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主府已是深夜,衛瑾瑜沐浴更衣畢,直接躺到床上,從枕下一個瓷瓶,拔開瓶塞,從裏麵倒出一粒晶瑩如雪的藥丸,含在了口中,閉上眼睛。桑行端著新煎好的藥從外頭進來,見了那藥丸,神色一變,道:“公子怎麽又服食這東西!”衛瑾瑜沒答,也沒睜眼,隻道:“把藥擱下就行。”桑行欲言又止,見衛瑾瑜一臉冷漠,便知勸也無用,隻能歎息著退下。次日休沐,衛瑾瑜睡到午後方醒,午膳簡單在房中吃了幾口,到了傍晚才出門,照舊與雍王宴飲。從宴飲地出來,楊瑞麵無表情道:“公子,先生有請。”衛瑾瑜並無意外,隻嘴角一掀:“看來我要恭喜楊護衛告狀成功,又立一功。”楊瑞板著臉道:“公子還是先想想,怎麽與先生解釋吧。”“另外,先生另給公子準備了馬車,公子這邊請吧。”不遠處巷口,果然停著一輛普通的青蓋馬車。衛瑾瑜沒說什麽,走過去,駕車的車夫已恭敬掀開車簾,衛瑾瑜踩著腳踏上了車。約莫半個時辰後,馬車從後門進入韓府。因有一個蒔花宰相的美稱,即使冬日裏,韓府亦姹紫嫣紅,百花鬥豔。韓蒔芳穿著一身粗布麻衣,在後院花圃裏修剪花枝,靴子和褲腿上沾著泥,倒真像一個在田間耕作的農夫。兩個下人捧著銅盆和手巾,恭敬侍奉在一側。衛瑾瑜到時,韓蒔芳正站在一株梅樹前,將一枝開得正濃豔的紅梅剪掉。“此花開得極好,甚至比這株樹上其他花開得都要好,但本輔依舊不得不忍痛剪掉,你可知為何?”韓蒔芳開了口。衛瑾瑜盯著那躺在泥裏的花枝看了片刻,笑了笑:“因為它們沒有按照先生的意願長。”“是啊。”“不肯聽話的花枝,就算長得再好,於本輔而言,都是需要剪掉的,隻有如此,這整棵樹才能更和諧更美,來年才能開更多的花,長得更茂盛。”“先生的話,瑾瑜明白。”衛瑾瑜直接展袍跪了下去,道:“瑾瑜辦事不力,請先生責罰。”“你就沒有要辯解的?”“沒有,先生從小就教導瑾瑜,不能狡辯,不能說謊。”韓蒔芳將花剪交到一旁老仆手裏,在銅盆裏淨了淨手,終於轉過了身。少年郎一身素色綢袍,長睫輕垂,乖順跪在尚鋪著積雪的鵝卵石道上。韓蒔芳歎了口氣,道:“其實先生也不忍心罰你,可這一回,你實在太過粗心大意。姚氏許多辛秘,隻有姚良玉知道,連姚廣義都未必全部清楚。你父親的案子想要重審,姚良玉是關鍵人物。”“當年西京之戰,姚良玉為兵部尚書,坐鎮後方統籌糧草。據我所知,西京陷落前,陸相曾多次發書往上京催問糧草事宜,姚良玉都推托不發,以至於後來西京城中糧草斷絕,竟出現人食人的慘狀。西京十三城陷落狄人之首,姚良玉便是罪魁禍首之一,可最後陸相一人卻承擔了所有罪過。”“姚良玉一死,便等於斷了這條重要線索!”“楊瑞。”韓蒔芳喚了聲。楊瑞走了過來,恭行一禮,便自腰間抽出一條長鞭,手起鞭落,又急又快的兩鞭破風而落,在少年背上留下兩道血淋淋的鞭痕。衛瑾瑜隱在袖中的手捏緊成拳,悶聲受了,額間立刻有細密汗珠滲出。韓蒔芳擺手,讓楊瑞退下。道:“姚良玉的事,我不會再追究。今夜你就不要回去了,就留在這裏,把這園子裏所有雜出的花枝,全部修剪一遍。”又吩咐老仆:“將園子裏的燈全部點亮,莫讓公子傷了眼。”老仆恭敬領命。韓蒔芳轉身要走時,衛瑾瑜忽道:“學生聽說,早在多年前,先生就已經收了一位親傳弟子,如璋如圭,愛之甚切,不知學生可有幸一見?”韓蒔芳身形頓了下,沉了眉眼,道:“這些胡言亂語,以後勿要再聽。”衛瑾瑜笑了笑,沒再說話,起身,從老仆手裏接過花剪,往花圃深處走了。等韓蒔芳離開花圃,回到書房,老仆方跟進去,遲疑道:“今日風大,夜裏可能還要下雪,老爺這樣責罰公子,是不是太嚴厲了些。”韓蒔芳麵冷無情道:“不讓他吃點苦頭,他如何能記住教訓。”“你們誰也不許過去幫忙,讓他自己剪。”老仆看出他真動了怒,隻能應是。楊瑞隨後進來,行過禮,道:“姚良玉之死,的確蹊蹺,公子又那般巧合同雍王去辦案。其實想確認公子有沒有說謊,有的是法子,關到地牢裏慢慢審也是可以的,主子為何如此輕易便饒過他?”韓蒔芳道:“我太了解他的性子了。他今日既敢過來,便是做了萬全準備,對付不聽話的雛鷹,刑罰是不管用的,一個不慎,還可能弄巧成拙。而且,他今日特意提起什麽親傳弟子的事,仿佛是知道了什麽,我不得不小心些。”“主子的意思是?”