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登時露出一抹恍悟般的神色。


    一旁的錦瑜卻突然有些急了。


    她聽二夫人這般問言,隻以為她此次怕是要顧忌三少爺,對陸臨霜網開一麵。這樣的想法剛一閃過,她突然便急上心頭,再顧不得身份便立刻開口,“夫人!府有府規!這丫頭盜竊家主財物,膽大包天,您萬不能輕易饒了!”


    李氏漠然向她看過去一眼。


    錦瑜心頭一跳,立刻閉上了嘴。


    回過頭來,二夫人又輕笑了,望著她,說道:“我聽說過你。聽說,你曾是中院藏書閣的丫頭,還在送經當日,無意中救過落水的長星,可是真的?”緊緊盯著她的臉,她的眼神中略含了些試探的意味。


    輕抿了抿唇,臨霜點頭,“是。”


    “那……你送經那天,你們的掌事,可是隻派了你一個人?有沒有派了其他人和你一同呢?”


    臨霜微怔,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停了少晌,回答:“有的……”


    李氏的心頭驟然一凜。


    “不過……”臨霜很快又道:“其他人送的都是其他苑閣的,中院的,翠雲姑姑隻派了我一人。”


    李氏心跳輕輕一緩,終於平下來,恍然般的歎,“這樣啊……”


    既是如此,她的心中便可有了判定,唇角雖還是微翹的,但看著她的目光,便已經有了些冷意。


    定了定,她忽然又一笑,臉上卻沒有什麽笑意,道:“哎呀,扯遠了。來,臨霜,你告訴我,這紫珠,為何會在你的房中?”


    臨霜神思一凝,立刻開言,“因為這紫珠是我的!”她篤定道:“二夫人,奴婢用性命發誓,這紫珠真的是奴婢的自己的!奴婢若有妄言,甘願雷劈!”


    “你騙人!”沈吟嬌忽然從上麵衝下來,怒斥,“你一個婢女,就算是我三哥的侍讀,又哪裏能買的起這麽貴的紫珠!這明明就是你偷的我的!”


    “這紫珠並非是我買的。”臨霜又立即開口。


    錦瑜這是卻忽地又冷笑了一聲,道:“這紫珠,不是你買的,不是你偷的,難不成,還是你撿的不成?”


    臨霜喉間一塞,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紫珠的來曆,沉默。


    她不敢說出這紫珠其實是三少爺賞送的。


    其實在如公府這般的高門大戶中,家主為貼身仆婢賞以財務,實為尋常。可是一般而言,多也隻是賞些衣食或現錢,說不上有多麽貴重,更不消說,是這種連家主自身都覺貴重的紫珠。如今若她說出,這紫珠乃三少爺賞送,極易令她們認為她這是編排謊言,還有可能會令三少爺被他人烙上敗家揮霍的說辭。


    最關鍵的,是如今三少爺並不在。她想,錦心與錦瑜她們刻意選在這個時候,想來也是認準了,府中可以維護她的人全不在府中,任憑她說什麽,隻有她沒有證據證明,她們就可趁時將她發落。


    想了想,臨霜道:“這紫珠,是元夕節那日……奴婢去閑逸樓的詩會贏下的……”


    沈吟嬌聞言卻忽地“哈”了一聲,怒道:“你就算撒謊,也應該編排一個靠譜的說辭吧!還你去閑逸樓贏下的!就憑你,也能得那閑逸樓的魁首?”


    臨霜垂於身側的手微微緊了緊,又鬆開,眉宇間依舊是恁般的堅定,“反正,這紫珠是我的,我沒有偷!”


    沈吟嬌登時怒不可遏,“你——”


    “好了。”李氏這時突然道了一聲。


    她擺擺手,讓沈吟嬌退到了一旁,而後仔細看了眼臨霜,笑了笑道:“說實話,臨霜。你是老夫人選中的人,又曾救過長星,若要我看,我也不相信你會是這樣的人。可是如今,這紫珠出現在你房內,你的確在紫珠失竊前去過嬌兒的閣院,你又不能證明這紫珠為你所有。且府有府規,家也有家規,所以這件事,還是得委屈你一下了。”


    臨霜一怔,不明白她這般是所言何意,心下卻有種不好的預感,道:“二夫人,您這是……”


    二夫人卻沒有回答,隻輕一轉身,臉上的笑容立即隱去了,變作微蹙蛾眉。她向一旁那個手執藤杖的嬤嬤飛快使了眼色,而後信步走回堂上穩穩坐下來。


    那嬤嬤會意一點頭,立即上前一步,帶著絲譏笑鄙夷看著她。


    沈吟嬌攥緊拳,沉了口氣,狠狠盯著臨霜。錦瑜也終於放下心來,麵容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意味。


    臨霜望見,心中一凜,驟然踏前了一步,皺眉定聲道:“二夫人,奴婢真的不曾行竊!如今事情還未大白,您怎就可以動用私刑?!”


    第83章 私刑


    錦瑜卻不管她說的是什麽, 隻猝然一伸手,將她猛地推到在地,鄙嗤, “你以為你自己是個什麽東西!竟敢跟二夫人大呼小叫!真是不想活了!”


