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的學子們,就看著上頭坐著的探花郎蹙著一對俊挺的劍眉,對著他們卻越加狠手。鍾涵雖然應承了高縣令在汶縣開館,也不是什麽人都收的,至少功名未及童生者,就進不了他的學堂。


    其中李副將家的孫子,也就是李明忠的兒子是特例,但這個特例也不好幹。探花郎隻教經義和詩賦,最喜歡從四書五經中抽一句出來讓人當堂講解思路,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題就是他當日的作業,隔日就得交上來。


    鍾涵學富五車,當年在旬師門下便是如此學習,這番依葫蘆畫瓢照搬到了學堂中,也沒想著會有水土不服的情況發生。李秉善是走後門進來的,比起旁人更是哀聲載道。原本他想著和夫子年齡相近,若是能一起喝酒聽戲混個臉熟,夫子日後應是能放他們一馬,偏偏鍾涵身上戴孝,想幹些什麽都不行。


    這一日輪到李秉善在李副將房裏伺疾,他就抱怨了幾句,說是律法不外乎人情,這位京城來的鍾探花可真行,拿了他們家的好處,卻不肯放一放水。李副將一向最疼長孫,李秉善也沒想過不能在爺爺麵前抱怨夫子,話趕話就把鍾涵的情況說了出來,病榻上的李副將就知道汶縣來了一位京中寧遠侯府的嫡係子弟。


    他久病在床,眼中卻突然精光大盛。


    鍾涵突然接到了李副將府的帖子,也不意外。夢中李副將得知他到了汶縣後,也是立即就與他接近,當年他爹身死前許是泄露了些什麽,李副將當時一直在拿話刺探他,隻是後頭見著鍾涵確實不知情才作罷。這一番他到了汶縣後在街上結識了李明忠,還以為李副將會立時找上來,卻沒想到李副將居然會生了大病,讓他措手不及。


    鍾涵以守孝不能登門為由,回絕了李副將的邀請。李副將卻再次相邀,鍾涵對著送帖子上門的李明忠直言道:“不是在下故意拿喬,而是李伯父身子病弱,在下身上戴孝,怕衝撞了伯父。”


    李明忠撓了撓腦袋,難為情道:“賢弟是知禮之人,隻是家父說他與寧遠侯府有些淵源,賢弟也知曉,人老了就容易固執己見,為兄實在難以勸阻。”李明忠也是不好意思,鍾涵雖對他有所求,但為人處事卻頗有大家風範,李明忠與他互相欣賞,絕不想仗勢欺人。


    隻是李副將卻不依不饒,最終還自己想了個法子,說讓鍾涵在李府外的一處宅子與他相見,鍾涵這才答應了下來,他心中想著,拒絕了三次,這老狐狸該是要上鉤了。


    第72章 父死之謎


    人逢喜事精神爽, 李副將在得知寧遠侯府的人真的到了汶縣之後,身體居然一日日地好了起來。


    他年紀大了,幾個月前從馬上摔下來後就一直纏綿病榻, 大夫幾次下了病危通知都是險死還生。


    李副將作為李家的老祖宗,子孫們都生怕他去了一家子得丁憂, 簡直是千般法子都使了出來, 求醫問藥,布施祈福,李明忠甚至在佛前許願, 隻要父親得以脫險, 他就為廟裏所有神佛重鑄金身。


    或許冥冥中真的有天意,李副將命不該絕,寧遠侯府幾個字, 就跟救命仙丹一般,解了他多年的鬱結, 硬生生把他從閻王殿的生死薄裏拉了回來。


    等到了和鍾涵相約之日,李副將在兒子的攙扶下,居然能大喘著粗氣一步步走入花廳之中。


    鍾涵作為晚輩,已是事先在裏頭等著了。兩人初次見麵, 彼此心中都有些震驚。


    李副將有些感嘆, 麵前之人,是真的像那位光風霽月的鍾侯爺, 眉眼、神色、氣質, 都與他當年所見之人一般無二。


    鍾涵則是覺得世事無常, 夢裏頭老當益壯精神矍鑠的李副將,居然會被病痛折騰成如此模樣,骨瘦如柴,病骨支離,老弱得幾乎脫了形。眼前的他,除了一雙銳利的眼眸仍能看得出當年威風外,其他的都與尋常久病老人無甚區別。


