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的老夫人這時開口,“臨霜,你說那紫珠,乃是三少爺所給你的,那那枚紫珠現在在何處?”


    “在奴婢這兒。”臨霜誠實答,自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藍色錦盒,畢恭畢敬呈遞上去,“請老夫人過目。”


    老夫人接過,輕手打開來看了一看,眉頭微一思索。


    “吟嬈啊。”


    “祖母。”沈吟嬈應了一聲。


    “你來看看,這顆珠子,是不是你給吟嬌的那一顆。”


    她脫手將珠子放入沈吟嬈的手中,沈吟嬈輕手捏起,對光看了許久,終下了定論,“祖母,這個不是吟嬈給小妹的那顆。”


    “什麽?!”沈吟嬌登時愣了,一把衝上前將珠子奪過來,放在掌中看了半天,“長姐,這怎麽不是你送我的那個?這、這明明一模一樣的啊!”


    沈吟嬈一笑,從她手中將珠子捏起來,道:“我當時送你的那一顆,是上等珠,是無暇的。這顆是中等珠,上麵有針點,當然不是那一顆,這兩顆差的可遠呢!”


    她輕輕指了一下,在那光潔圓潤的珠身上果真又一個極為細小的瑕疵。沈吟嬌看見,不覺有些慌了,道:“那……那說不準是她為了掩蓋罪行,特意用針紮的呀!而且這麽小的一點,你如果不說,誰能看得見。”


    沈吟嬈笑得更盛了,“針點不是說用針紮的點!這是珍珠在貝殼裏被砂礫所磨出來的,是天生的,偽造不了。這個真的不是我送你的那一顆,我確定。”


    沈吟嬌愣了,訥訥地盯著那顆紫珠說不出話。


    一旁的問蓉與錦心聞言心中微凜,悄聲無息地對視一眼。


    老夫人聞聲卻是定了定,忽而輕笑,道:“芷蘭。”


    芷蘭乃是二夫人李氏的閨名,聞言她愣了下,立即起身站出來,拂身:“母親。”


    老夫人話語十分平和,“芷蘭,吟嬈說這珠子並非是她送嬌兒的那一顆,那便是說臨霜丫頭並沒有偷竊,既是這般,你當日又為何還要堅持將臨霜發落?”


    李氏登時心頭一悚,知她此言之意意在問責,勉強壓下了慌張,支吾道:“我……我當時,看這珠子是從這丫頭的房中找出來的,吟嬈又不在,哪知這珠子著實不是吟嬈送予嬌兒的那一顆,還以為是這丫頭扯謊,所以……”


    這個緣由聽著倒也在理,老夫人容色稍霽,默默掃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揮揮手令她回了。


    眼見著老夫人和緩了顏色,李氏暗中輕舒了一口氣,慢慢退回座位,微瞟著堂上不禁悄然冷諷哂了一聲。


    老夫人許久又望向沈長歌,“那歌兒,如今吟嬈既說這紫珠並非是她的那一顆,也隻能證明吟嬌的紫珠並非是臨霜偷的。現在,吟嬌的紫珠在何處我們尚且還不知,你怎麽就能斷定,這是錦心拿的呢?”


    她輕手指了指一旁的錦心。靜立在堂下,錦心一直淚如雨落,楚楚哀淒。問蓉拍了拍她的臂膀,安慰她不要悲傷。她點頭,將臉龐埋進了問蓉的肩窩,暗自飲淚。


    沈長歌漠然看著,唇角不禁浮起一抹冷諷淡笑,上前一步道:“祖母,長歌並未說這紫珠乃錦心所盜,長歌所說的是,紫珠失竊的這一件事,同錦心與問蓉嬤嬤,脫不開幹聯。”


    他這一句,不僅意指錦心,又直接將問蓉牽扯進來。問蓉登時一愣,再也忍不住,不顧老夫人與長公主還在,便直接開口道:“三少爺,您這話是什麽意思?錦心與我,究竟是哪裏得罪了您,您竟這樣如此施以汙蔑?實話說,二小姐這紫珠失竊前,我與錦心便是連西院都不曾去過!這件事,怎就成了我們的錯?!”


    她言罷,又一咬牙步到堂室中央朝上跪下來,鄭重叩首,“老夫人,長公主,俗話言,世可殺而不可辱!今日之事,奴婢可擔保,與奴婢和錦心並不想幹!奴婢在公府數十年,不敢自攬功勞,但三少爺卻出此言汙蔑!奴婢想求老夫人與長公主給個公道!如若今日,三少爺不能給奴婢一個合理的緣由,奴婢寧願帶著心兒離出公府!”


    長公主也顯然有些不解,輕斥道:“是啊歌兒,你究竟有什麽證據,不妨直說出來,又何必鬧得這般。”


    沈長歌隻是輕笑,輕瞥了眼問蓉與錦心,道:“這個,便要問另一個人了。”


    “是誰?”長公主問道。


    “王錦瑜。”


    淡淡吐出一個名字,沈長歌不動聲色。


    話音方落,堂室中的眾人卻赫然愣了,神色各異。長公主與老夫人對視一眼,微有些震訝;李氏十指猝然緊握,眉目微微皺起;問蓉與錦心也同時一悚,下意識地對視,問蓉輕搖搖頭,示意錦心鎮定,靜觀其變。


    “錦瑜?”沈吟嬌怔怔的,聞言大為不解,嚅嚅問道:“這……和錦瑜有什麽關係?”


