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晏身著朱紅麒麟的刺繡袍服,繃著麵皮坐在馬車中聽著府中耳目的匯報,待聽到鍾涵已經出門送喜帖時,再也聽不下去,趕緊叫車夫往延平侯府的方向走。


    再不快點,丟人就要丟到外頭去了!


    鍾晏被請進延平侯府的書房時,就看到鍾涵氣定神閑地坐在矮背寬椅上,好不自在。待到看見一旁紅木雕花方幾上的大紅喜帖,他立時就想斥一句胡鬧,可想到這是在別人府上,忍了又忍,才對上了延平侯朱尚鈞看稀奇的眼神。


    朱尚鈞自認為在戰場上摸爬滾打,見慣了世麵,可今日從鍾涵嘴裏聽到的,真是讓他匪夷所思。他咂咂嘴,道:“老鍾,你家大侄子剛才說他的喜宴打算在外頭辦呢,你這做人叔父的,竟也同意了?”


    鍾晏鐵青著一張臉:“胡說八道!從來辦喜事就沒有在外麵的道理。子嘉年少無知,我這便帶他回去好好教導。”


    幾句話言簡意賅,說著就想要起身告辭,可沒想到鍾涵張嘴就道:“這是世子爺和大姐給我出的主意,我想來想去也隻能照做了。”


    在朱尚鈞麵前,鍾晏的臉皮隱隱痛了起來,感覺頗為熟悉。


    他忍住喉嚨中的一股老血,憋氣道:“你大哥和大姐姐一貫待你親近熨帖,上次你大哥還說你獨自一人在翰林院不易,想要給你介紹幾個朋友。我看這必是有誤會,我們回府再談可好?”


    鍾涵瞥了一眼還要在外人麵前裝和睦的叔父,十分不客氣地直言道:“上個月大哥和大姐將我打算用在喜宴上的三百斤茶葉送了一半到眾祥樓中,我打聽過了,那眾祥樓是大姐的姨娘在外頭的娘家開的。我就想呢,大哥和大姐對我這麽好,此舉必有深意。莫非是體諒我獨自操辦親事不易,想叫眾祥樓承包了我的喜宴?”


    鍾涵嘩地打開了手中的扇子,臉上的神色肆意張揚:“這份情,我領了!我也不讓大姐姐吃虧,之前我已叫人採買了一半食貨酒水,剩下還缺多少,我叫眾祥樓給我開了個單子,後頭托大姐姐送銀錢過去便是。”


    朱尚鈞聽著他這一番含沙射影,有些抓不住重點地稀奇道:“寧遠侯府對子弟的教養真是異於常人,沒想到你這小子還懂得怎麽操辦喜宴,你以後的娘子可是有福了。”


    鍾涵似乎聽不出朱尚鈞語氣中的揶揄,頷首矜持道:“多學一點,才知道內宅不易,為人丈夫的,以後總該多體諒一點才是。”


    朱尚鈞大笑:“好!儀彥在外頭的那些朋友,就數你小子的脾氣對我的胃口。”


    鍾涵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總要叫我以後的妻子活得比當姑娘時更加舒心,不然我娶她幹嘛。”想著溫含章夢中福輕命薄,又補充了一句:“不僅要舒心,更要活得長命百歲,與我白頭到老。”


    朱尚鈞撫掌叫好,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竟然轉頭對鍾晏道:“我看你們府中也挺亂的,要不就幹脆在外頭辦宴算了。”


    說的鍾晏十分吐血。


    鍾晏最要麵子,雖被鍾涵輕車熟路地扒了臉皮,在朱尚鈞麵前卻還要強撐著和稀泥:“子嘉不懂事,你也跟著添亂。我那一對兒女自來不聰明,這其中怕是有什麽誤會才是。”


    又教訓鍾涵:“你之前在老太太那裏說要自己操辦親事,我和你二嬸說也說了,勸也勸了,你就是不聽,現下知道辦事不易了吧?”


    先是點出這事是鍾涵自個一意孤行,與他們這些做叔叔嬸嬸的沒有關聯,才繼續道:“多大的腦袋戴多大的帽子,你從小學得是孔孟大道,比不得婦人們長期混跡內宅,也不怨你不了解其中幹係,我回頭叫你二嬸給你幫把手去。在外頭辦宴這種話,就不要再說了。屆時,你叫到場的賓客們觀看喜禮後都到外頭吃宴麽?”


