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灝給二人各夾了一隻雞腿,同蘇文卿道:“聽說國子監快要大考了,你好好補補身子,等考完試了,義父也到二十四樓訂桌席,給你慶祝。”又板著臉看向謝琅:“你也好好補補,用心給陛下當差,別丟你爹和北郡的臉。”月上中天,庭中如積水,一頓飯倒是吃得其樂融融。李梧和蒼伯守在外頭,李梧見將軍沒有發難,感動之餘,也長鬆口氣。二爺還是疼世子的。**過了亥時二刻,衛瑾瑜照例找掌事討了鑰匙,到值房看書。午膳吃了麵,晚上,他便將剩下的半包糕點吃了果腹。衛瑾瑜如今對值房環境已經很熟悉,到了值房,先去隔壁間灌了壺水,放到爐上燒著,便坐到案後,繼續翻沒看完的書。看到接近子時時,衛瑾瑜方滅了燈,直接伏案而睡。畢竟是借用的地方,能不動那些被褥,他盡量不動,而且他一般隻睡兩個時辰,這樣更容易醒來不犯懶。這小小一間值房,雖然條件簡陋了些,卻是這麽多年以來,他罕見能體味到的心安之處。伏案之時,他忍不住想起了這段時間和謝琅之間發生的種種偏離預期和正軌的關係。這是重生以來,唯一脫離他掌控和預料之事。但他知道謝琅眼下的心思是什麽,更知道謝琅將來的心思是什麽。如今種種,不過一時逢場作戲、飲鴆止渴而已,表麵和平隻是表麵和平,衛氏與謝氏終有撕破臉的一天,他身上頂著一個衛字,即使隻是衛氏拋出的一顆棋子棄子,也改變不了他身體裏留著衛氏血脈的事實。血海深仇家族利益麵前,誰會在意他是棋子還是棄子,他一顆心漂泊慣了,不會在任何一個人身上紮根。隻要不紮根,就不會疼,不會失望。如此一想,衛瑾瑜便又恢複了清明思緒與平和心態。副監正匆匆披著衣裳起身,領著值夜掌事提燈急急趕至大門口,望著停在監門口的一頂貴重軟轎,詫異而震驚。“下官叩見閣老,不知閣老寶駕深夜降臨,有失遠迎,還請閣老降罪。”顧淩洲一身紫袍,掀開轎簾出來,讓諸人起身,道:“是本輔擾了你們休息才是。”隨行的大弟子楊清從馬上下來,見眾人戰戰兢兢立在一側,麵上滿是惶恐,笑道:“諸位不必緊張,閣老剛從宮裏出來,因誤了宵禁,不欲擾民,破壞法度,想暫時在值房裏歇一夜而已。”這話一出,原本就惶恐的魏副監正頓時臉都白了。楊清細致,一眼瞧出不對:“怎麽?可是值房出了問題,不便留宿?”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魏副監正隻能硬著頭皮說實話:“閣老值房,每日都有派人仔細收拾打掃的,隻是……隻是上回閣老說,若有學生在監中看書太晚,可施恩,讓學生到值房留宿。故而下官鬥膽,允了一名學生在裏麵過夜……”楊清意外:“哪名學生?”“就衛氏的那位三公子。”楊清愈發意外,轉頭詢望師父顧淩洲。顧淩洲竟道:“進去瞧瞧吧。”魏副監正隻能親自提燈,戰戰兢兢在前麵引路。楊清命餘人都在外麵等著,又讓值夜掌事都回各自值房休息,才陪同顧淩洲一道過去。他辦事周到妥帖,性情和善,身居正四品僉都禦史,是顧淩洲得力弟子與得力幹將,眾人懸著的心方稍稍鬆下一些。魏副監正的心卻無法鬆懈,甚至還更緊張了。這可如何是好。