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洲看向仍垂目跪著的衛瑾瑜:“你就跟著去一趟吧。”衛瑾瑜應是,又道:“兵部之中,下官可以舉薦一人當副使。”顧淩洲問何人。衛瑾瑜:“一名從九品的經曆,名喚孟堯。他祖籍青州,深知邊境之苦,對西京與西狄情況也熟悉。”顧淩洲點頭:“便依你所說。”等眾人退下,衛瑾瑜也起身,準備離開。顧淩洲忽道:“等一下。”衛瑾瑜便重新跪落:“不知閣老還有何吩咐?”顧淩洲道:“既是代表大淵與西狄和談,穿著件磨損的官袍怎麽行,你府中沒有給你縫製衣物的嬤嬤麽?”衛瑾瑜一愣。大淵官服分內外兩件,他隻是裏袍的袖口磨損了一點,平日若不仔細看,其實看不出來,想來是剛剛整理文書時,不小心露出來,被這位閣老看到了。正要答,顧淩洲已道:“眼下做新的已經來不及了,待會兒把衣服給顧忠,讓他給你縫補一下。”顧忠,即顧府老管事,貼身侍奉顧淩洲的老仆。衛瑾瑜應是,起身退下了。第083章 刀出鞘(十一)出了政事堂衛瑾瑜罕見有些踟躕。衣服磨損被人發現已經夠難堪尷尬了,再去找人縫補,隻會多添一份尷尬。這叫他怎麽開口。正立在廊下垂目盯著地麵糾結,一道蒼老聲音從後麵響起:“是衛禦史吧?”衛瑾瑜回頭,見一個麵相和藹的老者立在後麵正是顧府的老管事顧忠平日常跟在顧淩洲身邊照顧顧淩洲衣食起居。衛瑾瑜點了下頭。“正是在下。”顧忠道:“閣老已經同老奴說了,老奴平日裏也經常幫閣老縫補衣物,衛禦史若不嫌棄,就把衣袍交給老奴處理吧。”“有勞。”衛瑾瑜忍著難為情,到值房裏換下裏麵的官袍交給顧忠對方什麽也沒問隻看了眼磨損處道:“問題不大,禦史若不急在此稍候片刻便可。”約莫過了一刻功夫顧忠便將衣袍送了回來。衛瑾瑜看了眼縫補處,果然針腳細密完好如新絲毫看不出修補痕跡稱讚道:“老人家好手藝多謝了等改日有機會,我請老人家喝茶。”“禦史不用客氣區區小事而已。”等顧忠離開,衛瑾瑜也穿戴整齊,往供外來使團落榻的四方館而去。四方館門口已經站著一個身穿三品緋色官服的男子,身後跟著幾名隨行的低階官員。男子身形清瘦得厲害,雖穿著一身顏色鮮豔的官服,整個人卻如古井沉冰一般,麵若刀刻,冷肅得厲害。後麵幾個禮部官員都站得遠遠的。衛瑾瑜已經猜出對方身份,出於禮節,主動行了禮:“梁侍郎。”梁音視線在少年身上掠了下。衛瑾瑜明顯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和不善,以及其中蘊藏的滾熱溫度。不由一怔,他何時得罪過這個人麽?梁音已恢複古井般的麵孔,麵無表情點了下頭,算是回禮。“果然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古板。”幾個禮部官員在後麵小聲議論。“也不怪他如此,他當年被京中那幫世家害得那般慘,最厭惡的便是世家子弟,對一個衛氏嫡孫豈能有好臉色。”不多時,孟堯也趕了過來。對於自己能以副使身份參與到和談裏,孟堯顯然有些意外,甚至一度懷疑前來傳話的人是傳錯了命令,待見到衛瑾瑜,方猜測到是怎麽回事,正色行一禮,道:“衛公子,多謝你成全。”衛瑾瑜回禮。道:“旁人聽說這樁差事,都是避之不及,孟大人如此說,看來我沒有同閣老舉薦錯人。那些背地裏想看我笑話的人,看來要失望了。”孟堯目中罕見露出些凜然之色,道:“能有此機會會這些狄人,倒勝過我在兵部當了這數月的官。”一位正使兩位副使全部到齊,梁音方抬頭,望著四方館大門道:“進去吧。”太儀殿裏,天盛帝一身明黃龍袞,立在一尊紫金獸爐前,手中握著一柄銅匙,將碟子裏的香料一點點灑進爐內。醇厚的檀香味道立刻在殿內彌漫開。“和談應當已經開始了吧?”天盛帝忽然問。“回陛下,已經開始了。”站在屏風後麵的人道。天盛帝默了默,問:“梁音應當不會讓朕失望吧。”“梁音說過,陛下恩德,他永生難忘,必會粉身碎骨以報陛下。”後麵人繼續以溫潤語調道,隔著屏風,隱約可見其胸前的仙鶴補服。天盛帝難得笑了笑:“朕記得,朕有一年外出狩獵,被毒蛇咬傷,是他不顧自己安危,替朕吸了腿上的蛇毒。”“朕不需要他為朕粉身碎骨,朕要他一顆忠心便夠了。”“世家們不會在意西京得失,可朕不能在這種時候讓西京十萬百姓指著朕的脊梁骨罵。朕是天子,天子,便應將整個天下都掌控在自己手中。”“陛下所言極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人,都隻應忠於陛下一人。”韓蒔芳自屏風後露出白皙麵孔,俯身拱袖道:“臣必輔佐陛下,達成所願。”天盛帝深吸一口氣,道:“還有一個人,朕總放心不下……”話沒說完,外頭忽傳來曹德海尖細昂揚的聲音:“陛下,有捷報傳來!”