    鍾晏這話說得軟綿綿沒有一點力道,朱尚鈞是什麽樣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此中必有貓膩。


    反正事不關己,朱尚鈞煽風點火道:“你二叔說的是,咱們都是鍾鳴鼎食之家,怎麽能如此不識禮數?我說你小子,以後有什麽事,自個不懂的,便去找你二叔商量。你爹生前對你二叔一向照顧,你二叔連對外人都是客氣有禮,對你就更不用提了。若不待你好,那不是狼心狗肺嗎!”


    鍾晏這事辦的真不是他平時的套路。這老小子一貫喜歡披著一幅厚道的麵皮,叫眾人都覺得他老實無害,可惜謹慎了這麽多年,到頭來還是叫鍾涵這小傢夥拿著他的把柄。朱尚鈞笑得十分幸災樂禍。


    鍾晏心裏頭也是十分憋屈。鍾涵敢把此事大咧咧說出來,手上必定捏著他那對蠢兒女處事不全的證據。若是再辯駁下去,他氣性一起,非要在延平侯麵前跟他分個青紅皂白,更加得不償失。


    鍾涵看了一眼明明恨得不行卻要強撐著做好人的鍾晏,想著今日的目的不是為了逼他跳腳,便淡淡道:“二叔對我好,我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


    還沒來得及多跑幾家就讓鍾晏逮著了,鍾涵心中一陣遺憾。想了想,也不是沒好處,他先將膿包挑出來,看下頭接手的人誰還敢打他喜宴的主意。


    從延平侯府出來後,鍾晏才鬆了一口氣。剛才他在朱尚鈞麵前避重就輕地將兒子女兒的過錯摘了出去,但同朝為官幾十年,朱尚鈞若是個老糊塗,明康帝就不會忌憚他那麽多年。朱尚鈞不細問,不過是不想真當了鍾涵的槍把子罷了。如此便欠了朱尚鈞一個人情,鍾晏心中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他早就交代鍾澤不要去招惹鍾子嘉,沒想到他左耳進右耳出,竟然不拿他的話當話,還將大姐兒也拉了進去當替死鬼。他就不信,沒了鍾澤的助力,大姐兒敢得罪鍾涵。


    他膝下就這麽一對兒女,但一個蠢一個莽,兩人不互相照顧,竟然還勾心鬥角,鍾晏暗恨,難怪人都說兒女是債!


    寧遠侯府的萬壽堂中,鍾晏的長女鍾靈芸正在老太太麵前哭訴,抹著淚水,十分悽然:“我原想著都是一府的兄弟姐妹,縱是我先拿來一用,到底還是會還回去,況且還有大哥幫我作保,沒想著二弟如此決然,不僅罰了何管事,還叫人到眾祥樓裏下了我的臉。這叫我在李家要如何做人!現下府中的妯娌們都在看我的笑話,我被笑了不打緊,可是此番丟了寧遠侯府的臉麵,我真是萬死莫贖。”


    鍾靈淚眼婆娑,話中有著無限的委屈,她小心地看了一眼麵色發沉的老太太,細聲細氣地道:“二弟一向就不顧大局,先前對著我們多有不是,對祖母也不孝不悌,這也就算了,到底是在府裏頭,但他這一次萬不該把事情鬧到外麵去,叫別人說我們寧遠侯府沒有體統。”


    鍾涵還沒進門,就聽見鍾靈芸在挑撥離間,他眉頭一挑,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好二叔。


    鍾晏見著他嘴角意味分明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了,掀開簾子便恨聲道:“你這個孽障!都出門子了還回來在老太太麵前挑撥是非!你是打量著所有人都是蠢貨,才會聽信你的胡言亂語!”


    人蠢不要緊,不懂得看眼色就不好了。鍾靈芸一直覺得老太太不待見鍾涵,這一次拿了他的錯處,必是會給他一番好看。可她卻看不明白,老太太為什麽不喜歡鍾涵,那是因為鍾涵自小說話做事就頂著她的肺,若是鍾涵願意軟和一點,老太太何嚐不心疼這個從小就沒有父母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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