    老夫人也似乎有些迷惘,“這名字……怎麽聽著有些耳熟啊。”


    “母親不記得了?”長公主在身側適時開解,“這丫頭,不就是問蓉嬤嬤的那個私女?也是錦心的姐姐。”


    “哦……”老夫人恍然大悟,輕歎一聲似是想起來,道:“是了,那孩子好像是叫這名字。我記得,她那名字裏也有個‘錦’字。”


    “正是她。”


    “可是……問她做什麽?”老夫人更加迷惑了,垂眼望向沈長歌,不由問道。


    沈長歌顏容淡定,“祖母將她請入堂上,一問便知。”


    ·


    問蓉不知沈長歌為何會將此事係在錦瑜的身上,但在聽他吐出錦瑜名字的那一刻,她的心裏還是沒忍住咯得一跳。其實在錦心說他知曉了紫珠一事是她所為起,她便一直心存狐疑的態度,不僅是狐疑他究竟是如何知曉的,更是不解,從事發起,她們明明都不曾露出一丁點痕跡。


    其實這件事說起來,她一直覺得算得上計劃周密。便在錦心一次無意發現陸臨霜的紫珠,又得知沈吟嬈贈予過沈吟嬌一顆紫珠,或者在更早之前,早在她設法將錦瑜調入沈吟嬌的風華苑是便開始試圖計劃。她們刻意等到老夫人與沈長歌等人皆不在府內,先讓錦心試圖與沈吟嬌製造偶遇,刻意挑唆,再尋機令陸臨霜去往風華苑留跡,最後令錦瑜將沈吟嬌的紫珠偷取,再故意嫁禍陸臨霜——反正沈長歌不在,老夫人不在,她再多麽青白,也是百口莫辯,隻需等到二夫人將她依照府規發落。


    然而有一點,卻是錦瑜所不知道的,那便是她從二小姐房中所偷取出的紫珠,實際上,早已被她和錦心暗中放到了她的房裏。


    這個計劃她們籌劃的太久,個中環節不能有丁點的遺漏,否則極易前功盡棄,所以在計劃開始之前,她便想到給自己和錦心留下一條後路,而思來想去,這個後路——便是錦瑜。


    所以在當日,陸臨霜被成功發落了自然最好,但若沒能成功,陸臨霜最終證實了自己實屬冤枉,在眾人的追查之下,便會有人在錦瑜的房間發現那顆真正丟失掉的紫珠,一切順水推舟,盜竊的人最終就會變為錦瑜。這樣一來,她們隻需證明錦瑜盜竊一事,她們並不知情,她與錦心便可成功從中脫開所有嫌疑。


    不入虎穴又焉能得虎子?所以為了錦心的後路,她必須狠心願意舍棄些什麽。何況從始至終,在她看來錦瑜就是一個棋子。


    而令她所沒能想到的,是沈長歌在當日救下臨霜後,這件事竟就不了了之,她心裏不安了數日,眼見這場風波似乎逐漸平息了,也便再沒提起過。卻未想,他竟會在這樣的場合複又提起,且目的直逼的竟是錦心與自己,而他所述的人證,竟還是錦瑜。


    她第一個直覺便是……或許,是錦瑜叛變了,是錦瑜,將這件事真正的起因前後,告知了沈長歌。


    不過,沒關係。


    十指默默交握,問蓉的眸底閃過一絲冷意……


    好在那枚紫珠還在錦瑜的房間,隻要有那枚紫珠在,無論錦瑜說什麽,她都百口莫辯。隻要錦心與自己咬死了是錦瑜信口胡言,這件事,便絕不會將她和錦心牽連。


    而她,也絕不會讓任何人輕易撼動她和錦心的半點地位。


    ·


    堂中寂靜得沒有半點聲音。


    似乎等了許久,一個人影終於在清和堂的門口出現。


    望見她,問蓉的手心沁出一層薄汗,目光卻無比冰冷。


    靜靜走進大堂,錦瑜不禁有些發怵。她的視線在眾人麵前環視了一圈,慢吞吞在中央跪伏下來,請禮道:“奴、奴婢王錦瑜,請老夫人、長公主……請各位少爺、小姐安……”


    注視打量了她一會兒,老夫人開了口,“王錦瑜,你該是知道,這一次我召你來,是所為何事吧!”


    錦瑜心中忐忑,不敢抬頭。盡管心中大抵已有了考量,仍舊不敢胡亂言辭,“回老夫人話,奴婢……有些糊塗……”


    “是這樣的。”長公主解釋道:“吟嬌失竊紫珠一事,我們都已經知曉了。之前你說或許是臨霜竊了紫珠,但是吟嬈已經證明,臨霜的那顆紫珠並不是吟嬌的那一顆。現在,三少爺說這紫珠丟竊一事,與問蓉嬤嬤和錦心相關,還說你是知情人。這件事,你可知道嗎?”