    兩人都會做戲,鍾涵行了個禮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李伯父可要為一家子保重自身啊。”李副將是從二品武官,無論從品級、年齡、輩分,鍾涵這個禮都是應當的。


    李副將示意李明忠上前扶住他,喘著氣道:“鍾公子使不得啊!公子是正經的天之驕子,如何能對老夫行此重禮。”


    鍾涵:“……”這番作為,李副將這一次難道是想換另一個路線嗎?想著夢裏頭他如何艱難才能從這老頭嘴裏撬出他和父親曾經見麵一事,鍾涵再次感嘆,人生在世,諸般難料。


    李副將也是無奈。他沒想著自己這一次會病得這麽嚴重,眼看著就要被小鬼給收走了。他身後還有這麽一大家子,若是不能給家族留下些倚仗,以後寧遠侯府尋仇,他這個隻會跟人講義氣的傻兒子,還有那個讀書習武一事無成的笨孫子,可就要遭殃了。


    李副將看著麵前這位神采內蘊的如玉公子,這十多年來他一直在盯著京中寧遠侯府的一舉一動,眼看著他起高樓,眼看著他宴賓客,眼看著他樓塌了。若不是現任寧遠侯的樓塌了,他今日未必會有如此之舉。


    就算鍾涵麵上風平浪靜,他也不會認為這位侯府貴胄千裏迢迢跑到汶縣為祖母及父母安墳,心中會沒有其他想頭。


    三年一鄉試,三年一會試,會試後還有殿考,鍾涵今年不過二十,就能在無甚助力的情況下闖過科舉這座獨木橋,且在他高中探花的這一年,現任寧遠侯和許多鍾氏族人都失了手中權柄——這事表麵上是因著侯府老太太去世需得守孝,但,若不是寧遠侯失了皇上的恩寵,武將高官奪情歷來順理成章。李副將人老成精,早就從這件事上聞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冤死一十五年的先寧遠侯,要復仇來了。


    這件事,原本與他一點幹係都沒有,偏偏李副將就知道了其中一件要命的事。


    兩人初次見麵,先是寒暄了幾句。


    都是官場的油子,寒暄中自然就談及了朝中種種八卦趣聞。鍾涵到底從京城而來,自有小地方比不了的見識,聽得一旁的李明忠屢屢相看,他卻麵上淡定。


    這般鋒芒畢露原本不在他的計劃之內,他先前與李明忠相交走的是平易近人的路線,隻是他敏感地覺察到,李副將對他似在評判之中。結合他對這位老人的了解,鍾涵頓時就像一隻開屏的孔雀,發揮出百般魅力。


    李副將是多年老將,對人對物自有自己的一番見解。待得他心中對著鍾涵有了些許認同時,氣氛已經差不多熱了起來。李副將看著鍾涵笑道:“說起來,早些年老夫與鍾侯爺有幸一見,今日見公子風采不亞其父,當真是心中慨慰。”


    鍾涵挑了挑眉,李副將此語,應是有後續才是。


    李副將見著麵前的年輕公子神色悠然,笑容和煦,心中突然就有些摸不著底。


    鍾涵不接話,他隻得繼續道:“想當年,鍾侯爺與友人到訪汶縣,老夫當時還是鄰縣浩縣的守備,久聞侯爺盛名,老夫便與幾位同僚相約一起拜訪,侯爺待我等下官十分寬和,隻是可惜了老夫當時有公務在身,不能相隨陪伴。”


    李副將說著就嘆了一口氣,麵上似在追憶往事。鍾涵卻拿起茶碗撥了撥裏頭的茶沫,硬是把他當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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