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衛小施主。”僧人引著謝琅來到一處佛龕前,道:“衛小施主為亡母所供經書,都存在裏麵,施主既是代為供奉,便自己放進去吧。”謝琅打開櫃格,才發現裏麵已經足足放了五排的經卷,從上往下看,經卷漸次泛黃,顯然越靠下的經卷,年份越久。所有經卷都是一式兩份。謝琅將經卷放到最上麵的規格中,忽問:“我能看看這裏麵的經卷麽?”僧人點頭。“自然可以。”謝琅取出最下麵規格裏,泛黃最厲害的那卷經文,展開一看,上麵字跡果然仍透著稚嫩,顯然書寫者年齡尚小。謝琅看僧人已有些年歲,便問:“他很小的時候便來寺中抄經了麽?”“是啊,幾乎每年正月初一,衛小施主都會上寺中來為亡母手抄兩卷渡亡經,今年倒是偷一會除夕過來。對了,衛小施主還給寺裏捐過不少香火錢呢,可是我們廟裏的大香客。”“不過,以往衛小施主都是一人過來,今年能得施主相伴,倒是極好的。”謝琅在佛龕前站了會兒,將手中經卷放回原處,按規矩一絲不苟上了三炷香,轉身之際,見大殿門口站著個老和尚,正目光複雜望著他。老僧介紹:“那是我們主持,了空大師。”了空道:“施主走錯地方了。”謝琅不解。了空道:“施主這一身殺伐之氣,不該出現在佛門。”謝琅若有所思。客氣朝了空作了一禮,道:“久聞大慈恩寺的了空大師最擅解簽,我身上恰好有一簽文,困惑已久,不知可否請大師解惑?”了空抬了下手,請謝琅到一邊蒲團上坐。謝琅走過去,盤膝坐下,從懷中取出那根一直貼身保存了許久的簽文,遞到了了空手中。這根簽,正是殿試之後,謝琅與衛瑾瑜一道在大慈恩寺求的那根。了空視線落在那第一行字上,目中露出異色。“施主將此簽帶在身上,神魂是否常受驚擾?”這下換謝琅意外。“的確如此,大師如何知曉?”“逆天而行,非是常道,以刀兵之身祭問鬼神,神魂豈得難穩。”了空又問:“那施主想要老衲為你解何困惑?”謝琅實話實說。“我自覺,此簽與我所求之事毫無關聯,故而不解。”“而且,我總覺得此簽有些不吉,是不是意味著,我終將死於非命。”這話說出來有些殘忍。然而上一世,他便是萬箭穿心而死。這一世,即使獲得了重生的機會,可這借來的命數,又能維係幾時,謝琅不敢確定。了空道:“眼下不解,也許以後會柳暗花明,豁然開朗。”“還請大師指點。”了空卻搖頭:“此事老衲指點不了,但從簽文來看,施主心中有很深很遠的執念,困著神魂,不得解脫。若有一朝能解開這執念,窺透那因果,尋得那機緣,自能逢凶化吉,如願以償。”“而且,施主那一縷神魂不穩,應當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人吧。不如好好想一想。”語罷,了空將簽文放下,念了聲佛號,起身離開了。謝琅聽得雲裏霧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怎麽可能。他雖重生,卻未失憶,無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隻要是和他有關聯的人,無論仇人還是朋友,他都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麽可能忘記。倒是這老和尚,神神叨叨,滿嘴玄話,教人懷疑。回到靜室,衛瑾瑜依舊在熟睡,謝琅給炭盆添了些碳,直接席地而坐,抱臂靠在榻邊,閉目淺眠。衛瑾瑜一覺睡到次日天亮才醒,睜開眼,就聞到了室中飄著的米香。坐起來一看,就見爐子上吊著一個小瓦罐,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謝琅從外麵進來,手裏拿著碗筷。見衛瑾瑜醒來,眉峰展開,笑道:“寺裏不能煮肉,我就煮了些菌菇粥,待會兒嚐嚐。”衛瑾瑜沒說什麽。兩人一道用過飯,謝琅道:“山裏冷,不利於養傷,我已經讓李崖準備好了馬車,待會兒送你回府。”“不必了,我自己回去。”衛瑾瑜擱下筷子,表示自己吃好了。“此事沒得商量,一則,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二則,昨夜下了雪,山路濕滑,你的護衛駕車,我也不放心。”“而且,昨夜你來這裏,沒同你的護衛說吧。”一刻後,謝琅與衛瑾瑜一道出現在慈恩寺門口。李崖已經在駕車等候。見二人出來,忙跳下車,打開車門,道:“三公子請上車吧,車裏有炭盆有熱茶,還有新出爐的包子和糕點,暖和著呢。”衛瑾瑜朝他致謝,踩著腳踏上了車,謝琅隨後上去。一路平穩順暢,入了城,謝琅先把衛瑾瑜送到公主府,才回謝府。到了謝府門口,卻見停著輛暖轎,轎旁有錦衣衛隨行。這是閣老們才有的規製。“是韓府的轎子。”李崖道。謝琅下車,要進府時,視線掠過暖轎,忽一頓。正在轎旁低聲同韓府仆從說話的人顯然沒料到謝琅會這時出現,抬腳就要走。“站住。”謝琅道了句。那人隻能停步。轉過身,笑著同謝琅行禮:“謝世子。”謝琅打量著對方:“我當誰這般眼熟,原來是楊護衛。”“怎麽?如今楊護衛不在公主府當差,令攀上韓府的高枝了?”楊瑞照舊不動聲色笑了笑。“世子言重,我們這些做下人的,素來是今日做東家,明日走西家,能糊口就不錯了,哪裏談得上攀高枝。”謝琅一曬。“楊護衛本事大呀,隻是糊口差事,都能對閣老府的人發號施令了。”楊瑞笑笑,不說話,臉色到底有些不自在。這時蘇文卿從謝府出來,道:“世子一夜未歸,謝伯父好生擔心,正等著你呢。”謝琅方把視線從楊瑞身上挪開,提步往府內走了。聽說謝琅回來,孟祥從廊下迎出來。道:“韓閣老是帶著聖旨過來的,正在屋裏同王爺和二爺說話,聽說陛下要給大公子官複原職呢,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孟祥喜滋滋道。謝琅腳步頓了下。“給大哥官複原職?”“是。”孟祥打量著他臉色。“怎麽?世子不高興?”“屁話,我隻是覺得有些突然罷了。”謝琅拍了拍身上雪,徑直掀簾進了屋裏。第115章 金錯刀(十六)“聖上與閣老的心意本王感激不盡,然謝瑛仍是待罪之身,貿然恢複職務隻怕不妥,也難以服眾。”謝琅進去時,正聽到定淵王聲音從內飄出。他在隔扇前立了片刻方進到裏間談話處。謝蘭峰一身玄色蟒服韓蒔芳一身仙鶴補服分坐在上首。崔灝與蘇文卿則坐在下首。“末將見過閣老。”謝琅俯身行過禮,也在下首落座。韓蒔芳道:“昨夜飛星、流光二營在南郊放孔明燈祈福,景象蔚為壯觀,引得不少百姓觀望,就連本輔也飽了回眼福。”謝琅微微低眉:“胡亂為之不成體統讓閣老見笑了。”“到底是少年心性比咱們有想法。”“自陛下禦極後很少見到如此壯麗的盛景,陛下也很是欣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