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嫂哂笑道:“不瞞你說世子爺,那一百二十兩,是那戶人家所出的,可是您不一樣啊!您一個堂堂公府的世子爺,若想收了我們臨霜,那價錢,自然更是不同的。依我看,若是您的話,當得是這個價才,不然,也夠不上您這身份不是麽?”


    她輕鬆伸出五個手指,在他麵前輕輕晃了晃,臉上腆著笑。


    “你——”臨霜氣急了,一張臉登時浮起怒色,剛想衝上前,沈長歌卻自一旁扣住了她的腕,輕搖搖頭。


    麵向陸大嫂,沈長歌道:“你說的不錯。”


    “少爺!”臨霜心驚,扯著他的袖擺不住地搖頭。他卻隻是偏頭對她笑笑,然後左手自右臂的袖中微地一曲,似乎正要取出什麽。


    陸大嫂笑笑,臉龐不由得掠過一絲得意。


    視線一瞬不瞬地落在他的手上,陸大嫂萬分期待地舔了舔嘴角。然而隨他的手一放,他所取出的卻並非陸大嫂一直祈盼的銀票,而是一把寒刃鋥亮的小匕首,他的衣袂輕輕一飄,還未及陸大嫂反應過來,眨眼間身影已經轉到了陸大嫂的身後手臂輕微一環,手中的匕首已然準確抵住她的頸。


    “啊!”陸大嫂登時嚇得尖叫,整個人不自覺地後仰,顫巍巍喊道:“你你你……你幹什麽!”


    未曾想會突發此狀況,臨霜也瞬間驚愕住了。


    陸鬆柏大驚失色,腿膝一軟跪在地上,顫聲哀求,“世子爺!有話好好說!這可使不得啊!使不得……”


    “我警告你們。”沈長歌冷言道:“別以為我無法奈何你們,我若不願,便是這二百兩都不會給你們,你們也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給你們半柱香,你們好好考慮清楚,這二百兩是要還是不要。否則,也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盡管被人掣肘著,陸大嫂的心中到底有些不甘,她努力避著刀鋒,顫抖著聲音大喊:“你……你別以為你身份高便能為所欲為!我、我……我可告訴你,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不妨我們試試看?”他隻是輕哂,平淡的聲音卻更似一道鋒利的刃,入耳更加令人駭悚。手中的匕鋒又稍側了一側,他淡漠說:“想清楚了嗎?要?還是不要?”


    側眸瞥了下陸鬆柏,沈長歌顏容冷漠。


    “要要!要!”陸鬆柏連忙道,駭然地爬上前抓住銀票塞入袖中,又二話不言咬破了手指在那張契紙上按下了一印。將契約畢恭畢敬呈到沈長歌的麵前,“世子爺!我們……我們簽了!我們要了!求您手下留情,放了她吧,啊?”


    伸手將那張契約接過了,沈長歌望了一望,將契約隨意收好。他一受腕,斂去刃鋒的同時將陸大嫂一搡,推到了一旁。


    “哎呦!”陸大嫂踉踉蹌蹌地磕絆了兩下,直接跌在地上。


    “謹記好你們的承諾,若有違背,我絕不輕饒!”


    漠然睨視著她,沈長歌冷言說道。言畢再不猶疑,輕手握住臨霜的腕,低低道:“我們走。”


    第113章 誇大


    走出了烏巷街, 臨霜輕輕鬆了一口氣。


    心中仿佛有一塊巨大的石頭被徒然推落了,一種異常輕鬆的感覺溢於言表,她止不住地輕笑, 胸口激動而溫熱。


    都結束了……


    過往那些難過與不堪, 痛楚迷茫,似乎都在這一瞬完全結束了。那個在小村中反抗掙紮的陸臨霜, 似乎已同她永遠告了別,她可以再無猶疑, 完全安心地去期盼走向未來的一切。


    忍不住回頭望了望那間破落的小土房, 臨霜深吸了一口氣, 隻覺腳步都不經意地輕快起來。


    “開心了?”


    難得見到她如此歡悅的模樣,沈長歌不禁側頭看了她一眼,連帶著他的心情都忍不住有些好。


    他鬆開了握著她手腕的手, 掌間一轉,悄然轉變為十指相扣,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


    仿佛有不斷的暖流從他的掌心中流溢出來,幾乎能沿著她的脈絡逐漸流淌在心口。她微微怔了一下, 沒有如以往那般避開,十指微收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嗯。”十分低微地應了一句,她低下頭, 隱含澀羞的臉上忍不住笑容。


    沈長歌看著她,唇角似有若無地輕揚,帶著她緩慢步過街口。


    天氣正好,暖黃的夕陽漫天輝映, 將天地間都暈染了一片濃鬱的暖意。沒有選擇坐車而歸,沈長歌淺言命了車夫率先趕車回府,伴著臨霜一同踏著夕暉悠然步行。


    走在熙熙攘攘的路上,臨霜忍不住道:“少爺,你怎麽沒有告訴我,你還隨身帶了匕首?”


