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當時就不太安心。按京城的規矩,溫含章作為長媳,如果沒有其他理由,是必得跟著一塊兒扶靈的。雖然鍾氏一族不會讓這小兩口獨自上路,一定還有其他安排,但張氏是親娘,在府中簡直是喝口茶腦袋裏都在想著他們這一路需要帶多少輜重箱籠才夠,除了將溫子明派過去外,每日裏想到點什麽,都要立時著人送到溫含章府上。


    一日裏讓丫鬟婆子跑上二三十回是常有的事情。門房都知道這是老太太送東西給大姑奶奶,也不敢相攔察看,這麽幾日都相安無事下來,門房就有些懈怠了,這才讓溫微柳有機會做丫鬟打扮偷走了出去。


    她是迫於無奈,才出如此下策。溫微柳上輩子好歹做了那麽多年的老夫人,怎麽會不知道聘為娶、奔為妾的道理,可是朱老姨娘口中讚不絕口的大好嘉婿,溫微柳一聽著他的名字心中就如一盆冷水澆了下來。


    唐士勛是溫晚夏上輩子的夫婿,表麵上看著是一表人才,可背地裏滿肚子男盜女娼,媳婦有一點不如意說打就打,一點不看伯府的麵子。他那個幼妹更不是個省油的燈,溫晚夏那麽有心機的一個人,竟然嫁妝都被她坑去了大半。


    溫微柳當時為兩個妹妹拉縴保媒,也是想他們好好過的。誰知道溫晚夏和溫若夢運氣都不好,夫婿都是披著人皮的豺狼。她當時在京中知道了又能怎麽辦,嫁都嫁了,多少女子都是多年媳婦熬成婆,嫁夫從夫也是應有之理。


    溫晚夏熬了大半輩子,終於熬死了唐士勛才拿穩了家中中饋,彼時她生的三個女兒都被唐士勛用去拉攏上峰,長子紈絝幼子病弱,她屢屢上京求她和衛紹,想要為兒子謀一個前程。


    溫微柳想起溫晚夏上輩子受盡悽苦、老態龍鍾的模樣就渾身打顫。


    若是旁人,她或許還要猶豫一番。但是唐士勛那等卑劣小人,朱老姨娘居然未問她一句就答應了下來。溫微柳看著朱老姨娘歡喜的模樣恨得牙根緊咬。不就是張氏這麽多年終於對她有了個好臉,需要如此感恩戴德嗎。


    就連溫含章那日拒絕她時,溫微柳都沒這麽憎恨過。


    她是絕不會去嫁唐士勛的。但張氏已然答覆了唐家,若是她此時悔婚,張氏同樣會扒了她的皮。既然如此,還不如拚一把。衛紹不是刻薄之人,隻要她好好說,衛紹絕不會看著她一屆無辜女子落入狼手。


    溫微柳和衛紹幾十年的夫妻情義,對他不說有十分了解也有八分。此時衛紹聽著溫二姑娘一番掐頭去尾的前世今生的故事,麵上難掩驚訝之色。偏偏這位溫姑娘居然能說出他身上的胎記和陳年傷疤,就連他的一些小習慣都能說個八九不離十。難不成兩人上輩子真的有三生之約?


    就連衛紹這等原本不信鬼神之人,也不禁起了疑慮。


    他想起來這場飛來橫禍原本十分窩火。今日他從翰林院散值回家,就看到家門口站著一位麵目清麗的姑娘,周圍圍觀者眾。衛紹不認識溫微柳,心中還覺得這個姑娘是不是認錯了門。


    溫微柳卻說自己就是過來找他的。有好事者當時就七嘴八舌將溫微柳的話重複了一遍。衛紹聽完眾人的胡言亂語,唯一的想法就是將溫微柳送回伯府討一個說法。


    衛紹也是多年寒窗苦讀考上來的,翰林進士走的是清流之路,清流最重名聲,他不能讓人覺得他私德有虧。若不是溫子明和他交好,衛紹真要覺得伯府是有意毀他前程。


    隻是溫微柳苦苦哀求,還將溫含章扯了出來,說她大姐姐當年讓人收留他進了才墨堂,他才能活下來,今日竟然如此不顧情麵。


    溫含章的名字一在她的口中出現,衛紹對她原本隻有八分的厭惡也變了十分。他是知道鍾家最近正在辦喪事的,溫含章是長房長媳,靈前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看在眼裏。溫微柳卻不顧及姐妹之情,眾目睽睽下竟然要壞了她的名節。