    臨霜想直身站起來, 可是剛一動身,一旁的幾個小廝又立刻走上前, 束手束腳將她按好了,她動彈不得, 自能抬頭狠狠瞪著錦瑜, 怒道:“究竟是誰動了那紫珠, 她心裏自然清楚!等著瞧,你們多行不義,總會有下場的!”


    錦瑜容色遽然一冷。


    說話間那掌刑嬤嬤已走上前來, 粗韌的藤杖輕輕在掌中擊了兩聲,聲色淩厲。她睨了臨霜一眼,臉上半笑不笑,逼迫般漠哂了一聲, “依我看,姑娘還是自行招了的好,不然看姑娘這細皮嫩肉, 兩鞭子下去,怕是會吃些苦頭。”


    臨霜的拳輕輕卷起,心中的確不無恐懼,然而卻依舊執拗地道:“沒什麽可招的, 紫珠不是我偷的。”


    掌刑嬤嬤的笑容一下子沒了,輕蔑地掃了她一眼,再無二話,揚起手照著她的背脊便下了一鞭。


    當第一下落在身上,臨霜隻感覺背脊處似乎突然被烈火燎了一下,撕裂似的疼瞬間傾灼,讓她額頭的冷汗都瞬間溢出來了。她驟地收緊拳,死咬著牙才沒喚出聲來,眼淚險些滲出。


    堂上的李氏幽幽啜了口茶,輕輕瞟過一眼,一閃而過一絲冷笑。


    在此之前,她還尚不能確定,那天在樹林外偷聽到他們動靜的人便是她,所以她試探了她一下。可而今一見,她幾乎已經確鑿了,那時處在竹林外的,確是這丫頭無疑,卻是她,落下了那頁經文,然後在倉促逃跑中,跑入了迷林,又誤打誤撞救了沈長星。


    而看她的模樣,她似乎……還並不知道那天在林子裏的,是自己。


    可是她不能冒險,不管她知不知道,她都不能埋下這樣一個隱患,在自己的身邊。


    而眼下,無疑正是最好的時機。沈長歌與雲氏都不在府內,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阻擋她對她的處置。她隻消逼她認罪,而後將她變賣出府,賣的遠遠的,等到沈長歌他們一回,此事便已成了定局,再沒辦法回寰。而她是因犯了行竊罪才會被逐出府,即便沈長歌對她又怨,也定說不出什麽。


    輕笑了一下,李氏放下茶盞,幽幽道:“好了,先停吧。”


    掌刑嬤嬤立刻停下了手。


    臨霜上下共挨了七八下,每一下,那掌刑嬤嬤幾乎都使了全力,擊得臨霜都幾乎失了直覺。她臉色一片雪白,大顆的冷汗沿額滑墜,勉力粗喘著氣。


    李氏問道:“陸臨霜,盜竊紫珠一事,你認不認?”


    “……”臨霜咽了咽口水,閉眼。緩了緩,低若地開口,“我沒偷……”


    李氏眸光一凝,眉宇深深蹙起來。


    ……


    臨霜被關進西院的小暗室時,身上幾乎沒了力氣。她被幾個人半扶半拖著,用力丟進那間黑黢黢的屋子,而後被關緊鎖上了門。錦瑜與沈吟嬌似乎在門外向她唾罵了什麽,她聽得並不大清晰。很快兩人哼了一聲,轉身便離去了。


    她伏在地上,舒緩著呼吸,努力讓自己的意識稍微清醒。她抬了抬頭,看了看四周的黑暗以及從悶窗外透過的並不明亮的一點光,眼淚倏地流下來。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被賣入公府前的那個冬天,她被鎖入那個小屋內,無論自己說什麽,辯解什麽,都無人能聽見。


    而這一次,她又要被賣掉了。就在剛剛那些人送她來的路上,便說她的過錯按照府規,便一定會送出公府,變賣為最低下的奴隸,再也沒辦法翻身。


    可是她真的很想說,她沒有偷,她是被冤枉陷害的,她沒有做任何錯事……


    抽抽鼻子,臨霜難過地閉上眼。


    不知不覺的,她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那個少年清俊溫冽的臉,站在不遠處,如鬆如竹,姿意挺拔,會對著她微笑,亦對著她伸出手。可是,她卻有種莫名的預感,感覺自己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遠到……似乎這一輩子,都不能再見到他。


    ·


    知書入畫站在紫竹苑的苑門口,心急如焚。距離臨霜被強行帶走已經過了幾個時辰,可是卻沒有一丁點消息傳回,究竟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她們不知那北海紫珠究竟是什麽,更不知拿東西如何會出現在臨霜的房內,可是她們卻萬分相信臨霜,臨霜絕不是她們口中所說的那個偷東西的賊!


