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元十分不理解:“你如此愛學習,為何要坐到最後一排?”而且還是最後一排最末一席,他最心儀的位置!衛瑾瑜淡淡回:“喜不喜讀書,和坐在哪個位置,並無關聯。”裴昭元想,好深奧哦。頓了頓,他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那個謝唯慎,是不是十分凶殘可怕,你是怎麽忍受他的?”衛瑾瑜麵無表情翻過一頁書,終於不再理他。裴昭元懊悔不已,情知自己這個大嘴巴,多半說錯了話,也是,他怎麽能揭美人傷疤,並在美人傷疤上撒鹽呢。正想鄭重說幾句道個歉,轉頭一看,旁邊坐席已經空了。他茫然問仆從:“人呢?”仆從同樣茫然搖頭。“大約公子您把人家嚇走了吧。”裴昭元抬手就是一個爆栗:“胡說,他書還在這兒呢。”衛瑾瑜出了授業堂,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片蔭蔽的竹林前。竹林深處,已經負袖立著一道人影,聽到動靜,轉過身,露出一張白皙麵孔和胸前繡仙鶴補服,笑道:“瑾瑜,你來了。”不是旁人,正是鳳閣三座主之一,有蒔花宰相之稱的韓蒔芳。衛瑾瑜垂目,朝他行禮:“先生。”韓蒔芳目光緩了許多,直接伸手將他扶起:“和先生還多什麽禮。先生要恭喜你,得入國子學。”衛瑾瑜沒說什麽,徑直問:“先生突然傳信鴿,可是有事吩咐?”韓蒔芳神色凝重許多,負在身後的手微握成拳:“的確有一樁要緊事,五日後,陛下可能要親臨國子監聽經筵。”衛瑾瑜蹙眉。“宮中不是有專門的經筵堂麽?”“是啊,但陛下的意思是,正好出來散散心,順便來看看今年新入學的官學生們,與學生們一道聽筵。”衛瑾瑜等他往下說。果然,韓蒔芳話鋒一轉:“屆時,錦衣衛和殿前司都會隨行,這是個扳倒黃純的絕佳機會。”“原以為揚州織造的案子翻出來,即使不能將這閹豎立刻拉下馬,也能挫一挫他筋骨,誰料督查院這次南行並不順利,剛到江南地界,就遇上山匪作亂,險些丟了命。這閹豎又仗著昔日為陛下大伴,用舊情迷惑陛下,陛下原本讓他閉門思過半月,結果不到三日,就依舊讓他回司禮監當值了。”如果六部九卿官員看到以“甩手掌櫃”著稱的溫吞宰相韓蒔芳這樣一副淩厲麵貌,恐怕都會大吃一驚。但衛瑾瑜卻知道,所謂“蒔花”之名,不過是一層美麗的表象和偽裝,朝中許多大事件,這位宰相都是幕後推手。衛瑾瑜默了默,問:“先生打算如何扳倒黃純?”韓蒔芳目光變得幽沉:“陛下為太子時,險些死於宮女之手,自此,夜裏睡覺都要點著火燭。如果這次經筵,舊事重演,且問題出在儀仗隊裏,無論隨侍的黃純,還是負責安防的錦衣衛指揮使章之豹,都罪責難免。”他從袖中取出一柄巴掌大小的短匕,遞到衛瑾瑜麵前:“所有隨行內侍宮女進入經筵堂,都要嚴格搜身,你設法把這柄匕首提前放到經筵堂裏。”衛瑾瑜沒有立刻接,而是道:“有錦衣衛和殿前司同時在場,刺殺者根本沒有逃脫的可能,一旦被發現,就隻有死路一條。”韓蒔芳:“她父母親族皆死於黃純之手,隻要能報血仇,她願意獻身。”“就如之前吞金自盡的那名富商一般麽?”衛瑾瑜忽抬眸,問。韓蒔芳一愣,接著笑道:“瑾瑜,你是怎麽了?不信先生了麽?你該知道我的行事原則,除非他們自願,我不會逼人去死。”