    衛紹一手將她不斷張合的嘴巴掩住,又讓福壽趕緊去永平伯府上請個能主事的人過來。溫微柳不斷掙紮,衛紹想了想,這樣不是辦法,就想用銀錢請住在附近的一位婆婆幫忙,將溫微柳先安置在她家中。


    衛紹還要慶幸,他家中人少,唯一做事的婆子這幾日請了假,今早出來時便是大門緊鎖。否則若是讓溫微柳進了他家的大門,他全身的髒水都洗不清了。


    溫微柳一聽到他要讓伯府的人過來,立刻就渾身顫抖著咬了他一口。衛紹吃疼之下一個鬆手,溫微柳居然拿出一柄匕首橫在自己脖頸上。


    所有人被她驚住了。


    圍觀的人也沒想到原本隻是一樁風流韻事,居然會演變成流血事件。


    她這般剛烈,衛紹無法,隻能答應她坐下來好好相談,於是就聽見了這樁怪誕離奇的事情。


    此時院子大門敞開,外頭的人一眼便能望見他們兩人端坐在桌子兩側談話,溫微柳知道,衛紹此舉,是為了避免閑言蜚語。


    她心中十分酸澀,實在沒想到衛紹會做的如此決絕:“我是三個多月前才想起了上輩子的事情,你曾經說過,公爹和公婆在你三歲時就去世,隻給你留下了一個名叫阿圓的老僕,阿圓十分能幹,你從小的花費、念書的束脩和考舉子的老師等等都是阿圓幫你張羅的,你這一次考中傳臚回鄉後還讓福壽認了阿圓當義父。這些事情,若是我們沒有前世的緣分,我從何得知?”說到最後,她的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嘶啞著嗓子,眼淚滾滾而出。


    衛紹用手指敲了敲桌麵,溫微柳說的這些都是真的。阿圓在他幾年前上京赴考時摔斷了腿,此後腿腳就有些不好,他這一次才沒將他帶過來。隻是,他抬眼看著滿臉楚楚可憐的溫微柳:“你說我上輩子考中傳臚後,伯府有意與我結親,我答應了下來,之後我們一輩子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溫微柳輕輕點了點頭,衛紹立時就知道她在撒謊。他了解自己,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他都不會拿自己的親事當晉身的籌碼,況且溫微柳處事不顧大局,毫無章法,也不是他會喜歡的類型。


    溫微柳上輩子一定與他有淵源,但卻不會是她說的那樣。衛紹道:“溫二姑娘,我看你言辭文雅,也是念過書的人。佛家說,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明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你口中所言的上輩子,對我來說都不如這輩子重要。我從前受過伯府資助,不能眼看著你傷害自己,這便是我今日會坐下來聽你一語的原因,僅此而已。”


    溫微柳聽他說到這裏,已經知道自己肯定是有哪裏說得不妥當惹他懷疑了,她心中串起一股寒意,又聽著衛紹繼續道:“我們素不相識,姑娘這一次的作為實在令我困擾。待會伯府的人過來,我會跟他們好好說一說,你年紀小,一時做錯事也是有的,我認識子明,貴府大姑娘也曾經雪中送炭,我看他們都不像是那種一言不合便要傷人性命的人,你跟家裏的人好好道個歉,不至於會到你說的那種地步。”


    說完,衛紹就要起身離開了。


    此時外頭觀者如堵,溫微柳突然伸手緊緊扯住衛紹的衣袖,方才的匕首又被她拿在手中,她狠下心腸:“你看到的都是好的一麵。這些公伯侯府規矩甚大,我今日已是將所有豁了出去,若是你不願信我,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既然回府也是要死,我還不如就死在你麵前,也能得一個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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