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洲看了記錄,這份證詞,可以說完美無缺,每一個環節都有證人,甚至連從經筵堂出來,去藏書閣路上都有監內蒔花老翁作證。比之前審訊的十多名學子都要清晰明白。為提高訊問效率,監正、副監正及所有學監內的管事、雜役都被拘在另一間屋子裏,方便核驗學生供詞。所有當值的錦衣衛亦都被卸了牌子,拘禁起來。很快有陪審官員捧著證詞去核驗,過了會兒,去而複返,低聲稟:“閣老,都對得上。”顧淩洲捏著證詞,視線再度落到堂中少年郎身上,問:“你遇到蒔花老翁是酉時三刻左右,從藏書閣出來是酉時二刻,中間一刻,都在做什麽?從經筵堂到那段回廊,需要走那麽久麽?”衛瑾瑜鎮定答:“學生遺落了袖袋裏的書,折回去取了。”“落在何處?”“經筵堂外一處草叢裏。”“可有人證?”“……沒有。不過,那處草叢就在經筵堂旁邊,學生記得,當時有一名巡視的錦衣衛經過。隻是,學生並不知對方姓名,對方,恐怕……也不會為學生作證。”刑部官員迅速記錄下來。心中想,這位三公子說的倒不錯,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素來是諸世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就算真有錦衣衛瞧見了,也不會為衛氏的嫡孫作證。“巧言利口。”顧淩洲喜怒不辨評了四字,吩咐:“繼續打,直到他願意重新回答剛才的問題。”刑部官員沒什麽意外。因之前的訊問過程,顧閣老一直這般嚴厲。衛瑾瑜也沒什麽意外。因他也沒想過,隻挨十杖就能過關。但事情和他料想的差不多,隻要他能咬緊牙關再挺過兩輪,顧淩洲也不能拿他如何。思襯間,兩名玄虎衛已再度將他拖到了刑凳上。第二輪十杖,顯然比第一輪重,挨完,衛瑾瑜一身綢袍已經濕透,身體止不住戰栗,眼前陣陣發黑,隻靠自己的力氣,根本無法起身。玄虎衛小心把人扶到堂中跪好。上方顧淩洲冷厲聲音再度傳來:“本輔問你,酉時二刻到酉時三刻間,你在做什麽?”衛瑾瑜虛弱而冷靜答:“學生回去找書了。”少年扶地的手,已經爆出青筋,一張臉更是不住往下淌著冷汗,顯然已經虛弱到極致。“繼續。”顧淩洲堪稱無情發話。刑部官員倒是有些不忍:“閣老,這位三公子,年紀尚小,可是出了名的體弱……”刑部官員也怕真出了差池,衛氏那邊怪罪。顧淩洲沉默片刻,道:“其他人都是如此,他不能例外。”說完又盯著衛瑾瑜,目光淩厲壓下:“想少吃些皮肉苦,就說實話。”衛瑾瑜抬起頭,眸光清冽,堅持篤定道:“學生沒有欺騙閣老。”顧淩洲望著那雙清透漂亮若明鏡的眼睛,好一會兒,道:“好好想想,再答。第三輪,是要換重杖的,一味頑抗,把你打殘都有可能。”刑部官員忍不住看了眼這位清正的閣老。雖說用重杖,倒也不至於把人打殘,這位閣老,是在故意嚇唬人麽。其他學生,也沒見這位閣老這般嚇唬。衛瑾瑜顯然沒有改口的意思。顧淩洲大手一揮。執刑的兩名玄虎衛便明白這是要繼續用刑的意思,再次把人拖到刑凳上。“閣老。”一直沉默的謝琅忽然開口,“接下來的杖,讓下官來吧。”堂中諸人皆是一愣,並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就聽謝琅接著道:“望閣老體諒,唯慎得讓聖上看到謝氏的忠心。”監刑的內宦眼中露出異樣色。陪審的刑部官員大感吃驚。這北境小侯爺,竟要用這種方式表忠心麽!也太……不留情麵了些!顧淩洲豈能聽不懂他話中深意,冷冷道:“你是殿前司指揮使,有權訊問嫌犯,但需記住,這是懲戒堂,不是你公報私仇,耍威風的地方。”謝琅:“唯慎明白。”語罷,他從一名玄虎衛手裏接過新換的重杖,來到刑凳邊。事情忽然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衛瑾瑜皺眉,心跳如鼓,強迫自己冷靜,然而當謝琅逼近的那一刻,他依舊無法冷靜。謝琅想幹什麽,謝琅在狗叫什麽,挾私報複,打死……不,他不敢當眾打死他,但用些暗招,打傷或打殘他還是能做到的。打殘他,誰會給他做主。沒有人。謝琅能表他的忠心,皇帝也可以放心,外祖母……外祖母應當會傷心吧。周身血液冰冷一瞬不,他不能任由謝琅宰割,衛瑾瑜咬牙撐起,望向顧淩洲所在方向,正要開口說話,齒間猝不及防被人塞進一顆東西。“含住,吞下去。”一道聲音,自耳畔極低極快傳來。