“那國子監的學生呢?如你所說,所有隨行人員,進入經筵堂都會經過嚴格搜身,殿內無端出現凶器,以章之豹行事風格,必會將整個國子監的人全部關起來拷問。”“這你就更不必擔心了,一則,這匕首是禁中之物,普通人不可能持有,就算查,最後也隻會查到司禮監自己頭上。二則,監中學生,大半都是世家子弟,章之豹沒膽量將他們全部拘起來審,陛下也不會同意。”“不過,有一個人,你需要格外小心。”衛瑾瑜靜靜看他。韓蒔芳:“你還不知道吧,新任殿前司指揮使人選已經定下來了,便是你名義上的夫君,北郡謝氏世子,謝琅。”“此子瞧著混不吝,實則十分機敏難纏,你行事時,務必要慎之又慎,莫被他瞧出端倪。”第020章 國子學(五)回到授業堂,監正還未歸來,衛瑾瑜低調進來,直接在自己的坐席上就坐。剛坐下,就聽旁側傳來一道心虛且刻意壓低的聲音:“那個……我剛剛隻是一時嘴快,絕非有意,你別介意哈。”衛瑾瑜轉頭,看著心虛賠笑的裴昭元,想了片刻,才明白他在說什麽。他本就沒什麽介意的,便點頭,表示無妨。裴昭元長鬆一口氣,像剛曆了個大劫一般:“你不生氣了,是不是意味著咱們可以做朋友了?”身後仆從用惶急兼冥頑不靈的目光望著自家公子。和身份如此特別的衛氏嫡孫做朋友,他們公子是不是瘋了!朋友。衛瑾瑜咀嚼著這個詞,用古怪的目光看著這位裴氏七公子,半晌,淡淡道:“我們做不了朋友。”“為什麽?!”裴昭元一下急了:“是不是因為那個謝”怕再惹美人不虞,他忙捂住嘴,不再提謝琅的名字,換成一種仗義勇敢的語氣:“你不用怕,和我做朋友,以後在國子監,我罩著你,我的仆人和吃食,都可以分你一半。某些人再蠻橫,最多在家裏耍耍威風,還能耍到國子監裏不成。再說,就算成了婚,他憑什麽不讓你和其他男子接觸!”仆從實在聽不下去,小聲在裴昭元耳邊說了句什麽。“什麽?!”“你說什麽?聽誰說的?”“我哥的職位,給姓謝的接管了!憑什麽!”“殿前司,等等,國子監是不是也是殿前司駐設範圍……完了完了,小爺怎麽這麽倒黴,一個顧淩洲已經夠嚇人了,又來這麽個活閻王!”所有喧鬧,在監正一聲響亮咳嗽聲中戛然而止。今日沒有講官講學,學生早早便能離監回家,有顧淩洲壓陣,國子監規矩比普通學堂何止嚴厲十倍,便是平日深受家族管束的世家子弟都是戰戰兢兢坐了一日,聽到放學鍾聲,一個個如蒙大赦,把收拾雜物的瑣事丟給書童仆從,便都出籠鳥兒似的爭著結伴往外走了。“今日去我家吃飯如何,我阿娘要親自下廚做鱸魚膾,說要好好給我補補。”“不了不了,我家老爺子怕正嚴陣以待,要拷問我今日學了些什麽,三位宰輔都講了些什麽話呢。”“文卿,今日戌時,一枝春茶樓,不見不散啊。”府中飯食早已吃膩,裴昭元打發一個仆從先去排隊買尚春齋新出的熱食,見衛瑾瑜沒有動的意思,奇怪:“你不回去麽?”少年郎搖了下頭,便繼續垂目看書。裴昭元很快想明白。美人已經成婚,要回也是回謝府,與其回謝府麵對謝唯慎那樣不解風情的惡霸王,還不如待在監內讀書安全。偌大的授業堂很快安靜下來。衛瑾瑜看天色尚早,收拾好筆墨雜物,抱著書箱往藏書閣方向走去。為了方便學生讀書,監內的藏書閣一直開放到亥時末。從授業堂到藏書閣,亦要經過一條長廊。衛瑾瑜走到長廊拐角處時,忽見不遠處樹木掩映的小道上,站著兩道人影,其中一個,朱色武袍,配甲挎刀,顯然是此間守衛,另一個則是個素衫青巾的年輕的學子。