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意震驚道:“你可別開玩笑。”


    “我可沒開玩笑。”


    百裏望月嚴肅道:“就連向你父母提親的聘禮我都已準備好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入了衣袖裏,似乎要從中取出一樣極其貴重的東西。


    姬如意卻忽然伸手攔住了他,隨即沉下頭來,不說話了。


    百裏望月忍不住問道:“你還是不信?”


    “我已經信了。”


    “但你好像一點都不開心。”


    “不開心。”


    “為什麽?”


    百裏望月感歎道:“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嗎?”


    “不是。”


    “那你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愛我。”


    姬如意忽然抬起頭,雙眼直視著百裏望月的雙眼,一字一字問道:“你回答我,你要娶我,真的是因為愛我嗎?”


    百裏望月愣了愣,沒有回答。


    然而他嘴上雖沒有回答,他那下意識回避的眼神卻還是替他回答了出來。


    他並不愛。


    姬如意又紅起了雙眼道:“我就知道。”


    她哽咽著問道:“你要娶我,是不是因為隻要娶了我,你就不用再娶高小樓了?”


    百裏望月又愣住。


    他忽然發現姬如意實在是個很聰明的女人。


    姬如意接著道:“隻要你不娶高小樓,那些殺手就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吧。”


    “你知道的東西好像不少。”


    “你以為我真的被嚇暈了?”


    “你都聽到了?”


    “我耳朵不聾。”


    姬如意黯然道:“我眼睛也不瞎,看得出來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愛我。”


    說罷,她就又閉上了嘴巴,不說話了。


    馬車已入小村。


    村路顛簸馬車。


    兩人的心也跟著顛簸了起來。


    百裏望月頭一次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很不要臉的人。


    這也是他頭一次真的對一個女人感到愧疚。


    可惜馬車裏沒有酒。


    此刻若是有酒的話,百裏望月一定會不要命的喝下去。


    然而就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居然停在了一片酒香裏。


    好香的酒。


    百裏望月鼻子一動,問道:“到你家了?”


    姬如意點頭道:“到了。”


    “這酒是姬老伯釀的?”


    “不是。”


    姬如意搖頭道:“我爹不會釀酒。”


    “那他平日裏會不會喝酒?”


    “不會。”


    “看來你家來客人了。”


    “看來是的。”


    “你呆在馬車上,我先下去看看。”


    “這是我家,既然我家來了客人,為什麽我要呆在馬車上?”


    “因為這個客人不太對勁。”


    “哪裏不太對勁?”


    “酒裏不太對勁。”


    百裏望月皺了皺鼻子道:“我在這酒香裏,嗅出來了一絲刀意。”


    “這麽玄乎?”


    “並不玄乎。”


    百裏望月解釋道:“有刀意的其實並不是酒,而是喝酒的人,隻有刀用得特別好的人,才會在喝酒時,散發出比酒香還要更濃烈的刀意。”


    “為什麽我嗅不出來?”


    “你若跟我一樣,苦苦練刀十年,你也可以嗅得出來。”


    說罷,百裏望月便在姬如意擔憂的眼神中走出了馬車。


    馬車之外。


    車夫早已溜走。


    百裏望月獨自一人走進了馬車對麵的菜園。


    他剛一走進菜園,就看見了兩個人。


    一老一少,對坐在一墩石桌旁。


    阿力原本正一手握著刀,一手端著酒杯,安靜的聽著對座的姬老伯哭訴著什麽。


    他忽然用刀指了指走進來的百裏望月,打斷了姬老伯,問道:“你說的人是不是他?”


    姬老伯順著刀尖望過去,剛一看見百裏望月,便立刻激動道:“就是他,就是他。”


    他話都還沒有說完,就已跟落街的老鼠一樣,行色倉促的躲進了屋裏。


    百裏望月卻隻是表情淡然的緩緩走到了石桌前。


    阿力淡淡道:“坐。”


    百裏望月便坐。


    阿力問道:“你就是傳聞中的三不少爺?”


    百裏望月便回答道:“我就是傳聞中的三不少爺。”


    “我叫阿力,力氣的力。”


    “沒聽說過。”


    “但你很快就會明白。”


    “明白什麽?”


    “明白我的力氣很多。”


    “力氣太多未必算得上是好事。”


    “確實算不上是好事。”


    阿力感歎道:“就是因為我的力氣太多,總用不完,才老愛管閑事。”


    “閑事就意味著麻煩。”


    “我總愛找麻煩。”


    阿力微笑道:“好在今天的麻煩不用我去找,它自己就送上門了。”


    “我不來你也會主動找我?”


    “你不來我也會主動找你。”


    “你找我幹什麽?”