天盛帝並不叫人進來,隻緊問:“哪裏的捷報?”“北境!北境再傳捷報,昨日定淵侯再度大敗李淳陽大軍,將李淳陽逼回梅城了!”“謝蘭峰果然不負朕!”天盛帝難得像個孩子一樣激動拊掌:“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韓蒔芳跪地道:“臣恭喜陛下,這也都是陛下英明睿智,不惜舍出內庫,及時撥出那十萬石軍糧的功勞。”天盛帝慢慢負袖:“定淵侯謝蘭峰勞苦功高,等北境戰事徹底結束,朕要給他封王!”顧忠也來到值房向顧淩洲複命:“閣老放心,衣裳老奴已經替那孩子縫補好了,瞧他那樣子,還挺難為情的。說來也真是奇怪,好歹是個世家子弟,身邊怎麽連個照顧衣食起居的人也沒有,否則那麽一道口子,早就該有人發現了。”“老奴還聽說,他近日總宿在督查院的值房裏,徹夜不歸,有時甚至坐在政事堂裏整夜地看卷宗,也真是太過用功了。”“說實話,老奴還從未見過這樣的世家子弟。”顧淩洲沉默著,聽過後問:“你今日可量過他衣裳尺寸了?”顧忠點頭:“老奴比著那件袍子量過了,都仔細記下來了。閣老是要?”“你待會兒就送到織造局去,讓那邊給他做身新的官袍,算了,還是做兩套吧。那般廢衣裳,一套未必夠。”顧忠忍不住道:“閣老看來很喜歡這個孩子啊,這織造局,何曾發過兩套官袍。”“本輔畢竟是他的上峰,盡一盡上峰之責罷了。對了,你記得叮囑一下,之後冬日的官袍,也要做兩套。”“是。”顧忠都笑了起來。“能得閣老這樣的上峰,可真是這孩子的福氣。”自然也有司吏第一時間將四方館內的情況傳到政事堂裏。“禮部那位梁侍郎,平時瞧著不聲不響,沒想到麵對刁鑽蠻橫的西狄使團,竟絲毫不懼,直接就說,西狄若敢要西京,直接從他梁音屍體上踏過。”“兵部那個孟經曆也是個厲害人物,當場就畫了一幅西京地形圖,將大淵與西狄邊界、以及西京被占領的十三城邊界標注地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一座小山丘也沒漏過,說大淵答應和談,隻是答應維持現狀,西狄若敢越雷池一步,大淵必傾舉國之力相向。”“我們的衛小禦史就不用說了,平日裏就膽大包天舌燦蓮花的,這等時候,自然不會落了下風,和那孟經曆一唱一和,把西狄那個領頭的使臣據說是個什麽丞相的氣得臉都綠了。西狄使團裏還有個十分厲害的大將名叫呼烈,聽說也被咱們衛小禦史說得啞口無言。”“就是那個在西北之地有‘惡魔’之稱的霍烈?”“是啊,據說此人青麵獠牙,殺人如麻,青州那些大將聽其名字,無不聞風喪膽。”司吏繪聲繪色描述著,年輕禦史們都伸長脖子聽著。鄭開從外進來,見滿堂人聚在一起沒個規矩,重重清了下嗓子,道:“都沒正事可做了麽?”眾人忙都縮著脖子散開。鄭開自行進到值房裏,麵露笑容,和顧淩洲稟道:“閣老,好消息,和談順利進行,西狄收回那條無理要求了,且允諾五年內絕不進犯青州。諸般細節,也是嚴格按照禮部擬定的條文進行。”“還有另一樁好消息,北境大捷,李淳陽的左翼大軍暫時退回到梅城了,雖然還有卷土重來的可能,但到底振奮人心。”“陛下已經下達旨意,今夜在宮中設宴,款待西狄使團。”顧淩洲放在案上的手握成拳:“為保青州,朝廷到底暫時舍了西京。”“苦了西京十萬百姓。”鄭開歎息:“閣老的擔憂,下官明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眼下國庫空虛,朝廷實在無力與狄人開戰,南境北境又戰事頻起,若青州再不安穩,大淵真的要岌岌可危了。而且此次西狄也答應以後必會善待西京百姓。”顧淩洲自案後起身,負袖站到窗邊,道:“但願這國庫終有充盈之日吧!”**宴會在長樂殿舉行。朝中五品以上文武官員都在參宴之列,孟堯眼下雖還隻是從九品,但因和談有功,也位列席中,西狄使臣以右丞相溫思為首,坐在右側下首。因和談之事已塵埃落定,百官心情放鬆不少,宴會氣氛還算和諧。酒過三巡後,天盛帝道:“諸位使臣來一趟不易,若有想賞玩之處,朕會著人安排。”坐在溫思旁邊的霍烈站了起來,笑道:“我們狄人最喜歡的地方是演武場,我們狄人的王上王子,自幼是在馬背上長大,看陛下這模樣,隻怕貴國連塊像樣的演武場都沒有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若蘭之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若蘭之華並收藏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