    沈長歌輕哂:“你那大嫂為人奸鄙,二百兩銀子,恐怕是添補飽她的胃口,所以對待她這樣的人,必須要用非常手段才行。我怕你擔憂,便不曾與你提過,事實證明,我的判斷也是正確的。”


    臨霜又道:“那,若當時她真的沒有同意收下這二百兩,少爺,難道你真的會殺了她?”


    眸中輕轉過一抹光亮,沈長歌似乎思索了下,他側頭看著她,正對上她澄澈的眸,一道心念一起,微搖搖頭,“不會。”


    笑容飛快掠過了一絲狡黠,沈長歌道:“如果真是那樣,我就決定——那就把你還給他們,去隨便嫁了好了!省的還白白花費了我二百兩。”


    臨霜一愕,登時愣住。


    似是一時未曾反應過來,她瞪著眼盯著他眨了眨,又低頭仔細想了下他的話,再不可思議地抬頭看了看他。卻隻見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忍不住笑出聲來。知曉自己是受到了逗弄,她不禁惱羞成怒,“你!”手中一緊狠狠地擰了下他的手。


    “誒……疼疼。”手背猝然疼了一下,沈長歌皺著眉念了聲。


    “我不理你!”一把將他甩開,臨霜快步走上前。


    他卻笑得愈發不可自抑,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臉上一直忍不住地輕笑。聽見身後那刻意壓低卻隱忍不住的笑聲,她心中不禁更為懊惱,拔腿便要跑走。


    還不未等她走幾步,他卻忽地疾步邁前兩步阻在他麵前,令她猝不及防之下,忽地撞進他的懷中——


    臨霜頓時一怔!


    頓了頓,她眉宇一蹙,伸手便想要將他推開,他卻雙臂一環將她攬住不讓她走,眼見著她的力氣越來越大,他頭微微一低湊近耳畔。


    “別鬧了……”


    低低的聲音響起,清冽中帶著些寵溺似的溫和,仿佛具有某種異樣的蠱惑,莫名的臨霜的動作立即乖覺停住了,睜大了眼睛抬頭看向他。


    低頭正對著她的視線,沈長歌唇角上揚,眸光星亮。


    “臨霜,我很開心。”


    輕伏在她的耳畔,他低低地道:“這一回,你再也走不了了。”


    ……


    ·


    錢來莊是京州城內最有名的賭坊。


    日落方才不久,整個賭坊之內已是人來人往,整個曠大的室內充斥著漫天的喧囂與吵鬧,骰子淩厲細碎的碰響與眾人歇斯底裏的叫喊聲相互摻雜在一處,不時又夾帶著兩聲氣急敗壞的唾罵,整個空氣中都彌漫著頹唐奢靡的氣氛。


    一張骰子桌前,陸大嫂夾著人群之中,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後的人搖骰。四下的人扯著嗓門嘶厲呼喊,“大!”、“大!”、“小!”、“小”……爭先恐後地將鉛錠銀票放在相應的賭注之上。猛地一聲震響,骰鍾被猛地擱在桌上。桌後的東主大手一揮,粗聲命令。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啊!”


    “不買的快出去!別在這兒湊熱鬧!”


    目光在那個“大”、“小”兩字上猶疑了半晌,陸大嫂咬咬牙,一橫心,從袖中掏出兩個嶄新的銀元寶擱在了那個“大”字上。周圍的人見著一驚,不禁紛紛伸著大拇指,出聲調笑。


    “陸大娘,你行啊!這才幾天的工夫,怎麽就弄到這麽多錢啊!”


    “哎呦!五十兩!陸大娘,你今兒怎麽這麽大方啊,可是幾日不見,突然發了大財不成?”


    “陸大娘,就憑你家那個弱秀才,這錢,該不會是什麽髒銀吧?莫不成,是你自己把自己給賣了?”


    “是啊!哈哈哈……”


    四周爆開一陣陣粗鄙的笑聲,還有人趁機揩油,伸手向著陸大嫂的身上掐摸一把。陸大娘臉一陰,用力往那人手上劈了一到,粗咧咧罵道:“滾滾滾!都給老娘滾!就你們幾個臭不要臉的下三濫,還敢議論老娘?!什麽髒銀,還能有你們髒?!”


    周圍人笑得更加歡了。賭桌上的骰盅一開,桌旁的眾人們頓時響起一陣短暫的吸氣聲。


    立刻有人笑道:“哈哈,兩個一點一個二點,陸大娘,您這是輸了呀!”


    “得嘞,陸大娘,您這銀錠是我的嘞!”


    “還有我的我的!我也有一份兒的!”


    ……


    四周的笑聲越來越大,陸大嫂的臉色更加陰了。很快下一輪又將開始,她不甘心地厲著眉,眼見著骰盅落定,再次伸手往袖子中掏。


    可她的手方才探進袖口,動作卻倏地頓住了。


    周圍的人們本就好奇著她這一次是否能再拿出高額的銀兩,見狀不由有些大失所望。有好事者幹脆已經鄙夷地笑出來,嗤道:“陸大娘,你這該不會是沒錢了吧?”


