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王奎笑得更難看更艱澀:“大爺這話從何說起。”“從何說起,你自己最清楚!”衛憫抬手,示意衛嵩住嘴,蒼眸掠向王奎,道:“王氏近來在西北發了不少財吧。”這一眼平淡而具有無形的雷霆威力。王奎臉色一變,終於明白今日「被」請來此處的緣由,心中最擔憂的事成真,心神都亂了起來。衛憫:“本輔如今雖不中用了,可處置你一個小小世家家主,還是輕而易舉的。好好答話,你明日照舊能回府,吃你的十八珍早膳。”王氏以奢靡聞名,所謂十八珍早膳,便是連早膳也要準備十八珍山珍海味,熬成一鍋鮮湯,據說滋味奇香無比,靡費千金不止。王奎後背也冒出冷汗,噗通跪了下去,道:“首輔饒命!”說完,就開始用力磕頭:“首輔明察秋毫,請高抬貴手,饒了小人吧!小人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小人這就讓他們停手。以後,小人唯首輔之名是從,首輔讓小人往東,小人絕不往西……”王奎聲淚俱下保證了一大堆。因他知道,這烏衣台看似平靜,衛憫看似不問朝政,但想要剪除他一個小小世家家主,在這等月黑風高夜,的確輕而易舉。對方能悄無聲息將他綁來,已經足以證明此事。衛憫一擺手。“你不必如此緊張。收複西京,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本輔今日叫你過來,不是讓你停手,而是要讓你放心大膽去做。”王奎一愣:“小人不是很明白……”衛憫冷冷一抿唇角。“你不需要明白。”“你隻需記住一點,若遇任何阻礙,本輔都會幫你解決。”王奎驚疑不定應是。待王奎退下,衛嵩急道:“父親明知王氏在借肅州知州劉寧之手,將糧食高價賣給謝琅與青州,怎麽還支持他。如此,豈不是為虎作倀?”“為虎作倀?”衛憫一哂。“皇帝不是自詡賢君,愛民如子麽,本輔倒要看看,咱們這位陛下,能賢明到幾時。”一月後,西京傳回戰報,謝琅再度收回一城。至此,西京已經收回八城。而此刻,比上京諸世家還要焦灼的當屬肅州知州劉寧。因謝琅已經整整一月沒有派人過來從他這裏采購糧食。在上回大賺一筆之後,他花費重金,購置了數十萬石的糧食堆積在了府庫中。雖然以如今天下形勢,糧食買賣隨處可做,可想要一下子消化掉這麽大數量的糧食,且以高於市場價格的兩倍,除了謝琅這個野路子侯爺,無人可以做到。劉寧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最大的阻力不是來自於朝廷,而是來自於謝琅。“怎麽可能?按照數萬大軍消耗糧食的速度,此刻,他的存糧應當已經耗盡,他怎麽可能安坐西京。天下間,除了本官,誰還能賣糧食給他!”劉寧越想越坐立不安。因這些糧食若銷不出去,就要爛在他的府庫裏,他賠錢事小,無法和王氏交代才是大事。他信誓旦旦保證能賺到大錢,王氏才提前支取了銀子給他。這時候,劉寧派去打探消息的府吏回來了。“如何?”劉寧緊問。府吏氣喘籲籲道:“打探清楚了,西京存糧耗盡不加,可謝琅似乎是找到了其他門路,聽說這幾日一直在營帳裏接見從外地過來的糧商。”“外地糧商?”劉寧沉下臉。“怎麽可能,這樣大批量的糧食,想要從外地運進來,談何容易。本官不是吩咐過你們,這段時間,嚴禁外地糧商進入西北境內麽。”府吏:“架不住有視財如命,鋌而走險之徒。”劉寧原本成竹在胸,聽了這話,也開始有些忐忑,莫非,謝琅真的接觸到了其他糧商,才能如此鎮定。“你立刻拿著本官的手帖,去尋那個孟管事,就說,本官有要事找他商議!”劉寧當機立斷道。已經嚐過甜頭,他豈能容許到手的買賣被旁人搶走!劉寧府中的府吏到時,孟堯正在帶人給將士們分發土豆。沒錯,西京已經斷糧三日,這三日,所有將士都靠著從附近地裏挖出的土豆果腹。數萬大軍口糧驚人,短短三日,整個西京八城的土豆幾乎已被挖空,再這樣下去,士兵們就要麵臨餓肚子的危險情況。孟堯把情況告知謝琅,希望謝琅想個法子。謝琅案上也放著一個烤土豆。“再等一等。”謝琅道。孟堯擔憂:“這幾日城中缺糧,將士們尚能憑著對世子的信任忍耐堅持,若是連最後的口糧也沒了,難免會軍心不穩。沒有應急糧實在太危險,衛公子留下的銀錢還很充裕,便是先購一批應急也是可以的。”