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鬆了口氣,小心翼翼踢開瓶子,悄悄走進去,又召喚著後麵的人趕快跟來。


    臨霜卻有些狐疑,猶豫了半天,道:“彩月,我看……要不算了吧,這可是太學!要是被發現了……”


    彩月笑道:“你放心吧,沒事兒!這屋子以前本來就該是我們待的,以前我們也常來,都沒被發現!”


    她推搡著臨霜,直令她快些跟進,臨霜無法,隻能隨在琳琅身後邁進房間,盡量不令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現下正是詩文課,課室中傳出老太傅的講聲,字正腔圓,鏗鏘有力。悄悄溜到窗前,眾女列了一排,透過窗紗努力地向外瞧。


    “那是劉太傅。”指著堂中黛衣寬袍的老太傅,彩月介紹,“他可是太學裏資曆最深的老太傅,一向最喜用功有才之人。且常不顧門庭,隻要有才,無論寒門貴族,皆願施教,連陛下都稱他為‘國之中堅’之士。”


    臨霜點點頭,從他身上移開目光,落向課室的其他人。


    課堂之上秩序井然,十六名少年白衣翩翩,八排二列,乍一瞧各個皆是恣意矜傲。


    “臨霜,那兒,那兒!”目光仔細在室內巡了一周,彩月眼睛一亮,為她指住一處地方,“三少爺在那裏,二排列三!”


    沿著她所指的方向,臨霜果見那道少年背影。透著殘舊的窗紙與紗屏,影影綽綽的,清瘦而挺拔,此刻他正隨著老太傅的講解,專心致誌地抄撰著書文,淡然沉定。


    望見他的身影,臨霜心中微頓。


    原來讀書進學時的他,是這個模樣的。


    ……


    室中劉太傅的講解似乎講述完畢,步回課台,闔上書卷,朝著室中的人平平一掃,道:“好了,我今日的詞韻一節便是這些了,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便由你們自己,來分組對韻吧!”


    室中的十六人同聲稱是。室外暗間的眾女們聞聲一喜,壓著聲音歡呼期待。


    “分組對韻?”臨霜不解,扭頭看彩月。


    “嗯。”彩月笑了,卻沒解釋,隻道:“看著吧,等下,你就知道了!”


    第49章 對韻


    隻見課堂之上, 十六名少年齊齊起立,有序行至課台前,自一竹筒中抽取了什麽。很快的, 十六名分排兩列, 自左右兩排坐位紛紛坐下,相對而列。


    隨著劉太傅一聲令下, 兩列人互相執禮。靜了片晌,列在第一列首列的一名少年起身出列, 脫口道:“風高秋月白!”


    定了一刹, 第二列中一少年立即站起身, 道:“雨霽晚霞紅!”


    兩個人相互頷了一首,回列了。


    少頃,第一列第二名少年起身, “依依河畔柳!”


    “鬱鬱澗邊鬆!”——第二列很快有人對上。


    “晚霞明似錦!”第一列第三位少年起身。


    “春雨細如絲!”


    “樓外春陰鳩喚雨!”


    “庭前日暖蝶翻風!”


    ……


    聽著堂上一組組的對詞,彩月跟著臨霜小聲解釋。


    “這分組對韻啊,就是把這些人共分兩組,就是你現在看到的, 東列是甲組,西列是乙組,先由甲組出韻, 可以是五律,可以是七律,也可是半闋詞,順序就按排位來, 乙組隻要有人對上,就可以進行下一個。等到乙組能一直對滿了十組,就可以換乙組出韻,甲組對韻,同樣十組為限。直到有哪組沒對上了,這組就是輸了,便整組受罰,多半是罰抄詩文!”


    “哦哦……”臨霜點點頭,大抵明白了,又問,“那你剛剛讓我看什麽?”


    彩月輕笑,“其實每一次分組對韻,不管三少爺在甲組還是乙組,幾乎都是三少爺那一組勝!你等瞧著吧!三少爺每次出韻都與眾不同,這一屋除了太傅,幾乎就沒人可對得上!”


    臨霜微怔,見周遭眾女皆是一臉興致勃勃的模樣,不禁也向堂上看去。


    ……


    室內一組一組過得飛快,幾乎甲組上半句方一出詞,乙組便立即有人起身合轍押韻。沈長歌此次抽到的是乙組,坐在隊列的末端,一直沒有起身合韻。他似乎也不心急,隻靜靜聽著其他眾人的韻詞,神情淡然。


    不過一會兒,甲組已輪至第十人。


    等到乙組第九個對韻人坐下了,一個身影才慢慢站起來,向著乙組長輯一禮。


    看著這個人,臨霜有些發愣,心中竟突感有些熟悉。透過窗紙的小孔,她仔細辯著他的眉目,一道記憶飛訊一閃,“……二少爺?”


    “原來你見過二少爺。”彩月的話很快給了她答案,確鑿這人正是公府的二少爺沈長歆。


    彩月道:“甲班除了三少爺以外,還比較厲害的也就是二少爺了,二少爺每次出的韻也都怪怪的……不過三少爺肯定能對得上!不信我們瞧!”


    便見室中沈長歆稍頓了一頓,定聲開口:“我的韻詞便是——人已去樓空,切莫待回首,誰人渴望登峰處?”