這位顧閣老雖兼著掌院一職,可平日事務繁忙,很少在國子學這邊的值房留宿,值房裏那麵書架,還是這位楊禦史根據閣老喜好置辦的,所以他才敢大膽做主,讓衛瑾瑜留宿,如今遇上這尷尬事,可如何解決。思襯間,已經到了值房外。值房門緊閉,窗戶倒是開了一些。顧淩洲在窗外停步,魏副監正立刻識趣地將手中燈照去,因書案鄰著窗,顧淩洲一眼便看到了伏案而睡的少年。少年郎臂下尚壓著書頁,睡顏沉靜,而裏麵的床榻和床帳內的被褥,整潔擺放著,未被動過分毫。顧淩洲注視良久,皺眉問魏副監正:“他便這樣睡?”值房的鑰匙是由劉掌事保管,魏副監正其實沒有過多關注過值房這邊的事,但學生留宿之事需他首肯,所以他是知道衛瑾瑜已經連續數日留宿的事。便道:“聽巡夜掌事說,這位三公子,每日便是這樣睡的。”“每日?”一旁楊清先詫異。“是。”魏副監正苦著臉答:“這陣子,這位三公子,一直留宿在閣老值房。”又小心翼翼詢問:“可要下官去把人叫醒?下官的值房,勉強可以擠兩個人,可以讓他去下官值房。”顧淩洲卻搖頭。“不必了。”“那閣老?”“本輔正好還有幾樁要緊公務要辦,去藏書閣吧。”第031章 青雲路(六)魏副監正不掩驚訝。他又不傻怎會領悟不出,所謂“幾樁要緊公務”,隻是這位閣老的托詞而已。無論鳳閣還是督查院皆是朝中機樞部門,每日需要經過這位閣老定奪裁斷的事務何止萬千,顧閣老年輕時雖掌兵身體又不是鐵打的操勞了一整日怎會不需要休息。顯然是不欲驚擾裏頭的少年郎,才提出要去藏書閣。這位閣老素以剛正嚴厲著稱,沒想到竟有如此寬厚一麵,對麵還是一個衛氏的嫡孫。江左顧氏根基不在上京,但在江左聲望極盛鳳閣三位座主次輔韓蒔芳出了名的老好人幾乎未與首輔衛憫在政務上起過任何衝突倒是這位閣老,所掌督查院大力吸納寒門子弟秉公執法彈劾過不少世家官員。顧氏在江左立業數百年,文武兼修祖上有從龍之功論家族淵源底蘊不輸於金陵起家的衛氏自然也是京中小族無法相比。顧氏亦深諳明哲保身之道扶植太祖登基後,便退避江左並未大肆在上京發展勢力,對於太祖授予的王爵亦固辭不受。但江左顧氏,子弟英才輩出,如繁星散落各處,始終是大淵朝堂上不容忽視的一股力量,由這位閣老掌督查院,也是再合適不過。魏副監正感佩之餘,立刻拱袖道:“閣老宵衣旰食,為國操勞,豈能再如此勞累,閣老若不嫌棄,請去下官值房休息罷。”顧淩洲一擺手:“勿需多言。”魏副監正隻能詢望向楊清,向這位僉都禦史大人求助,楊清笑道:“便依閣老所言,去將藏書閣打開吧,另外再備些茶水與基本盥洗之物。”說完,親自提燈,在一旁為顧淩洲引路。“日日伏案而睡,可不好受,那個孩子,倒是挺用功,便是弟子當年在國子監就學時,亦遠不及之。”“聽聞這位三公子自幼體弱,這回受訊問的世家子弟,大部分傷未痊愈,都請假在府中學習,他算是最早回來報道的那一批了。如此拚命用功,莫不是為了國子監即將舉行的大考?若能在大考中位列前三,是可以拿到特赦名額,越過鄉試院試,直接參加五月會試的。”“隻是,今年入學的二百餘名學子,皆是各地鄉試院試拔尖者,幾乎囊括了各州府的解元,想要拿前三,可不容易,甚至可以說沒什麽希望。”顧淩洲負手沉默走著,並未開口說話。楊清試探問:“師父對這位三公子,似乎有些看法?”師父雖嚴厲,但若是遇到喜愛的學子,無論寒門世家,都是不吝嘉獎的。