衛瑾瑜隻掃了一眼,立刻認出那學子正是蘇文卿。圓臉守衛將一個包裝精美的長匣遞到蘇文卿手裏,道:“這是指揮使大人讓屬下交給公子的,說是公子家人托人寄來的物品。”蘇文卿接過,朝他致謝,便沿著小路,往國子監大門方向走了。衛瑾瑜收回視線,繼續往藏書閣去。立刻明白,謝琅多半是不想讓人知道蘇文卿與謝氏的關係,免得給蘇文卿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才故意假借外人之手,用這種方式送東西。那樣形製的長匣,是摘星樓專用來裝筆墨紙硯的,價值不菲,顯然是入學禮物之類的東西。倒是夠用心良苦的。顧淩洲在監正及大弟子楊清的陪同下巡視監中情況,監正及兩名副監正都戰戰兢兢,生怕哪裏不妥當引發這位閣老責難。都說這位閣老盡職勤勉,禦下嚴厲,年輕時鐵腕治軍,曾被先帝禦筆親封“鐵血宰相”,入閣多年仍保持武人作風,他們沒想到竟勤勉嚴厲至此。都已經戌時末,要步入亥時了,竟還要在結束鳳閣一日繁重公務後,親至監內巡視。走到藏書閣時,顧淩洲忽停下,隔著敞開的大門,望著閣內深處遙遙亮著的一盞燈火和一襲素衫,垂眸端坐案後看書的少年,露出明顯意外色。大弟子楊清在一旁道:“沒想到這麽晚了,還有學生待在閣內看書,國子學不是不設留宿之處麽?”國子監建在皇城內,距離坊市較遠,即便是比較用功、對藏書依賴較高的寒門學子,也很少這個時辰還留在監內的。顧淩洲駐立片刻,問:“那是誰?”監正忙掖手恭謹答:“回閣老,那是今年新入學的衛氏三公子,衛瑾瑜。”楊清先一愣。不敢相信:“衛氏的三公子?今年衛氏的名額,不是給了衛氏的二公子衛雲昊麽?”“原本是如此定的,可就在名額遞交的最後一日,衛氏那邊,不知為何突然改了主意。”顧淩洲駐足片刻,調開視線,繼續往前走了。**謝琅今日第一天到殿前司上值,殿前司衙署和值房都設在皇城內,司內設指揮使一名,稱殿帥,副指揮使兩名,稱副帥。此前無論殿帥還是副帥,皆由世家子弟擔任,如今突然空降來一個寒門軍侯世子任殿帥,自然引發不少軒然大波。譬如午後,謝琅已經在殿前司值房裏等了小半個時辰,兩名副帥方挎著刀,姍姍來遲。“殿帥見諒,黃公公今日替太後去慈恩寺進香,命殿前司隨護,卑職們忙著安排扈從人選,故而遲到了,沒能及時趕來拜見殿帥,還望殿帥莫要怪罪則個。”殿前司是天子近衛,按照規定,隻有皇帝和太後出行,才會命殿前司隨護,便是皇後和尋常寵妃,都沒資格動用殿前司的人,最多讓司禮監直轄的北鎮撫安排人手。可黃純是司禮監掌印大監,皇帝大伴,朝臣眼裏的“內相”,宮人口中的老祖宗,平日出行,不動用錦衣衛,反而堂而皇之的從殿前司借調護衛,其權勢之煊赫,可見一斑。兩名副帥搬出黃純這座大山,無非是讓謝琅知難而退,順便打壓一下這位新任殿帥的威勢。謝琅背著手站起,笑吟吟道:“好說。”另兩人見狀,心中不免生出幾分輕慢。想,這北境侯府世子,傳言中少年掌兵,殺敵無數,囂張跋扈的北郡小霸王,也不過如此。思索間,就聽上頭新任殿帥又拉長語調道:“安排個扈從,一下勞動我殿前司兩名副帥,給司禮監辦差,油水不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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