    他說著,目光似乎有意無意間掠過乙組的隊尾,微微一笑。


    這一次,乙組再未馬上站出人來。


    整個室內靜了一刹,很快泛起了一陣低議。


    暗間的女孩子們也同樣微怔,麵麵相覷,蹙著眉頭相互嘀咕。


    “人已去……”


    “莫回首,回首應該對……”


    ……


    “這什麽啊……”彩月揪了揪自己的發髻,麵露苦惱。


    臨霜沒有說話,目光微凝,斂著心緒微思。


    靜默半晌,堂中沈長歌靜靜起了立,神容淡然。


    “情未續思愁,沙場戰未休,唯吾執筆印血書。”


    他話音靜落,周圍默了片刹,接著便忽浮起一陣震訝。


    沈長歆定了定,唇角輕勾,露了一抹笑,平靜坐下了。


    “哇!”——


    暗間的眾女同一時間泛起了一陣驚呼,也顧不上聽不聽得懂,直嚷著好。似乎聽到了這邊的聲響,室中的有人微愕,紛紛投過視線。


    沈長歌一瞬看向窗口——


    臨霜一怔。


    “噓噓噓!”眾人見狀一凜,忙又壓著唇將聲音壓下來,縮著腦袋從窗口躲好了。


    緊縮著頭,臨霜避在暗間的窗沿下,大氣都不敢出。便在方才那一瞬,似有若無的,她竟感到他投來的那兩道目光似乎同自己相遇。盡管她知道,他與她尚還有一屏一窗相隔著,更不能確定他那一瞬看的是不是她,可便是那一線視線,便莫名令她的心咯噔一跳……


    她壓著胸口輕滯呼吸,靜吐出一口氣。


    等了片晌,等到室內終於又傳來劉太傅的話音,眾女方才略略鬆了氣息。


    試探著再次冒出腦袋,就見那老太傅似正向著沈長歌讚譽了什麽,沈長歌恭敬謙辭,而後靜然回了坐。


    乙組已對滿了十組,接下來該換乙組出韻。同甲組一般,按照序列,乙組一位一位排列下來,起立出列出韻。很快,列首的幾位皆一一過完,待第九位對韻者落了座,一道身影拂袖起身——


    女孩子們登時凜住了神色。


    彩月眼神驟亮,眼睛都幾乎看得直了,握緊了臨霜的手,道:“臨霜臨霜!到三少爺了!”


    ·


    臨霜緊挨著窗框,目光透著淡白的窗紗向裏瞧,朦朧淡影間,她僅能望見他一道模糊濛濛的影子,靜靜自坐間站起身,榻前兩步,列到組列正前。


    她呼吸微窒,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他身上。


    風姿矜傲的白衣少年長身玉立,眉目肅然,麵龐更是有種沉穩的淡然。原地靜立了片刻,他斂睫閉目,似乎陷進沉思。


    默了幾秒,沈長歌淡漠開口,“稟太傅,學生已有韻詞。”


    劉太傅點點頭,命他已可以說出了。


    靜默一刹,沈長歌沉下一息,唇齒輕翕:


    “朔風驟雪霜雹冽,寒梅孤殘葉,未至冬宵節,寒徹長夜,離愁浸皎月——”


    語調清清平平,在課室間回蕩。


    他話聲一落,四下徒然靜刹了一瞬。


    甲組的人們麵麵相覷,蹙著眉頭思索,誰都不曾主動站起。一旁的暗間之內,眾女同樣雅雀無聲,暗自默默研究。


    劉太傅心下輕一思索,微微點頭笑道:“這首《醉花陰》的上闋出得倒是很妙,意調幽婉,景意淒涼,不錯。”


    說著望了一望甲組的隊列,他又道:“怎麽樣,可有誰能對上長歌這半闋?”


    甲組的眾人聞言微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滯著無人主動出聲。


    坐在隊列中,沈長歆眉頭微蹙,雖未動作,垂在膝間的手卻默默緊握。


    暗間之中,臨霜卻神思輕頓,眼神迷茫地微定住了。


    “朔風驟雪霜雹冽,寒梅孤殘葉……”


    這是形容的冬季,朔風呼號,風霜凜冽,便連臨冬屹立的寒梅皆僅被催得隻餘殘葉。景象淒切,皎月孤高……


    不知不覺地,她竟突然想起了這幾個月來,最讓她不忍回想的那一幕幕,她被賣時的景象——


    她被賣的時候,正是臨逢冬宵佳節,小村下了兩天兩夜大雪,霜霧漫天,大雪初停。她就是在那樣的景象下,被哥嫂強硬地賣掉了,賣給了那個人牙子……


    她還記得被賣的那一天,陸鬆柏為她做了加了蜜的臘梅花粥,他騙她,他明明說他絕不會賣掉她,可是最終卻還是……


    於是趁著天還未亮,她在沉睡中便被交遞給了洪大娘。她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再醒來,她便已是定國公府的奴婢,再無法翻身。


    寒徹長夜,離愁浸皎月……


    怔怔地,臨霜口中回念著這幾句詞,眸中突然有一滴淚怔怔墜下。


    ……


    “臨霜,臨霜!”彩月在一旁推她,小心翼翼地問:“你怎麽了?”


    彩月有些擔憂,她方才隻是苦著臉在思考,扭頭便見臨霜雙眸渙散地沉默,竟怔怔掉下淚來,不禁有些驚愕。


    旁邊的玲瓏與琳琅她們也紛紛湊過來,憂心地慰問她。


    臨霜微怔,這才回過神,訥訥拭掉了臉頰的淚,搖頭,“沒……”


    幾隻翠鳥在屋簷的巢窩下低鳴翻飛,沒過一會兒,又揚著翅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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