然他每回提到這位三公子,師父都是沉默以對,不發表任何褒貶之言。顧淩洲卻搖頭:“為師並不了解他,能有什麽看法,隻是覺得,此子心性,不同一般,一時看不透而已。”“不過,肯努力用功,總是好事。”“你待會兒告訴魏副監一聲,以後本輔的值房,依舊可給學生們用,不必特意給本輔留著。夜裏讀書清苦,多給學生們準備些熱茶和糕點。”楊清笑著應是。衛瑾瑜次日醒來,讀到卯時,去找劉管事歸還鑰匙時,才得知昨夜顧淩洲突然過來的事。“不過公子也不必惶恐難安,閣老看著嚴厲,其實拳拳之心,向來愛護學生,昨夜去值房看了一眼,見公子正在沉睡,吩咐掌事們不許打擾,便直接移身去了藏書閣辦公。”“閣老還說了,以後那間值房,學生依然可以留宿。”劉管事收起鑰匙,與衛瑾瑜說著情況。衛瑾瑜點頭,問:“請問閣老已經離開了麽?”劉管事看了看天色,道:“方才楊禦史還過來吩咐下官準備簡單的早點,應當在用早膳吧。”衛瑾瑜和掌事作別,離開授業堂值房,踟躕片刻,沿長廊往藏書閣方向行去。藏書閣外,果然有兩列重兵把守,副監正領著兩名管事恭敬立在廊下,閣門大開,不時有仆從進出。衛瑾瑜到時,楊清恰好從閣內出來。一眼看見那一身雪色,立在階下的少年郎,楊清溫和問:“有事麽?”衛瑾瑜展袍在階下跪了,道:“昨日擾了閣老休息,學生特來向閣老請罪謝恩。”楊清想,畢竟是世家大族教養出來的,倒是個懂規矩的,便笑道:“閣老正在用早膳,你要求見,怕要等上一會兒。”衛瑾瑜打開身側食盒,從中取出一隻細白茶盞,雙手捧著,托於額前,垂目道:“學生不敢驚擾閣老寶駕,故而準備了露茶一盞,請閣老享用。”楊清微有意外:“露茶?”衛瑾瑜道:“便是就近采集的桃花清露,倉促粗糙,望閣老不棄。”楊清點頭,讓人將茶接過,道:“本官會將你心意轉達給閣老。”衛瑾瑜俯身磕了個頭,便起身離開。直到望著少年身影消失在廊下,楊清方轉身回了閣內。顧淩洲正端坐用膳,楊清將那盞露茶擱到案上,跪坐至案側,將事情原委講了,道:“一盞露茶,不知要采集多少顆露珠才能集成,還要擇取幹淨不沾任何塵泥的,這份謝禮,看著輕,心意卻重。”“他隻獻茶,並不當麵謝恩,可見進退也十分有度,便是旁人瞧見了,也捉不住他任何把柄。”“這孩子,果然玲瓏心竅。”顧淩洲擱下筷子,淡淡道:“太過玲瓏,也難掌控,難馴服。”楊清一愣,問:“那這盞茶,師父還喝麽?”顧淩洲沒說話,頃刻,端起茶盞嚐了一口,一股晨露獨有的清甜彌漫在舌尖,混著一絲極淺淡的桃花香,一口下去,五髒七竅仿佛都得到了滋潤。**轉眼到了大考日。國子監大考和會試不同,主要考核學生入監以來的學習情況,分九科。每科成績分甲乙丙三等,九科全部得甲等,謂全甲。四書五經和講官們的講義是重點考試內容,外加一篇策論,策論主題由掌院和講官們一道擬定。大考足足考三天,前兩天都考四科,最後一天隻靠策論一科。雖然不必像會試一般,在貢院裏待上幾天幾夜,但連續三天下來,學生們亦筋疲力盡,幾乎耗盡了全服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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