    錦瑜聞話赫地一怔,下意識地,扭頭望向問蓉。


    冷冷地盯著她,問蓉的眼神漠然如冰,隱有銳意。


    咬了咬唇,錦瑜話語艱澀,“我……我……”


    老夫人話語平和,“你放心,你知道什麽,盡管實話實說,不必顧忌這屋裏的任何一人。但你的每一句,必須都是實言,如若教我知曉你有謊言,我定嚴懲不貸。”


    錦瑜一怔,整個背脊的冷汗都幾乎滲下來。她扭開視線,不再看著問蓉,垂著眼看著膝前一尺的方向猶豫。


    一旁的臨霜默默盯著她的背影,心中隱隱擔憂。手腕忽地被碰了一下,接著一隻手覆住她的腕臂,溫熱的體溫徐徐傳來。


    臨霜一怔,轉頭。


    “別擔心。”沈長歌微笑,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不會有事的。”


    她點頭,朝他彎了彎唇角,輕舒了一口氣,令自己的心緒稍稍舒緩。


    隻見錦瑜遲疑良久,垂放在膝間的手緊了又緊,又逐漸鬆開,神情忐忑不安。少頃,她似乎下了決定,深吸了一口氣,忽地俯首說道:


    “老夫人,長公主,奴婢——不敢撒謊,隻求老夫人和長公主,能為奴婢做主!”


    第93章 指認


    她此言一出, 整個堂中的眾人皆同時滯了一口氣。


    問蓉的雙手猝然握緊了,強行壓著心緒,才令自己的神色沒顯露出半點的不同。她不知錦瑜究竟會在這一刻說出什麽, 但依照她的猜測, 無疑便是堅持咬定陸臨霜,或是供出她與錦心。


    如果是供出她們兩個, 那麽……


    老夫人有一瞬的訝異,旋即揮了下手, 命熙兒將她扶起。凝盯著她的臉, 開口:“你都知道什麽, 盡管說出來,隻要你說的都是真的,我和長公主自會給你做主。”


    錦瑜的眼淚都流出來, 她抬手拭了一把,低低應了一聲“是”,咬咬唇,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 畢恭畢敬交給熙兒,道:“請老夫人、長公主鑒,二小姐丟失的那顆紫珠, 可是這一枚。”


    那個精致的墨色錦盒方才一拿出,問蓉與錦心同時愣了,驚愕地睜大眼。


    這紫珠!怎麽會在她身上?!


    她是何時發現這紫珠在她房中的!


    隨著錦盒一打開,一枚曜人的紫珠乍現眼簾, 與臨霜方才呈上的並在一側,瑩亮奪目。沈吟嬌見狀一驚,赫地瞪大了眼眸,“這、這怎麽……”


    老夫人與長公主也微微一愕,連忙召喚沈吟嬈上前辨認,很快沈吟嬈給出結果,確鑿了這無疑正是此前贈予沈吟嬌的那一顆。


    臨霜登時輕鬆下了一口氣,側眸望了眼沈長歌,與他對視一笑。


    她既然肯將紫珠主動呈上去,那麽幾乎便可以斷定,她已願意將事實真相實話實說了。


    老夫人很快質問道:“王錦瑜,吟嬌這枚紫珠,怎麽會在你那兒?”


    “回老夫人話。”錦瑜緩緩叩了一首,說道:“因為,偷拿了二小姐紫珠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奴婢。”


    “什麽?!”沈吟嬌更驚訝了,大步走到錦瑜的麵前,怪異地盯著她,“是你偷了紫珠?”


    “是。”錦瑜誠實回答。


    微微瞥了一眼問蓉與錦心,她含淚的目光中卻似夾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嫉恨,繼續開口道:“但是,老夫人,長公主,二小姐,請聽奴婢一言,奴婢確實偷拿了紫珠不假,但是偷拿紫珠這件事,卻是我娘與我妹妹錦心要我這麽做的!”


    “你說什麽?!”——


    她話音一落,屋內驟地驚起一陣訝然的驚呼。


    沈吟嬌不可置信,怔了一下,猝然扭頭看向錦心;沈吟嬈也微微一愕,視線迷茫地在眾人臉上遊來遊去。


    問蓉與錦心一瞬臉色刹那雪白,強行按捺著情緒,一雙眼卻死死地盯住了堂中央的錦瑜,幾欲將她撕裂。


    老夫人目光一凝,眉目登時一蹙,“問蓉和錦心?”


    錦瑜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麽,一道厲音徒然截斷,“錦瑜!”


    大步挎到錦瑜麵前,問蓉目光冰冷狠厲,死死攥著拳,“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麽?!是誰教你這麽說的!莫不是瘋了不成!”


    堂上的老夫人斥道:“問蓉,你先下去!”


    問蓉一瞬回過頭,慌忙道:“老夫人!這孩子在說謊!老夫人可莫要輕信!”


    “你先下去!”老夫人沉聲截斷道:“我在問錦瑜話!我沒有讓你說話,你就先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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