“我還要想想。先盯著吧,有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第107章 金錯刀(八)這夜果然密密下了一夜的雪。次日一早明棠駕車來接衛瑾瑜回府。天色尚未亮透,明棠見衛瑾瑜後背一片血色,臉色蒼白得厲害麵上也泛著異樣的潮紅,一驚,扶著他上了馬車道:“今日雪大公子可要先告假一天回府休息?”衛瑾瑜搖頭。“不用了,直接去督查院。”路上還好,到了政事堂,衛瑾瑜便明顯感覺渾身骨頭都在發冷,以至於到了打顫的地步。好在堂中有炭盆衣裳穿得也厚倒也能勉強支撐。如此挨到了下值時間眾禦史陸陸續續散去衛瑾瑜將案上卷宗歸置好,便起身往政事堂外行去。剛走到廊下眼前突得一黑險些摔倒,幸而當值司吏瞧見眼疾手快將他扶住看著他明顯不正常的臉色關切問:“衛禦史可是身體不適?”衛瑾瑜搖頭向對方道謝說無妨,便繼續往外走去。雪還在下。衛瑾瑜渾渾噩噩走著快走到督查院大門口時,猝不及防與一人撞上。旁邊傳來司吏驚呼聲。衛瑾瑜抬頭,才發現來人一身紫袍,竟是顧淩洲,調整了下狀態,行禮,讓到一側,道:“下官失禮。”顧淩洲剛從宮裏出來,打量少年片刻,問:“怎麽?身體不適?”這種時候必要撒謊。衛瑾瑜點頭。“有一點,抱歉,衝撞閣老了。”他連聲音都在本能打顫,情知不能再拖延,說完,再度行一禮,便往外走去。然而還沒走兩步,便在司吏又一道驚呼聲中,再度栽倒了下去。衛瑾瑜徹底失去了知覺,等再醒來,已經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一張陌生的床上,周身皆被溫暖氣息包裹著。費力睜開眼,看到一張有些熟悉的老者麵孔。“禦史醒了。”老者和藹道。衛瑾瑜大腦短暫空白片刻後,認出是顧淩洲身邊的老仆顧忠,撐著要起來,顧忠忙道:“禦史在督查院裏昏迷了過去,閣老恰好在場,看禦史病得不輕,又找不到禦史身邊的護衛,便將禦史帶回了顧府。”衛瑾瑜已經有了猜測,點頭,道:“給閣老添麻煩了。”“我已經沒事了,現在就可以回去。”衛瑾瑜到底還是強撐著坐了起來,垂眸一看,卻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件陌生的衣袍,動作不由僵了下。顧忠看在眼裏,道:“這衣裳是老奴給禦史換的,禦史背後的鞭傷和衣裳沾到了一起,為方便換藥,隻能用剪子剪開了。”對方點到為止,並沒有說太多,然而隻是這輕飄飄一句話,也足夠衛瑾瑜狼狽了。衛瑾瑜極力維持著鎮靜,道:“多謝。”顧忠:“隻是郎中說,禦史身子虛弱,實在不宜再挪動,不若明日一早,老奴再通知禦史府上人來接禦史回去吧。”“不必了。冒昧打擾,已是失禮,怎能再麻煩閣老。”“在下真的沒事了。”衛瑾瑜還是堅持下了床,顧忠隻能幫著把人扶起。這時,顧淩洲一身燕居便服,自外走了進來。顧忠道:“閣老,衛禦史他要回去。”“今夜雪大,明日再回吧,本輔已經派人去公主府傳過信。”顧淩洲開口道。事已至此,衛瑾瑜隻能點頭,道:“多謝閣老搭救之恩。”“不必如此。你既在督查院任職,本輔便有義務對你的安全負責,好生躺著吧,待會兒顧忠會將吃食與藥送來。”衛瑾瑜應是。到底還在等顧淩洲轉身離開後,才由顧忠扶著,躺回床上。大約是身體實在虛弱,剛沾上枕頭,衛瑾瑜便再度沉沉睡了過去。顧忠輕手輕腳出去,將顧淩洲還立在廊下,說了下情況,道:“這孩子也是,都病成這樣了,竟還堅持上值。”顧淩洲:“他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問了麽?”顧忠搖頭。“這種私密事,老奴哪敢隨便問,方才隻是提了提換衣裳的事,瞧他臉色便不大好。”“不過老奴仔細檢查過那兩道傷,看著像刑鞭所致,不是普通鞭子,難怪把背上三層衣裳都浸透了。”“一個世家子弟,身上怎會帶這樣的傷,委實奇怪。也不知是誰,竟忍心下這樣的狠手。”顧淩洲默了默,道:“他既不願提,你在他麵前也不要提這件事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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