    “就是啊!銀子呢,拿出來啊!”


    “去去去!沒錢就邊兒呆著去,別賭了啊哈哈哈……”


    幾個人相互推搡著她,還時不時地還伸手自她身上摩挲撫弄,陸大嫂惱羞成怒,一回身扇了其中一人一巴掌,嗤道:“呸!我沒錢?你們幾個也不看看我是誰,還能有沒錢的時候?!”


    “呦嗬!”被打的那人也不禁有些惱了,捂著臉嗤笑了下,鄙夷道:“你有錢,那你倒是拿出來啊!你一個窮老婊跟我在這兒充什麽大豪?還敢打我?!”


    “我就打你了,怎麽著!”陸大嫂高揚起頭,腦中飛快一轉,頓時浮出一個念頭,輕笑,“你們不是想知道,我這錢都是從哪兒來的麽?好,那我就不妨告訴你們!我這錢,可便是我家裏那妹夫給的!別說是五十兩銀子,今兒,就是我輸了五百兩,五千兩!都照樣有人給我買單!你說我沒錢?可笑!”


    “你妹夫?”那人哼笑了下,立即又道:“就你還有妹夫?誰不知道你家裏除了個窮酸秀才和一個不上進的兒子,便再沒了別人了,哪裏來的什麽妹妹?更鬼知道哪兒來的妹夫!大夥說,是不是啊!”


    “是!”


    “是!”——


    ……


    他話音剛一落,便立即引得周圍的眾人高聲呼應。陸大嫂也不急,隻等著他們全部喊完了,才淡笑道:“你們真還別說,我這妹妹,還就是我那窮秀才的親妹妹!長得那是一個天姿國色,絕代傾城!至於我那妹夫,說出來,恐怕嚇都嚇死你們了!你們竟然還敢再這兒跟老娘叫囂?真是覺著自個命長呢?!”


    她這一語,聽在眾人的耳中卻無疑更加令人譏笑,直嚷著她臉皮太厚,便是吹牛都不打草稿,陸大嫂聞聲,隻是萬分輕飄飄地一哂,高聲道:“我問你們,你們可都知道,這定國公府而今的世子爺是誰?”


    “廢話!”旁邊不由有人唾道。定國公府當今的世子爺,乃定國公沈震域與長公主之嫡長子沈長歌,此事怕是天下都無人不曉,她這一問,可簡直是當眾人是傻瓜。


    陸大嫂得意道:“那我就實話說,我那妹夫,可就是這位定國公府的世子爺!”


    一言脫口,四下倏地靜默了瞬晌,緊接著,爆開一陣輕蔑的爆笑。


    “世子爺?你妹夫能是公府世子爺?!”


    “哈哈哈!真是可笑!”


    “照這麽說,我姐夫還是當今聖上!”


    她也不氣惱,任由大家夥笑得四仰八叉前仰後合,矜傲著神色漫然道:


    “你們還真別不信!我就實話告訴你們,我那小姑子,便是這位世子爺身邊的貼身侍讀,跟了他得有四五年了,早就爬上了他的床!憑我那小姑子的姿色,那位世子爺可把我那小姑子寶貝的呦!嘖嘖!就趕前兒便平白給了我二百兩。你們就說說吧,誰家會因為個丫頭無端花二百兩?!那不是看上了我家妹妹是什麽?我是看明白了,我這個妹子啊,未來在這公府裏,怕不是個貴妾也得是個姨娘,你們說,就憑我這妹夫孝敬我,我還會缺錢花麽?!”


    話音一落,周圍眾人不禁將信將疑,狐疑,“你小姑子,公府世子爺的侍讀?”


    “可不是!”陸大嫂傲然道:“你們可去隨意打聽,姓陸名臨霜!如假包換!前不久還剛去過我那個租房,趕著馬車,鄰裏鄰居可都是見著了的!就有我這妹夫這層關係在,你們一個個,竟然也敢來衝撞我?!”說著又冷哂一聲。


    旁邊的眾人們個個更加忐忑了,聽她說的有模有樣,心態不覺間有了些動搖,麵麵相覷著議論。沉議間不知是誰帶頭忽然說了句,“怪不得我聽說,前不久世子爺出麵,把跟瀲陽郡主的婚約給退了,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對對,我也聽說了!”接著又有另一人道:“我還聽說,前些天,有人在街上看到了世子爺,身邊跟著的,就是一個漂亮小丫頭,兩個人打打鬧鬧的,還手牽著手,那個,莫不就是那個丫頭?”


    “一定是的!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前幾年一次元夕,有人說在閑逸樓看見了世子爺,身邊帶著的就是一個小丫頭,還為了她,特意參與了閑逸樓的詩會呢!”


    逐漸越來越多的人出言,更加將氣氛渲染得熱烈。慢慢的眾人的觀念也漸漸開始偏頗,不時開始有人向著陸大嫂賠笑道:“哎呦陸大娘,對不住對不住,先前是我不對,您大人有大量!”


    “是啊陸大娘!那個……那什麽!您今兒錢不是沒帶夠嗎?我這兒有!您笑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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