    等了半天,紫竹苑外一直沒有動靜。兩人徹底待不住了,衝上前便要出去。眼下最正確的選擇,是她們該去藏書閣尋找翠雲姑姑,如若翠雲姑姑出馬,說不準,臨霜這事還會有些轉寰。


    然而她們剛剛走到門口,一開始應了錦瑜吩咐的那幾個丫頭卻突然將兩人攔住了,四個人並肩一立堵在門口,說什麽都不許她們出門。打頭的那個丫頭年齡稍長,且似常年做粗使,又蠻又壯,掐著腰跟著二人麵前一立,大聲道:“你們不能出去!”


    “為什麽!”入畫皺著眉問道,她的額頭腫了一塊兒,站在她麵前,顯得又可憐又渺小,“這是我們紫竹苑,我想出去就出去,你管得著?!”


    “管得著。”那丫頭道:“錦瑜說了,不讓你們出去!”


    “呸!她算是個什麽東西!”知書急了,左臉頰五個指印清晰可見,用力推了那丫頭一把,卻險著將自己推倒,“我們紫竹苑,什麽時候輪到她一個西院的奴婢來指手畫腳了?還有沒有點規矩!”


    “你們紫竹苑裏出了偷我們風華苑東西的賊,你們就得聽我們指手畫腳,這就是規矩!”


    “你才是賊!空口無憑就在那裏放屁!小心爛了嘴!”


    “你!”壯丫頭一下子怒了,一把上前便要抓她們兩個,怒道:“你說誰是放屁!”


    “誰生氣誰放屁!”知書入畫兩人身子一縮,立刻從她的臂下溜出了,轉身便要往門外跑。


    “站住!”


    門口一直堵著的另幾個丫頭也一瞬圍過來,慌忙上前拉住她們兩個,掙扯著不讓她們離去。知書入畫拚命掙紮,放大了聲音斥罵。眼見著又是一陣衝突,一個歡快卻狐疑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過來。


    “誒,知書?入畫?你們幹嘛呢?”——


    知書入畫的腳步頓時停住了,一回頭,眼睛刹亮,“小開,你可算回來了!”


    那幾個丫頭也登時一頓,麵麵相覷,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猛地掙開那幾個丫頭的手,知書入畫一把跑到他麵前。


    看著兩人的臉,安小開忽然不明所以地笑了,“知書入畫,你們倆這臉是怎麽了,怎麽都腫的像個包子似的……”


    “哎呀你先別管這個了!”知書入畫此刻卻無暇跟他調笑,疾聲說道:“小開!你快想想辦法,救救臨霜吧!臨霜出事了!”


    “什麽?”小開聞言一愣,“怎麽回事?”


    “是因為——”知書剛想要說,回頭望了眼身後那幾個丫頭,胸口又不禁一陣氣悶,抓住安小開便往苑中走,“走!我們回去給你慢慢講!”


    那個壯又卻一把上前要攔住她們,“喂!你們不可以讓他——”


    “幹什麽!”入畫嗬斥,指了下安小開,厲道:“我們紫竹苑自己的人,不讓出去就算了,現在回苑都不許了嗎?!還講不講道理了!”


    壯丫頭一愕,半脫口的話頓時堵在了嘴裏,說不出話了。


    “走!”瞪了她一眼,知書入畫一左一右拉住安小開,大步走回苑中。


    ……


    “什麽?!”——


    安小開聽完知書入畫所述的前因後果,瞬時站起來,一臉驚愕,“她們說,臨霜偷了二小姐的東西?關鍵那東西,還出現在臨霜的房裏?”


    “嗯!”知書入畫點頭,臉色憤慨,“當時你們幾個都不在,他們進來就要搜房,我們攔不住,想著左右也搜不到,搜就搜吧,結果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就是找出了。然後她們就把臨霜帶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怎麽樣了!”


    安小開立在原地定了定,心中也不免有些泛起急來。他左想右想,覺得堅決不能坐以待斃,轉身便要出去,“不行,我得去找西院要人去!”


    “沒用的!”知書拉住他,“你剛剛沒看門口那四個門神麽?那就是那個什麽錦瑜叫來要看著我們的,就是為了不讓我們出去報信。你就這麽氣哼哼的出去,她們肯定不讓你去。”


    “王錦瑜?”安小開愣了愣,撓了撓頭發道:“怎麽又是她啊!”


    入畫道:“誰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呢……哎呀反正小開,你現在,有沒有什麽辦法能通知少爺?”眼下的情形,恐怕隻有少爺,才能有法可解。


    “少爺……”安小開仔細想了一下,鬱悶搖頭,“這次隨獵是在郊外鍾山,雖然離京州很近,但這騎馬去,一來一回也要一天一夜啊,這……這能趕得上嗎?”


    知書入畫一聽,眼神不禁也黯淡了。室內靜了一瞬,知書忽然抬頭,“小開,普通馬要一天一夜,那要是千裏馬呢?千裏馬是不今天就能回來了!”


    安小開怔了一刹,眼睛突然閃亮,“對啊!少爺有匹赤驥,以往行獵都是騎的那匹,這次他為了托人叫我趕緊回來,就是讓人騎赤驥去的!我可以騎那匹赤驥去啊!”


    知書入畫一陣驚喜,對視一眼,喜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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