倒不是孟堯杞人憂天,而是他生在青州,親眼見識過前線將士因為缺糧而軍心潰散,甚至發生人吃人這種慘狀的駭人場麵。他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收回八城,他不希望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西京。謝琅態度很堅定:“這是同劉寧壓價最好的機會,一旦我們屈服,劉寧便摸清了我們的底牌,以後更會肆無忌憚漲價。而如果成功,未來半年甚至是一年的口糧都不必再擔心。”“一月期限已過,我又故意將秘密會見其他糧商的消息仿佛,劉寧不可能無動於衷。我想,他很快就會派人來與你聯絡。”謝琅話音剛落,李崖便進來,道:“世子,劉寧派人過來了。”孟堯一喜,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詢問謝琅壓價範圍。謝琅:“他是為利而來,讓他一分錢不賺,他肯定不幹。告訴他,給他的抽成不會少,但糧價必須壓下三成,否則免談。”**“什麽,西京又傳捷報?”韓府,韓蒔芳聽聞消息,倏地擰起眉。楊瑞惶恐跪在下首:“不錯,謝琅又奪回一城,閣老之前希望掐斷謝琅的購糧路線,可那肅州知州劉寧,與逆臣沆瀣一氣,竟陽奉陰違,將糧食賣與逆臣。”“柳敬呢,本輔不是命他盯緊肅州。”“柳將軍……在外出巡視途中,死於山匪刀下。還有韓府的死士,這回也折了不少在肅州。這一定是劉寧勾結悍匪所為!”燭火閃耀,韓蒔芳捏緊拳,深吸一口氣,麵容透出幾分陰沉猙獰。“柳敬是正四品大將,隻一個劉寧,恐怕沒這麽大的膽子。”楊瑞一愣:“閣老是指?”“衛憫,一定是衛憫!本輔便知道,他不會甘心就此認輸!”“閣老的意思是?”韓蒔芳閉目,沒有說話。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高手過招,勝負便隻在一招之間,這一次,他輸了。已是深夜。皇帝儀駕卻停在了衛府門前。衛府大門大開,內裏燈火通明,闔族子弟皆在衛嵩、衛閎的帶領下恭敬跪於府門前,迎接皇帝到來。皇帝披著玄色龍紋披風步下馬車,仰頭望著衛府門下匾額,那方據說是先帝禦筆親提的匾額,命起,道:“朕來看看首輔。”衛嵩道:“家父臥病,未能及時迎接聖駕到來,還望陛下恕罪。”“無妨,首輔曾是朕的老師,理應朕親自前往探視。”曹德海躬身在前提燈,皇帝便踩著那燈影,踏入了衛府大門。第156章 詩萬卷,酒千觴(二)半個時辰後天盛帝從衛府出來。照舊是衛嵩衛閎等人躬身立於府門前相送。天盛帝神色陰晴不辨坐回馬車裏。曹德海一揚拂塵,宣布起駕。方才曹德海一直在外麵候著,並不知裏麵情況但從天盛帝反應也能猜出,此行多半不順利。於是便越發小心謹慎伺候起來,連大氣也不敢出。“公子陛下今夜去了衛府。”明棠站在書案前與衛瑾瑜說著最新消息。“聽說衛憫既未出來迎駕也沒有出來送駕,看樣子,陛下此行是沒達成目的。”衛瑾瑜坐在案後看書,聞言,沒什麽意外道:“衛憫在首輔之位上坐了近十年最重顏麵之前大朝會上皇帝與韓蒔芳聯合,當眾駁他臉還以閉門養病名義將他驅逐出朝堂讓衛氏徹底遠離權力中心,在京中諸世家中也失了首領地位在找回這份臉麵之前他自然不會輕易出山。自然這隻是其一。”“那其二是?”“火候還不夠。無論衛憫還是皇帝都很清楚此次會麵,隻是一次互相試探而已。皇帝好不容易才脫離衛憫掌控拿到了朝事話語權,豈會因為西北一點挫折就輕而易舉向衛氏屈服。於衛憫而言,西京之事,隻是給皇帝的警告與敲打而已,他也清楚,隻靠這點開胃菜,不足以令皇帝屈服。雙方真正的較量,還在後麵。”明棠麵露擔憂。“這麽說,他們還會繼續拿西京之戰來博弈?那謝世子豈不是很危險?”衛瑾瑜搖頭:“他們的手,伸不到西京,也伸不到謝琅身上。這場博弈,於謝琅而言,某種意義上,甚至可以稱作生機。”這是何等諷刺的一件事。衛瑾瑜在心裏想。明棠一愣,繼而恍然一笑。“也對,是屬下糊塗了。就算陛下要阻撓西京戰事,衛氏也會如之前一般從中作梗,如此一來,倒是鷸蚌相爭,謝世子這個漁翁得利了。隻是,公子怎麽看著並不完全放心?”衛瑾瑜視線終於從書頁上移開一些。道:“因為,他們可以將手伸向其他地方。”“而皇帝手中最大最好用的那張牌,還沒有出。”“陛下,裴國公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