    “喝酒。”


    阿力又笑道:“傳聞你喝酒不要命,恰好我也是個酒鬼,當酒鬼遇到另一個酒鬼,難免是要比一比酒量的。”


    “沒錯。”


    百裏望月冷哼道:“倒酒。”


    酒已倒好。


    青灰色的石杯,鴨黃色的濁酒。


    酒濁卻濃,濃酒更香,香飄滿園。


    百裏望月驚訝道:“這是好酒,很好,很好。”


    這麽簡單的八個字,從他的口中說出來,就已是很高的讚歎。


    百裏望月可是黑月堂的少爺,平日裏甚至就連洛陽的杜城老窖都當漱口水喝。


    可當他端起石杯時,還是忍不住驚訝的連聲讚歎。


    阿力卻隻淡然一笑,問道:“你知道這酒為什麽這麽好嗎?”


    “不知道。”


    “因為這酒是我自己釀的。”


    阿力解釋道:“從最初的種稻開始,直到發酵,陳釀,過蒸,勾兌,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做的。”


    百裏望月愣了愣。


    阿力接著道:“這酒之所以這麽香濃,是因為其中融入了我無盡的汗水。”


    他忽又問道:“你知道汗水是什麽味道麽?”


    “什麽味道。”


    “苦味,人世間最苦的苦味。”


    阿力又歎道:“汗是苦的,所以這酒也是苦的。”


    “所有的酒都是苦的。”


    “沒錯。”


    “因為苦的其實是人,而不是酒。”


    “沒錯。”


    阿力的眼神已充滿了悲哀道:“每個人活的都很苦,不光是我,每個農夫,商販,力工,老人,孩子,女人也很苦,如意姑娘當然也很苦。”


    百裏望月又愣住。


    阿力已將苦酒一飲而盡,眼神變得更悲哀的問道:“你呢?”


    百裏望月沒有回答。


    他也已將苦酒一飲而盡,眼神居然也變得充滿了悲哀。


    酒又倒好。


    百裏望月的目光卻已離開了酒杯,移到了阿力的刀上,忽然問道:“你找我當然不是隻為了跟我喝酒?”


    “當然不是。”


    “你酒釀的很好,不知道你的刀練的怎麽樣。”


    “我的刀比我的酒好。”


    “你的刀練的也很苦?”


    “更苦。”


    “你的刀練了多久?”


    “我的刀沒練多久。”


    阿力坦然道:“不過三年,每日隻是揮刀不過六個時辰而已。”


    他的語氣非常謙虛。


    百裏望月卻已怔住。


    他雖練刀十年,卻遠沒有阿力練的如此刻苦。


    他很清楚,就算是一個殘疾的人,如此刻苦的練刀三年,也能將刀使得跟自己的手指一般靈活。


    阿力非但不是殘疾,還是個力氣多到用不完的人。


    他的刀究竟又有多麽靈活呢?


    阿力又將苦酒一飲而盡,隨即笑道:“放心,我對付你,還不需要用刀。”


    百裏望月也笑了。


    隻不過他是苦笑。


    阿力已不再倒酒。


    難道他已打算動手?


    菜園外的馬車,傳來健馬驚嘶。


    未動的那杯酒,酒香依舊濃鬱。


    躲在屋裏偷看的姬老伯正緊緊的抱著老伴,瑟瑟發抖。


    百裏望月卻對此全然聽不見,嗅不著,也看不到。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覺都已緊繃著集中在了阿力的身上。


    阿力卻隻輕聲歎道:“你不該玩弄如意姑娘的感情。”


    他接著一字一字道:“任何人都絕不該玩弄別人的感情。”


    說罷,他也全身緊繃起來,好似隨時準備動手。


    兩人就這樣對峙著。


    仿佛整個天地之間隻剩他們兩人。


    以至於直到姬如意衝到了他們的身邊,兩人才終於察覺到。


    姬如意本是個力氣小的連鋤頭都拿不動的女人。


    可她衝過來時,居然一把就推翻了兩人間鼎重的石桌。


    這或許是因為愛情,有時候能讓一個弱小的女人變得強大數倍。


    姬如意已橫在了兩人間,像隻護崽的老母雞一般,伸出了手,將百裏望月護在了她的身後。


    原本正對峙著的兩人瞬間被震驚。


    姬如意接下來的話,卻讓阿力更震驚了。


    她朝阿力怒聲道:“我們的事,不用你管。”


    她竟又哭出聲道:“就算他是在玩弄我,我也心甘情願。”


    阿力愣愣的看著姬如意,眼神突然變得無比奇怪。


    姬如意卻垂下了頭,避開了阿力的眼神,不說話了。


    百裏望月想要開口說話。


    可他還沒來得及張開嘴,鼻子就先被一拳打歪了。


    他整個人竟也被阿力突然一拳打飛了出去。


    等他再站起身來時,阿力已走出了菜園。


    阿力沒有回頭,隻是留下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道:“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這是什麽意思?


    他說的人是誰?


    百裏望月想問,阿力的身影卻早已走遠。


    姬如意忽然回頭抱住了百裏望月,柔聲問道:“你沒事吧。”


    百裏望月淡淡道:“沒事。”


    “可你鼻子的血都快流到下巴上了。”


    “是麽?”


    百裏望月這才反應過來,驚呼道:“喔喲,好痛。”


    他其實並沒有很痛。


    阿力並沒有下狠手。


    這點姬如意也知道。


    但她卻還是安慰道:“不痛,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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