衛瑾瑜一愣,來不及反應,那滑溜溜的東西,已經自喉間滑了下去。清淺的藥味兒迅速在齒間漫開,是藥丸。衛瑾瑜被他攪亂,吞下一瞬,雷霆一杖,亦破風而來。他卻再無知覺,因為突然一陣心悸……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候在堂中的兩名醫官嚇了一跳,連忙圍上去,先檢查了一下衛瑾瑜的狀況,又迅速把手搭上少年脈搏。頃刻,一名醫官急同顧淩洲道:“閣老,不好,這位三公子,似有心悸之症,暈過去了,萬不能再受刑了,否則,怕有性命之危啊。”**衛瑾瑜再醒來時,已趴在一張軟席上,空氣裏彌漫著清苦的藥香,四周全是此起彼伏哀嚎的聲音。“瑾瑜。”他費力睜開眼,聽旁邊有人喚自己名字,偏頭一看,才發現是同樣已經受完訊問的裴昭元。裴七公子從未如此狼狽過,臉上全是冷汗,頭發也濕了,身上那件招搖耀目的紫色灑金大袖袍已經不見,隻穿著件雪白的單衣,活像剛從水牢裏撈出來的囚犯,下半身血跡斑斑,看著觸目驚心。每說一句話,就要嘶得一聲,倒抽一口冷氣,並斥罵圍了一圈的仆從上藥時手腳輕一些。好在天生一副強壯筋骨,再加上平日吃得好養得好,裴七公子頂著一身刑傷,還能中氣十足說話罵人。“那個謝唯慎,實在太不是個東西了。”“竟然公報私仇,對你下那般狠手。”“畜生!禽獸!豬狗不如!……哎喲喲,輕點,輕點,你們想疼死小爺麽!”裴府眾侍從立刻一陣兵荒馬亂。衛瑾瑜沒接話,轉頭看了眼四周,都是被安置在軟席上、已經受完訊問的學子,幾個醫官提著藥箱遊走在席間,為學生們仔細處理傷勢。學生們傷勢嚴重,大都奄奄一息趴在席上,呻/吟喘息。如裴七公子這般還能高聲叫罵的,隻是少數。故而裴昭元話音剛落,便有好幾個學子望向衛瑾瑜,目光多少帶了點同情和憐憫。那北境小侯爺為了在聖上麵前邀功,竟然下此狠手,一杖把體弱的衛氏嫡孫打出心悸,誰聽了不說一聲心狠手辣。孟堯和魏驚春業已受過訊問。孟堯頂著一身傷,在□□地趴著看書,在裴七公子看來,多少有些過於身殘誌堅了,魏驚春看起來虛弱一些,亦著單衣,趴在席上閉目養神。“衛公子,你醒了。”孟堯立刻放下書和衛瑾瑜打招呼,同時不掩擔憂問:“你還好麽?方才醫官說,你是突發心悸,這種病症,很是危險,你為何不提早稟明陛下或閣老?”衛瑾瑜默了默,淡淡道:“是兒時的病症,已經很多年沒有複發過,沒想到會突然發作。”正說著話,曹德海帶著兩名內侍和一名禦醫匆匆趕來。“三公子受苦了。”他歎息一聲,滿目心疼,來到衛瑾瑜跟前。道:“陛下聽說公子心疾發作,心疼不已,特將張院首召了過來,為公子診治。”說著看一眼那禦醫:“張院首,快給三公子瞧瞧上吧。”衛瑾瑜沒有阻止,隻是乖順謝了恩,由禦醫和內侍掀開衣袍,查驗他傷勢,曹德海倒吸一口涼氣,跺腳道:“若是陛下瞧見了,該如何心疼呐。”張院首又給衛瑾瑜仔細診了脈,道:“三公子年紀小,身子骨弱,多半是突然遭受重刑,才引發心悸之症。好在救治及時,並無大礙,隻要服幾帖藥,安心靜養便可。”曹德海又道:“陛下命奴才立刻帶三公子回宮治傷。”衛瑾瑜道:“陛下好意,瑾瑜心領。隻是,訊問尚未結束,瑾瑜不宜離監,望公公代瑾瑜謝恩。”曹德海點頭:“如此也好,省得外麵人又說陛下偏心,因私情罔顧法度,就是苦了公子了。”衛瑾瑜垂目:“隻要能為陛下分憂,這點苦,不算什麽。”曹德海傳達完皇帝心意,又留下一堆上好的金瘡藥,和張院首開的一張治療心悸的藥方交與監中值班醫官,便帶人離開。裴府侍從已經貼心地為自家公子擦拭掉麵上冷汗,發髻也重新束了一下,裴昭元總算有個人樣了,見衛瑾瑜一個人靜靜伏在枕上,連個侍從也無,便道:“瑾瑜,我讓人幫你擦擦臉吧。”衛瑾瑜搖頭,說不用。對方容色雖姝絕,眸底偶爾泛起的疏冷,讓人不敢冒犯,裴昭元便沒再唐突問。一直到夜幕落下,訊問才結束。監正第一時間過來,宣布國子監解禁,所有學生皆可自由出入了。既然解禁,便代表凶手並不在學生裏。眾學生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方才徹底落下,同時刑傷之痛,也翻倍湧回。各世家大族遲滯得知消息,第一時間派人來接族中子弟回府養傷,孟堯和魏驚春一道寄住在魏驚春一名叔父家中,被魏府派來的人一並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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