”


    ……


    這一年,京州的冬季似乎格外的長。


    時逢年節,幾則有關皇城宮變的消息也在帝都各個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適前太子殿下謀逆的消息傳遍了京都的每一個角落,不想時隔一月,一切卻徒然傾轉了一個方向。


    三殿下蕭瑞意欲謀反製造假象擾亂眾聽,當朝陛下夥同太子殿下蕭玨引賊出洞,甕中擒王。定國公府世子以謀遣調鎮遠軍隊,傾力助君捉拿叛賊。個中故事精彩起伏,趣味迭出,無疑已成了民間此刻茶餘飯後,最為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


    時過不久,又一則旨意自民間廣泛傳開,稱言國相郝興宏在朝期間,結黨營私,暗攏朝臣,連同皇後郝氏意圖謀逆,圖謀不軌,更身具戕害朝臣、黨同伐異等重罪。據說數十年前,那曾聞名京州的太學院判嶽遠之一案,以及北境一役,當年的鎮遠軍副將沈震林離奇亡故一事,皆與其脫不開幹聯,加之此次三殿下蕭瑞舉兵謀反,梁帝特此下旨,命刑部連同大理寺徹查兩案,若當真含以冤情,必當依法嚴處,為冤者沉冤洗雪。


    京州的民眾們對此消息無疑是震驚了!


    當年無論是嶽遠之私通外敵一案,或是鎮遠少將沈震林的亡故,在當時的大梁國內皆為一處驚駭人心的事情。而今時隔數餘年,舉國震駭的大案再次浮人視野,更加令人不免猜疑。那幾日常有對當年之事懷有印象的京州老人在街流民坊間提起當年對兩個個少年郎的記憶,寒門出身,卻文采飛揚、才學雋逸的太學院判嶽遠之,以及那鮮衣怒馬,恣意昂揚的鎮遠軍少將沈震林,在當時那京州城中,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可謂一隊曜目的文武雙璧,而今再議,當令人大覺世事難料,唏噓不已。眾人隻期盼倘若消息屬實,當今陛下可為冤者平故昭雪,也算得對死者的一點慰藉。


    然而無論這些消息流傳得再怎般廣泛,對於民眾而言,終究都不過隻是茶餘飯後的一點談聊之言,天家之事遙如雲端,無論再如何為人探討,終究也不過變作了一些奇聞樂趣,以供後人評說。


    第131章 夢醒


    仿佛做了一幕悠長而迷亂的夢……


    夢中的她, 白衣長發,麵拂笑靨,靜靜坐在紫竹苑中的梨樹之下, 倚著樹幹認真讀卷, 陽光從她頭頂的樹隙中慢慢墜下來,在泛黃的書頁上靜投下了點點的光斑, 她靜靜閉上眼,鼻息間都似乎回蕩著那春梨的香味。


    他就在她不遠處的地方, 手中握著一把長劍, 就著梨花春雨利落地炫出一套套劍法。劍勢似風, 淩厲電掣,四周的花瓣隨著劍鋒飄落,落滿了他的周身與發間, 仿佛一片的映陽的冬雪。


    然後很快,眼前的一切都被抽離而去了,眼中所映出的,是那一間幽閉的書房內, 她就著一盞輕燭提筆書寫,紙上那一行字躍進她的眼簾,“公子如玉, 妾似陌塵,玉塵難合,與君長絕……”每一筆都似乎飲歌泣血,她驚訝地看著自己, 默默將那一封信咬牙擱至他的案頭,凝思了許久決絕離去,卻在轉身的瞬間,徒落了一滴殘淚——


    淚花墜地,瞬間化作一片冰冷的譚泉,四周冰冷的寒水頃刻將她包圍,把她整個人都層層地圍裹,那些冰冷的水從她的鼻孔耳朵灌進來,讓她無法呼吸,更無法動彈。她感到胸憋漲得異常難受,身體似乎被刺骨的冰冷撕裂,卻依舊不受控的往下墜,一直往下墜——


    ……


    “臨霜——”


    “臨——霜——!”


    一個聲音不斷徹響在她的耳畔,瘋狂的,嘶冽的。她震驚地抬頭,隻見遠遠的水麵,另一個身影毫無猶豫地躍身墜下來。她驚愕地睜大眼,想要開口呼喚他,可是一張口卻是無數的冷水瞬間灌進來,她眼見著他向她伸出手,他們兩人卻彼此錯過了。眼前砰然炸裂開一陣耀眼的光亮,白得幾乎刺人眼目,身前似乎有大片的熱浪傾襲而來,揮散了她身邊的冷意,也驟然拂得她遠遠摔開,似一隻斷線的風箏,緩而柔地傾墜於地……


    她緩慢地睜開了眼。


    ……


    沈長歌大步走進紫竹院內,腳步快得極近於雜亂。


    沈長昱一直跟在他的身後,隔遠便看見了紫竹苑的那些大小丫鬟們輕鬆地圍在苑內圍作了一個圈,正嘻嘻哈哈地談論著什麽。近些日子以來,他一直伴著沈長歌同刑部大理寺一齊核查有關蕭瑞謀逆之案,隻是方才剛回到這公府的院門口,便立即有人前來稟報,說是臨霜已經醒來。


    沈長歌自然急不可耐,連日常的安都未來得及入中院去請,便立刻飛身下馬,直直奔向紫竹苑,他一同跟往。可方才走到門口,才發現沈長歌的腳步卻赫地停住了,立在內苑與外苑的月門口處徘徊了許久,才終於鼓起勇氣踏進苑門——


    ……


    如今已是暖春,午時的陽光盛而不烈,浸透著雲層墜進苑內,在苑中暈開一片暖光。臨霜正靜坐在苑中的藤椅上,身上雪白的衣袂隨風微飄,淡然的神容寧靜,似比那飄飛的梨花更為純淨。


    在她的身側,翠雲紅玉,阿圓秋杏,知書入畫……全部圍坐一團,哇啦哇啦地說個不停。知書入畫對她的醒來喜出望外,環著她的手臂止不住地談聊,氛圍似乎格外的溫暖而美好。


    “臨霜,你終於醒了。”


    “臨霜,你知不知道你真的睡了很久?”


    “臨霜臨霜,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何會昏迷了這麽久……”


    ……


    她隻是輕笑,接過了翠雲悄聲遞來的暖茶,一一地淺言回答她們的話。耐心應答間,她的目光無意向兩側巡望,努力按捺著心中的迷茫,問道:“少爺呢?”


    周圍的眾人們默定了一瞬,還不及說話,一個聲音立即從遠處傳來,“臨霜。”


    ……


    那個聲音似有著些春風般的清涼,又隱藏著些微的緊張,徐徐傳進臨霜的耳畔。眾人怔了一怔,一瞬慢慢地退開了一條道路,現出了門口那道頎長的身影。


    靜靜立在遠處,沈長歌的視線越過眾人,默默穿透,落在那個眾星捧月般的人影身上。


    臨霜亦望著他。


    ……


    這許久以來的所有希望、失望,思念、盼望,似乎在這一瞬,全部轉化為無言的喜悅與激動,千萬種說不出的情緒哽在了胸口,他定了一定,倏地一把上前,疾步過去擁住她。


    怔了一怔,臨霜旋即也探出臂,慢慢回抱住他。


    四周的幾個小丫頭們下意識“哇”了一聲,還沒等出口,便立即被翠雲與紅玉眼疾手快捂住了嘴巴。悄無聲息地傳遞了兩個眼色,幾人心照不宣地輕笑,立即識趣地快步退了出去。暖陽輕墜,梨花微雨,靜靜地投映在兩人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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